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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在去沽酒的路上,石朗玉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她,密不透风的话,当真惹人心烦,“你不要被那汉商灌了迷魂汤,你知不知道寨子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时候出海——”

      “盯着我?”覃蝉冷笑出声,伸手将石朗玉推远,银戒刮过腰间短刀吞口,“不如说盯着我座下这张虎皮椅,我出海不正如了他们的意吗?”

      石朗玉闻言语气稍微软和了下来,快走两步抢到她面前,“你当那些汉人真会把果种分给咱们寨子?阿爸说了,只要你安安分分嫁过来——”

      覃蝉猛然驻足,二十步外就是酒旗招展的“醉仙楼”,里边儿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香甜酒香,此刻却怎么也压不住她心头翻涌的怒火,只因为她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三年前,阿妈刚过世没几天,阿嬷也因为阿妈的突然离去病坏了脑子,舅舅就带着一家人以帮扶为由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她家。

      一开始她是真心感激的,可没过多久,舅舅就迫不及待地想借着“女还舅门”的名义让她和表哥定亲。

      她因为阿妈刚过世没这方面的心思,也就没答应。

      可没想到没过几天舅舅一家便露出了真面目,他们先是将她锁在家里不让她出去,接着对外称她因为伤心过度病倒了,之后便接管了她家的房产和田地。

      也得亏他们心急,不然温水煮青蛙似的多哄她一段日子,天长日久的,她指不定就松了口。

      后来他们把她逼急了,她直接放了一把火烧了竹楼,差点儿没把他们一家连带着自己一块儿烧死。

      眼见着这样硬逼她行不通,他们又生了一计。

      他们干脆伪造了合八字的红纸,又擅自取了阿妈遗物作为“订婚信物”,对外宣称“她阿妈的遗愿是女还舅家,好让舅舅帮忙照顾她一个孤女”。

      又威胁她,若是她不答应,他们就联合寨老以“不孝”的名义剥夺她峒主的继承权,并将她逐出寨子。

      寨子是阿妈的心血,她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管,于是她就这么被逼着当着寨老们的面答应下这桩婚约。

      想及此,覃蝉阴阳怪气道,“多亏了表哥的提醒,好险没叫我忘了我是怎么被你们逼着应下的婚约。”说着还故作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

      见周围有人忍不住探头张望,石朗玉脸上挂不住,突然发狠拽住她手腕:“你以为我稀罕娶你?凶得跟山豹子似的……”

      “正好,”覃蝉甩开他的手,“你不如现在就去跟阿舅说要同我退了这桩婚事。”

      “你当我不敢?”石朗玉被这话激怒,咬牙切齿道,“等你在海上喂了鱼,看寨老们还容不容得你阿妈那套汉不汉峒不峒的规矩!”

      “不劳你费心。”覃蝉瞧着他此时的模样,觉得他像极了围猎时被逼到绝境的獐子,倒是顺眼了许多,嗤笑一声,绕过他就走。

      刚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回头一看,一个醉醺醺的锦衣公子哥正醉醺醺地靠石朗玉身上,脚边是碎了一地的青瓷酒壶。

      石朗玉正在气头上,被人一撞,转身将人推开,张口就骂:“你怎么走路的!眼珠子被狗啃了?”

      那公子哥扶了扶被撞歪的发冠,扶着小厮,眯着醉眼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随后嗤笑出声:“这是哪座山窟里钻出来的南蛮野狗?挡了小爷的道还敢吠?”

      石朗玉当即举起一拳朝那人脸上挥去,那公子哥刚好一低头,于是石朗玉一拳将他头上的玉冠打到了地上。

      玉片迸裂声里,那锦衣公子厉喝:“给我按住这群蛮子!”话音一落,他身后七八个恶仆立即朝覃蝉一行人围拢。

      见到两方人马要打将起来覃蝉忙高声喝止,“且慢!”

      看着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冠碎片,覃蝉心底直抽抽。

      她强压下心底的怒气,扯出个笑脸,朝那公子哥福了福身:“这位郎君见谅,这损坏的东西和药钱我们双倍……”

      那赤发散乱的公子哥看见覃蝉的一瞬间,眼前一亮,然后便借着酒劲扑向她。

      “爷这玉冠把你们全都卖了都赔不起,不过嘛,我瞧着这位小娘子这身段瞧着比醉仙楼的花魁还勾人,若是让她陪爷一遭……”

      见覃蝉躲开,他尤不死心地贴上去,手也不老实地想往覃蝉裙下探去。

      指尖堪堪触到覃蝉膝上三寸的百褶裙边,“喀嚓!”覃蝉擒住他手腕反拧,骨节错位的脆响混着惨叫声一并响起。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队手握水火棍的不良人正朝着这边儿走来。

      为首的是个着绿色圆领袍的青年人,他外罩一件显眼的褐色半臂,手握一柄铁尺,腰间挂着的铜牌上“巡”字十分的醒目。

      “何人胆敢在此造次!”周执带着人疾步而来,他本带着不良人在附近巡逻,听到有人说这边有人闹事,便带人赶了过来。

      在看见徐七郎那张脸时,他忍不住眼角狠狠一跳,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竟遇上了这纨绔子。

      那锦衣公子哥徐七郎却是不知道他心底的想法,看到他是像是见到了救星,“周县尉来得正好!”

      捂着手腕迫不及待地躲到他身后,指着覃蝉一行人开始告状,“这群獠人当街对我行凶!”

      周执拇指摩挲着铁尺——自武得年间獠人归附后,这等夷汉冲突最是棘手。

      且多半是俆七郎先挑的事儿,加上他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准备训斥几句了事,“大胆獠人竟敢在城内闹事,还不速速离去!”

      徐七郎却很是不给面子地蹿出来指着覃蝉道:“这獠女妄图勾引我,周县尉不如差人让我带到府上,容我先好生惩戒一番!”

      见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调戏自己的未婚妻,石朗玉脸色铁青地冲上去揍他,徐七郎却身手灵活地再次缩到周执后面。

      周执拦住了石朗玉挥来的拳头。

      还不等他开口,俆七郎已经唯恐天下不乱地继续煽风点火道:“看见没,看见没,这些獠人就是这么猖狂!”

      石朗玉额角青筋暴起,还欲动手,却被覃蝉一把扯到了身后。

      周执但见那女郎忽然垂首拭泪,银镯子顺着她细伶伶的腕子滑落,“少府明鉴……”

      女郎抬眼时睫上还沾着水光,“妾身随兄长进城采买酒水,这位郎君突然冒出来便说要我,要我……”说着竟像是说不下去了一样,整个人止不住地抽泣了起来。

      周执面颊肌肉不自主地抽动两下——谁不知明府家这个侄儿上月才因调戏绣娘吃了官司?此刻竟又想当街强掳獠女。

      这事儿他看见了不能不管,但是他也不想直接和这纨绔对上,他转身看向缩在身后的人,欲寻个由头搪塞,“徐七郎……”

      才刚开口,徐七郎却像是看穿了他的意图,猛地揪住他蹀躞带,醉醺醺地冲他吼道:“今日你若不把这獠女送我府上,明儿我就让姑父治你个擅纵獠夷祸乱乡里之罪!”

      “徐慎!你不要得寸进尺!”周执好歹是个县尉,被他如此威胁也是恼了。

      他一气之下准备直接放人,冲覃蝉一行人喝道:“宵禁将至,尔等还不即刻出城!莫要在城中滞留!”

      石朗玉看不清情形还要争辩,覃蝉已经拽住他袖口疾退两步:“表哥!走!”

      “谁敢走!”徐慎推开周执,踉跄着扑上前去拦住她们的去路。

      石朗玉当即上前推搡起他,眼见着两方人马又要厮打起来。

      周执见状揉了揉眉心,不想再管这档子破事儿,横竖他们是附郭县,事情闹大了县令上头还有刺史压着。

      于是他朝手下人挥挥手吩咐道:“来人!统统押送县狱!让县尊亲自审他侄儿当街强抢民女!”

      “且慢!”覃蝉可不想白白遭了一场牢狱之灾,心念一转间想到个主意。

      她笑晏晏地款步移至徐慎跟前,行了一礼:“妾身见郎君生得甚是英伟,妾愿侍奉郎君左右,只不过……”

      眼波流转间,方才的狠厉尽数化作一池春水。

      徐慎本就酒意上头,此时被这冷面美人骤变的风姿撩得骨头发酥,三魂瞬间去了七魄,急吼吼推开想要上前拿人的官差:“美人有话但说无妨!”

      “郎君也知晓妾身是从峒寨出来的,咱们峒家人寻情郎可是有规矩的……”覃蝉说着顺势将手搭上对方肩头,指尾的银戒像是不经意划过对方的脖颈。

      徐慎被戒指一冰更是被撩的心头火起,急不可耐地伸手想抓住那在他身上作乱的手:“有什么规矩娘子但说无妨!”

      覃蝉避开他,伸手从头顶取下一朵形似蜘蛛的蓝色绒花,接着就见那拳头大的绒花竟活了过来。

      那蜘蛛在她掌心耀武扬威地抬头,一对螯牙在日头下泛着幽蓝冷光。

      围观人群瞬间哗然退开丈余。

      覃蝉托着蜘蛛逼近徐慎,“若郎君想同妾身双宿双飞,需得让这小东西在心口处咬上一口,好种上那同心蛊……”

      说着伸出一只染着蔻丹的手指,将指尖戳向徐七郎心口,“若郎君日后变心——”

      “嘶啦!”她猛地扯开对方衣襟,恶趣味地将蜘蛛上对方袒露的胸膛,“蛊毒便会顺着血脉侵入郎君的狼心狗肺!”

      徐慎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的蜘蛛,惨叫着跌进身后小厮堆里,“救、救命!妖、妖女!蜘、蜘蛛……”

      那些小厮见到那么大的蜘蛛,任凭他怎么催促、捶打,愣是没一个敢上去帮他把那蜘蛛弄走的。

      “郎君莫怕。”覃蝉俯身从他身上拈起蜘蛛,“你瞧它多欢喜你。”

      说着她掐住徐七郎下巴,故意将蜘蛛凑近他鼻尖:“不如现在就让妾身帮郎君把这蛊种了?这样郎君也好早同妾身一道逍遥快活去。”

      “娘子饶命!”徐七郎浑浑噩噩的脑子突然想起关于云盖山獠人的一些流言,瞬间酒意并着胆子一齐去了七八分。

      他撑着随从的肩膀站起来,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哆嗦着朝覃蝉行了个歪斜的揖礼:“是在下猪油蒙了心,冒犯了娘子!在下已有家室,娘子的一番好意,恕在下无福消受!”

      说着转身踹向呆立的小厮:“还不快扶爷走!”

      覃蝉望着那团连滚带爬的锦缎,笑得花枝乱颤。

      转身见三步外虎视眈眈的周姓县尉,她福了福身道:“少府莫忧,阿蓝平日里只食毒虫,不会伤人。”

      说着她手掌轻举,蜘蛛便乖觉地爬回银饰丛中重新做起了一朵绒花。

      “带着这等毒物招摇过市……”周执绷紧面皮,铁尺却诚实地抵住身后欲上前的不良人,“酉时三刻闭城门,尔等且速速离去!”

      最后他们还是沽了酒才离去的。

      回程的路上石朗玉仍然愤愤不平地同人抱怨:“便宜那杂碎了!”

      覃蝉就见不惯他这德行,好像是少长了半个脑子,成天的和人斗气闹事儿,偏又没有收拾烂摊子的能力。

      忍不住出言嘲讽,“你可行了吧,要不是你做事不过脑子,嘴也没个遮拦的,能平白惹了这祸事?”

      夜幕,一大群寨民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银饰相碰发出的脆响与悠扬的芦笙声相互交织。

      还有些则围坐在火堆旁分饮酒水,酒坛子在一旁东倒西歪渗出酒液,桂花酿的香甜与果酒的酸涩在晚风中缠绵。

      “汉人城里的糖人儿会转圈!”木朵正举着新买的糖人给其他人炫耀,“卖糖人的蓝眼睛胡商说这是波斯传来的手艺!”

      说着她拨弄了一下那糖人的脑袋,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众人欢呼声中,岩松将她挤开,走上前模仿起周县尉拦住石朗玉拳头的姿态:“要我说那周县尉才威风!”说着他拍打着自己晒得黝黑的手臂,“改明儿我也弄身绿袍穿穿,保准比他还……”

      “你?”木朵噗嗤笑出声,“穿上怕是像只翻肚皮的绿□□!"

      说着,木朵低头扯了扯自己蜡染的百褶裙,语气里带着些羡慕,“那些个汉人小娘子的石榴裙才叫好看呢!等头人带咱们赚了大钱,我定要扯它个十匹、八匹的蜀锦裁几身新衣!”

      正给蜘蛛喂酒糟的覃蝉闻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她的走神惹得阿蓝好一阵不满,伸出螯牙钳住了她指上的银戒。

      覃蝉轻轻戳了戳它的背,“你气性还挺大啊!”

      “头人!”木朵突然扑过来,眸子映着火光,“您您今儿可太威风了!三言两语就把那纨绔吓得直打摆子!”

      “就是就是!”岩松也跟着挤了过来,“头人,你要去昆仑墟捎的时候带上我一个呗?听说那里曾经是个大火炉,所以那里的人都长得乌漆嘛黑的……”

      “我见过!”木朵很是不满地瞪了岩松一眼,这个跟屁虫做什么都要和自己抢,接着道,“我和阿爹出门时,在城外番坊见到过一个昆仑奴,他黑得跟夜叉似的,偏生一笑就冒出俩月牙儿!”

      她这话惹得众人又是好一番大笑,哄笑声里,角落忽然传来一声低问:“头人出海...能也加上我一个么?”

      见众人看向他,少年一张苍白阴郁的脸上透出些不好意思的红晕,声音越发低了下去:“我跟阿爸学了些医术,若是到时候大家遇到些头疼脑热的毛病,我也能搭把手。”

      “你们当是赶集买猪崽呢?”一直在旁边喝酒的石朗玉突然发作了起来,他一脚踹翻脚边酒坛,“海上飓风能掀了你们天灵盖!”

      四周喧闹声戛然而止。

      覃蝉看着坛子里流出的酒液漫过自己的皮靴,语气淡淡道,“表哥你醉了。”

      心里却想的是,无论下次自己再怎么生气也定然不会踹东西了,这习惯当真让人看着觉得恶心。

      接着转身,屈指一弹,阿蓝就顺势窜上岩松发髻。

      “阿松方才说什么?想穿汉人小娘子的罗裙?”接着她指尖轻勾,蜘蛛就伸腿划断少年束发的银铃铛,“改明儿我就去城里给你裁条十二破裙,保准你穿上比那汉人小娘子还漂亮。”

      岩松恼羞地赶走蜘蛛:“头人!”

      这番插科打诨下来,气氛又重新热络起来。

      覃蝉瞥了一眼生闷气的石朗玉,避开他重新找个地方坐下。

      结果刚坐下手腕就被人攥住,抬头一看,是石朗玉阴魂不散地追了过来,他铁青着脸将她拽到僻静处。

      篝火的光晕照不到这里,只有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他放开手,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抖,“你当真要去?”

      “对。”覃蝉答得干脆,将已经空了的酒盏在指尖转了个圈。

      石朗玉借着月光能看见被自己握住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那是幼年时她从熊嘴里救他时留下的。

      他面上神色挣扎片刻,而后重重咬了下后槽牙,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那我和你一起去。”

      覃蝉忽然笑出声,“别了吧表哥?”

      她指尖勾起银盏抛着玩,语气里透着股漫不经心,“您这金贵身子要是随我去找死,舅舅、舅母还不得把我活剐了,片成脍给山神当供品?”

      说完覃蝉也不管石朗玉作何反应,转身重新走向走进人群。

      月上中天,人群已经渐渐散去,覃蝉也踩着篝火余烬往家走。

      突然,一群缠青布包头的汉子举着杉木火把拦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吴家汉子亮出一枚雕着牛角的令牌:“寨老们请峒主即刻到鼓楼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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