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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鼓楼里灯火通明,九张镂银楠木椅围成满月形。

      见她进来七叔公将雕虎拐杖重重往地砖上一杵,便率先发难:“阿蝉!你糊涂啊!事关生死的勾当,你当是过家家?”

      四堂伯原本懒散地斜倚在楠木圈椅里,拇指与食指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个银质的槟榔盒。听得拐杖杵地的脆响,指节发力扣住银盒往案几上一撂。

      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掀了掀眼皮拖着长腔道:“是啊是啊……这般泼天干系的大事,你倒闷声不响就作主应了?你好歹提前知会我们一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三堂伯截断,只见他十分有派头地将手掌往茶几上重重一拍,茶盏中霎时便飞出几朵水花:“汉商递根草绳你就当金桥走,不顾寨民安危,自作主张,我看这峒主之位你坐不得了!”

      覃蝉没理会他们的诘问,目光掠过东北角,果然看见石朗玉正站舅母身侧。她冷眼扫过去,对方却心虚地偏头避开视线不敢和她对视。

      覃蝉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他干的好事儿。

      “你别怨阿朗,阿朗是怕你吃亏!”舅母看见了覃蝉的眼神,攥着石朗玉手腕把人拽到身后,“要不是他报信,我们都不知道你被汉商诓了!”

      覃蝉掐了掐虎口提神,这事她本就没想隐瞒,只是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原打算明早再召集寨老商议,却不料连遭了夜围堵,被他们像押犯人一样押过来兴师问罪。

      火把映得人脸上光影乱晃,覃蝉视线从众人神色各异的脸上扫过,径直穿过人群坐上主位的虎皮椅:“鼓楼议事,无关人等退避。”

      “阿蝉!”舅母和石朗玉齐齐脸色骤变。

      “还请表哥回避。”

      “他可是你未……”舅父刚开口,五姑婆突然重重拍桌,“都消停!”
      老妇人用拐杖指了指门口:“石家小子你出去。”说完又盯着覃蝉:“现在说正事。”

      覃蝉望着石朗玉悻悻离去的背影,心情舒畅了不少,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但她也不急着开口,拿起银匙往青瓷茶盏里添了勺蜂蜜,轻轻搅动着茶水。看着金色蜜浆在澄绿茶汤中洇开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待温润茶香混合着蜂蜜的甜味在舌尖漫开,感觉心里和胃里都舒服了不少,她这才缓缓开口:“原想着明日再议此事,倒要多谢诸位长辈体恤——”

      视线扫过众人紧绷的面色,接着道,“省得我多跑一趟。”

      “还要请教,表哥是怎么同诸位说的?”

      “说是遇见个汉商,诓你带人出海找什么胡商说的果树。”三堂伯从鼻子里冷哼出声,“又是汉商又是胡商的绕得人头晕,谁家正经人敢信这些花舌头的?”

      “他可说了这位汉商是‘许氏果铺’的背后东家。”覃蝉指尖轻叩几案,“江陵许氏的名头,诸位总该听过?那可是在长安城里都有几十家行铺的豪商。得亏了今岁的那批樱桃,咱们驱虫辟兽的本事这才有机会入了人家法眼。”

      话到最后覃蝉轻笑一声,“诸位且想想,这般人物犯得着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来诓我们?”

      “可出海是要搏命的!”舅父音量突然拔高。

      新仇旧怨一齐涌上心头,覃蝉一听他说话就没好气,直接呛声:“活着的哪件事不是在搏命?吃饭怕噎,喝水怕呛,躺在榻上还要忧心房梁塌了——”

      “放肆!”七叔公的拐杖重重顿地,“你如何能这般顶撞长辈?”

      覃蝉知道话过了,就此打住,接下来又把许寄略先前说的条件详细给众人说了一遍,而后从荷囊取出两枚十两的银饼。

      月色透过鼓楼雕窗斜斜切进来,银饼在青石案上滚出泠泠清响:“这些还只是人家给的见面礼,事成之后,咱们何须再忧心那些个胥吏上门?纵是要置百亩膏腴、起五楹华堂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敢提胥吏!”三堂伯突然暴起,“当年要不是你娘非要哄着人下山编户,哪来这许多税赋!在山里自给自足——”

      周围附和声起:“是啊,要我说我们不如早日搬回山里。”

      “自给自足?”

      覃蝉将茶盏在案几上重重一磕,目光如刀刮过众人,“三堂伯家阿兄打猎时摔断腿,躺了月余才下地;七叔公的小孙儿高热三日,等走到城里医馆人都凉了;还有春婶——”

      她突然指向西边儿正神情激奋的妇人,“山猫叼走阿弟那晚,您在林子里找了整宿吧?”

      说着覃蝉起身缓步绕场一周,最后停在一位白发老者跟前,执起他放在桌案上的手。

      “再说回四叔公,您这小指怎么折的?若不是腊月还要冒雪下山换盐,又怎么会山路上摔折了指骨,您可还记得?”

      众人一时间都被她的气势给镇住了,在满室死寂中,竹节灯花爆出“噼啪”一声。

      覃蝉退回主位,语气忽转柔和,“眼下日子虽苦,买盐请医总比山里便宜几日脚程。”

      “我阿妈带大家下山,本就是为了过更好日子。诸位如今这番说辞岂不让人心寒?”顿了顿又接着道,“更何况如今有桩天大的机缘就在眼前!。”

      七叔公颤巍巍拄杖:“可……可若折了青壮……”

      “怕死的就别去,更何况萨玛女神自会庇佑我峒家儿女平安归家。”覃蝉将银饼叠在一起,又一把推到,“愿意去的,每人十两安家银,日后果园收成再从中抽二成与他们平分。诸位表决吧。”

      片刻后。

      覃蝉数过竹筹,拢袖起身:“六对三。明日鼓楼前召集寨众宣布此事,届时愿去的再来找我画押。”说罢径自离席而去。

      等到家时已经是月上中天,竹楼沐在溶溶月色里。覃蝉推开门时,见窗纸上剪出一道清瘦人影。

      “阿姊还不睡?”她卸下头顶竖簪,累极似的倚着门框。

      青衣女子急步迎上:“他们又为难你了?我听人说……”话音突然哽住,“当真要出海?”

      “阿姊别担心我心里有数。”覃蝉掩住呵欠往内室走,裙摆扫过女子紧绷的指尖,“明日……再说罢。”

      沐菀望着她在月光下渐行渐远的背影,她至今仍会梦见两年前那的那晚——

      同样是明月高悬,彼时她被人从河里捞起来,救她的人拽着她的胳膊往卵石滩上拖,皮肉摩擦过石子,溅起星星点点的疼。

      周围此起彼伏的峒语听在她耳中像是隔了层水幕。

      她当时走投无路心存死志,刚被拽上岸又挣扎着想往河里去。

      脚踝刚没入河水,又被人一把拽住,对方是个年轻的峒女,缀满银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整个人活脱脱像一柄出鞘的唐刀。

      “年节下在我们峒寨寻死,是存心要给我们寨子找晦气么?”

      见她不答,那峒女伸出空荡荡的右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无名指根处是一道泛白的戒痕:“瞧见没?我家传了七代的戒指,可是为了捞你喂了河里的王八。要死?行啊……”

      峒女突然伸手掐住她的下巴:“等把我阿嬷的药罐子端满一千个晨昏,权当是赔戒指,届时我亲自给你裁寿衣!”

      她当时想这峒女定是山魈变的,怎么会有这么蛮横不讲理的人呢?

      次日,天穹还泛着蟹壳青,吊脚楼正浸在靛蓝色晨雾里,覃蝉就被隔壁堂屋的动静给吵醒。

      那些细细密密又绵绵不绝的声音不住地往门缝里钻——来人显然想装体贴,偏又忍不住漏出几句天生尖酸的尾音。

      她把被褥往头上一蒙,却怎么也遮不住那些无缝不入的声音。

      卯时三刻,到底认命地踹开被褥。

      出门时刚好撞见沐菀端着桐木托盘从火塘屋出来,木托盘里的油茶正腾起热气。

      “呀!阿蝉怎不多睡会儿?”
      汉家姑娘的语调分外软和,“为着樱桃的事你可是熬了几宿,这好不容易才忙活完……”

      覃蝉薅了把廊柱上垂落的忍冬藤,枯叶簌簌落进沐菀手里端着的托盘上:“我倒是想睡,奈何耗子精拖家带口来啃房梁了。”

      听她说着这俏皮话,沐菀忍不住轻笑出声,“你又瞎说话!这要是被外人听着可不好了。”

      “阿姊又不是什么外人,”说着覃蝉将下颌朝前厅的方向一扬,“阿嬷醒多久了?"

      “老人家觉少,不到卯时就起了,一起来就闹着要往风雨桥去。”沐菀叹了一口气,“非说听见你阿妈在风雨桥上唱拦路歌,我好说歹说半天才,人才答应重新回去睡一会儿。”

      说着沐菀压低了声线,朝前厅斜睨一眼,语气中透着埋怨,“结果你舅舅带着一大家子掐着点上门,说是探病,拉着阿婆说了半晌的话——这会子正等着我送朝食去呢!”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朝前厅走去,忽然,廊上响起一串银铃响。

      表姐家的小侄子突然从堂屋蹿了出来,一个不慎撞翻门口接雨水的铜盆,将躲闪不及的沐菀裙角浇了个透。

      追到门口的舅母看见了瞬间叫喊起来,那尖嗓门吵的人脑门子疼:“夭寿哦!这汉人丫头端的什么晦气!”

      小侄子见有人撑腰,非但没有道歉,反而对沐菀做了个鬼脸。

      但刚仰起头就看见沐菀身侧的人,瞬间像是活像见了阎王,踉跄着往屋子里跑,一个不慎竟撞上了供案。

      覃蝉慢悠悠跟进去,扶正供案上歪斜的雷公面具,故意将獠牙搬来正对惊惶躲在她娘身后的小侄子:“青天白日遭了冲撞,是该找萨玛娘娘讨张辟邪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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