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琴弦》冰墨璃

8、悟

　　伯牙，名动天下的伯牙。
　　我终于看见了他，一袭青衫，席地而坐，眉目间一片安然恬静。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如此怡然自得地坐在泥土上，只是那带着朝露的污秽，一丝一毫都无法沾染到这个人身上。
　　听到脚步声，他优雅地转过身来，然后，他对樵夫打扮的钟子期微笑，千杆翠竹摇曳的清影，化作他眼眸中最柔软的魂。
　　手指拂过，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颤栗涌上全身。下一秒，我明白了什么叫高山仰止。
　　只有心田饱满的人才会有如此细腻的情感，优雅如他，似乎天生就该生活在富贵温柔之乡，看花开花落，望云卷云舒，听雨打梨花，赏巴山夜雨。伯牙就像如冰似玉的瓷，哪怕是小小的磕碰，都是一种莫大的罪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伯牙丰神俊秀的脸上浮现出江南烟雨般迷离的神色，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诗经》中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男子附身其上。
　　声调一转，音乐突然摆脱了焦灼和落寞，逐渐走向了更为宽广而浩淼的天地：浓密得不见天日的树木，飘渺得转瞬即逝的白云，如血般喷薄而出的旭日……
　　他的心中，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寂寞。
　　这个琴师，竟然将一生的起落和坎坷都转化成了对命运的从容不迫。

　　后来，我已经全然沉醉于往日的回忆，那分明是我生活了半世的地方啊。我甚至听见了黄鹂婉转悠扬的啼鸣，还有清明时节杜鹃的声声泣血。它们喑哑的喉咙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蓦然回首，那杜鹃身下的竟然是阿梓，他清澈的眸子里不断有晶莹的泪水掉下来，掉下来，每一片叶子都在颤抖……
　　胸腔里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悲哀，随着一声石破天惊般的咆哮，琴声戛然而止。
　　伯牙怔怔地看着子期，丝毫不理会指尖的疼痛。钟子期沉吟良久，举目四顾，又缓缓将目光倾注于那一袭青衣之上。随后，他带着一个樵夫永远不会有的坚毅骄傲而肯定的语气说道：此曲，名为《高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隔着一个咫尺的距离，伯牙微笑起来。我相信，没有谁能再给我这般的感动，仿佛失去了一切，又仿佛得到了所有。
　　因为，曾经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