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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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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的冬雨,实在恼人。
春雨多情,夏雨淋漓,秋雨萧瑟,却都带着几分轻柔,清新或热情地滋润世间。
冬雨完全不同,冷漠地无情,兵不血刃地砸落在裸露的皮肤上,顷刻间冰寒刺入骨髓,似乎下一刻就将整个人都冻凝。
连绵的阴雨,老天完全不给个干脆,淅淅沥沥拖拉着,好不容易停了半晌,不多久又继续。
这样的天气,能不出门,卞舒一定选择不出门。
但是此刻他却走在雨里,步伐茫然,由着难以抵御的寒气刺破衣料钻进骨缝里。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自从见到了《春闺记》中的隐藏任务后,卞舒就无法抑制地心不在焉,脑子里的念头蠢蠢欲动,愈发膨胀,最终他忍不住出了门。
按记忆中两个护士的对话,顺利地在医院中找到护士阿宁。
涉及病人的隐私,卞舒用了点方法,才问出了心中疑惑的答案——商聿几次三番进医院,都是因为右手的伤,伤口疑似是自残,却因为病人拥有心理医生的证明,并未引起更多的关注,医院只是按照程序治疗。
真相并不令人意外,被他无数次猜想过。
“多伟大的爱情,才会不惜伤害自己,也要保护别人。”
阿宁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红了起来……
小姑娘是个恋爱脑,简单地就理解了商聿的自残行为。
可卞舒知道商聿岂会这么简单。
可,一旦跳脱出去看,商聿也并不复杂,只是单纯地想要和爱人在一起。
需要自残这么严重吗?
卞舒精神恍惚回到雨中,才发现伞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拉了拉卫衣帽子,卞舒尽可能遮住头脸,在寒冷的水汽前行。
商聿的目的简单,那他呢?
他不由扪心自问。
重见之时,虽然有过争吵的嫌隙,但是他其实是暗中赞叹商聿的外貌,他一贯以貌取人,因此得到商聿空有一副皮囊的结论。
至少,他不讨厌那张脸。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会因为商聿传闻中的情人秘书,生出不满而愤然离。
在游戏中的时候,他会因为一个商聿靠近的游戏场景,震撼到手指发麻。
在商聿真实地靠近的时候,他会因为商聿的体温,沉浸其中,甚至忘记被锢的风险。
他会因为商聿忽然出现在公司,变得安心,自然地想要加班,而不是厌恶。
他对商聿抱有敌意,也是因为商聿忽然对他的离弃,让他心里充满了各种恶意。
他清楚知道商聿对他的感情,所以才会在得到商聿帮助的情况下,依旧外厉内荏地张牙舞爪。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忘却了毁灭的想法,关注重点重新回到商聿身上。
他真的恨他吗?
是,是真的,他恨的不是商聿本人,而是恨商聿不能坦白,不能明白地剖析真心。
对方不够坦诚,他如何努力都不能掌握,这是他恨的原因。
曾经那些杂乱又模糊的想法在忽然就变得清晰——他的心绪似乎总是围绕着商聿。
不得不承认,他从没有放下过。
淋着雨回到家,预防性地吃了点感冒药。
第二天依旧冒雨出门,这一次,他是赴谢小姐的邀约,他必须当面问清楚心里的疑惑。
没想到的是,坐在咖啡店外等候,他远远望见谢小姐和商聿并肩从对面的一幢写字楼里走出来。
雨连绵不绝,两人在伞下靠得很近。
商聿黑色高领毛衣外是同样黑色的长大衣,谢小姐一身白色装扮,掩不住一脸的倾慕之情。
一黑一白在雨雾中分外醒目。
感受到一阵冷风挟雨洒在脸上,卞舒冷得想骂脏话。
人类终究是自制力薄弱的生物,在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后,卞舒再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远离怨憎。
猝不及防地撞见商聿与‘未婚妻’同行,卞舒无法避免地陷入凡人的情绪中——渴望和嫉妒。
嫉妒令他神情冷漠,目光不善。
商聿忽然抬眸,目光穿过雨帘与卞舒相接。
两道目光短暂交汇,卞舒迅速低头,想要掩饰不合时宜的情绪,转而抬头看向另一侧。
咖啡店的玻璃映出对面的两道身影,商聿漫不经心地和谢小姐说了什么,转身钻入雨中,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谢小姐紧跟两步,说着什么想要挽留,最后只能撑着站在原地,目光痴痴看着商聿的离去。
卞舒这才转头,看着商聿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消失在另一栋大楼的转角处。
“抱歉。”谢小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站在卞舒头顶的大伞下,抖了抖手里伞上的水珠,“来了很久?”
“刚到不久。”卞舒不咸不淡地回答,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谢小姐莫名感受到了冬雨中的寒意,“还以为你不会来。”把身上小巧挎包取下放到桌面上,转身落座。
包是某奢侈品牌,包扣镶满钻石,阴暗中闪着不堪寂寞的光。
只是这会儿鼓囊囊的,紧张的样子像是装了个不配内积的东西。
谢小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顾自从大衣口袋中掏出包烟,丢在桌面。
卞舒收回视线,“找我有事?”
谢小姐“嗯”轻应一声,“先聊聊。”
卞舒的态度称不上强硬,却显得疏离,“和我有什么聊的?不是该去找你的未婚夫聊吗?刚不是还在一起?”
提到‘未婚夫’这个称谓时,卞舒心头掠过一丝不适。
“口渴,先点喝的。”谢小姐没有回应,叫了服务员点单,又拿着烟盒弹出一支烟递向卞舒,“来一根?”
卞舒摇头婉拒。
“不愿和我抽?”谢小姐语气带笑,弹出一根夹在指间。
明知道是调侃,卞舒没有回答。
谢小姐不在意地点燃手里的烟,深吸一口烟,仰头吐出烟圈。
一头如云的长发随着这个大幅度放松的动作散开,浓厚且馥郁,旺盛并带着一丝执拗。
风卷起她的发丝,韫馥的香气瞬间散开来,一时间风情万种。
即便是卞舒,也不得不承认谢小姐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咖啡很快被端上了,声称口渴的谢小姐却没有动,目光定定地看向高处,像是全被旁边一棵垂老霭霭的老树吸引。
还没到冬季,树冠几乎已经光秃秃。
“可以说了?”卞舒试图唤起话题。
“……都是自找的。”谢小姐就着仰头的姿势,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四溢,将她整个人笼罩的模模糊糊,“单恋就是自寻烦恼。”
单恋,全力以赴,千方百计地靠近你心里的那个美好影子,却发现那道身影早就垒起坚不可摧的高墙。
所谓的用情至深,那些呕心沥血只是个笑话。
真没必要,也真可怜。
卞舒心底生出几分怜悯,想到商聿也在路上,一意孤行地撞南墙。
更添几分苦涩。
再开口,他的语气软了下来,“你和商聿订婚的事,是骗我的吧?”
这么久以来,外界毫无风声,而商聿的态度,更是全然不知道有这回事,卞舒今天就是要问个清楚。
“你觉得呢?”谢小姐终于坐起身,目光探寻地看向卞舒。
“我觉得是。”卞舒沉静的态度隐藏着一丝不安。
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孩,也会因为在乎而敏感,并不着痕迹地遮掩着。
卞舒,还真有趣儿。
“以我对商聿的了解,他厌恶被人操控。”卞舒直接断言,“所以订婚之说,纯属子虚乌有,对吗?”
他的疑问代表他还不能完全地肯定。
“你说的是他的态度,不代表事实。”谢小姐突然烦躁地掐灭烟头,“是,是我断言早了,我根本不是什么人的未婚妻,商聿不在乎我,从来没正眼瞧过我,你满意了?”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禁不住带了些泄愤似的恶意,“可我还是能够天天和他在一起,刚才你不是看到吗?”
卞舒沉默着,看着她的目光就像看着个赌气而比较父亲有多能吃的孩子。
谢小姐沉默半晌,最终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口解释,“算了,我们只是在看同一位心理医生——知道吗,为了拉近和他的距离,除了违法的事,我已经无所不用其极。”
卞舒缓缓调整了一下坐姿,肩膀也没有刚才那么紧绷了,再看谢小姐,反倒生出一丝忧郁的同情,“你这样,不累吗?”
谢小姐叹了口气,仰头继续看光秃秃的树枝。
卞舒嘴角碰了碰杯子,低头瞧见旁边路面被雨水打落几片破败的叶子,沉浸在低洼处,上面积着雨水,不知道这棵大树所有的叶子是否都会消失殆尽。
卞舒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动画片,弥留之际的女子要女伴拉开窗帘,说自己会随着窗外最后一片叶子一起被风吹走……
女伴苦苦哀求却不为所动,只能站在窗边双手颤抖……
比起‘直接目睹惨烈的事实’,更悲哀的莫过于这种情况吧?
明知道没有任何希望,却心怀最后忐忑,无比希望奇迹地出现。
这份喜欢,卑微的可怜,憋屈的无奈,不得不抽身也会格外悲壮。
“为了收购卞氏,商聿与海外资本签了对赌协议,而我父亲恰好华尔街银行高层……”谢小姐苦笑一声,“本以为凭这层关系,我一定能得到他。”
“你要挟他?”卞舒嘴角噙笑,笑她看不清商聿。
“别说得这么难听……”谢小姐歪了歪头,乖巧的动作意外地泄露出一丝纯真,“不过你说对了,他不要,软的硬的他都不要我。”
卞舒想不出一句带着一丝安慰意味的话,何况,从他这里送出的安慰,像是来自不战而胜方的耻笑。
“想不想报复……反正你们也分手了。”谢小姐眨眨眼,语带暧昧地缓缓贴近,“你不是直男吗?既然他不要我,不如我们……”
未尽之言,昭然若揭。
卞舒没有避开,安然坐定,“从某些方面来说,我的确恨他……配合你演出戏,去伤害他听起来也不错……”
谢小姐一愣,对卞舒的话语走向出乎意料。
“可是……”卞舒突然话锋一转,“恨这种情绪的基础是在乎。”
谢小姐满脸错愕,“什么?”
“恨是一种浓烈的情绪,必须有浓重的感情做依托,我恨他,是因为我在乎他。”卞舒的表情显得很平静,继续补上一刀,“因为这段感情的原因,我也许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谢小姐再次愣了一瞬,随即挑眉,“知道吗?”她缓缓展开笑颜,“你现在活像只护仔的母狮子。”
卞舒显得不解风情,“还有什么话就直截了断地说吧。”
其实,他对谢小姐的为人深以为然,并不认为她是那种暗中不择手段的人。
谢小姐对商聿的争取热烈而直接,从未使用任何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算对情敌,态度也是干脆而透明。
卞舒私下认为,这样的女孩,值得更好的人。
“好好好!”谢小姐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看来,你们俩都不给我绝地反击的机会。”
“我认输,输给你们这一对苦情鸳鸯。”
“还不是一对。”卞舒纠正她,“所以呢?”
“所以……我要走了。”谢小姐忽然就笑得风情且坦荡,“眼不见为净,本小姐没工夫再面对你们这对狗男男,所以我决定离开。”
卞舒沉默下来。
“对,得走了。”谢小姐低了声音,给卞舒说更像是告诫自己,“商聿就像一块顽石,外壁又厚又冷,不仅打不开还会逐渐腐蚀靠近的人……为了自我保护,我必须尽快离开,不然,真怕我有一天遍体鳞伤后人就会失控……”
她没有说完,但是卞舒自觉那不是什么好的发展方向。
“那,祝你以后的人生顺利。”卞舒干巴巴地说出祝福的话。
安慰人不是他擅长的,何况是安慰两人之间关系格外别扭的女人。
“谢谢。”谢小姐忽然眨了眨眼,“其实关注了你不短的时间,说实话,说到要走,还真有点舍不得你。”
说不到两句,就暴露原形。
卞舒只能无言。
“好啦,再不走就显得一点都不干脆,一点都不酷了。”谢小姐站起身,从桌面小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丢在卞舒眼下,“临别礼物。”
“什么?”卞舒茫然接过。
黑色皮革面的活页笔记本,质朴而简单,文具店里最普通的款式。
“会让你开心的东西。”谢小姐甩了甩变得轻巧的小包,转身就要离开。
“谢小姐。”卞舒叫住她,“请一定要幸福。”
谢小姐看着他半晌,忽然大叫一声,“那东西回家再看,因为是我偷的——”
她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因为‘偷’而应该有的羞愧和尴尬,声音清脆明亮,坦然地像是在开玩笑。
卞舒笑了笑,目送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好奇地翻开笔记……
下一刻,他立即关闭笔记本。
心脏忍不住‘突突’狂跳起来——这居然是本病情观察记录,而首页病人姓名这一栏赫赫显示两个字——‘商聿’。
商聿的病情记录!
感觉心理学会临床与咨询工作伦理守则,这种遮断隐私,明确有指向性的信息,都不能随便窥探。
看来这一本还真是她偷的。
这位谢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