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王妃探案日常》鸿也

2、替嫁

　　“是，是……”培敬垂头，拿起麻绳，捆住王赤的双手，“趁现在天黑，我们快把他丢出宫，对了，他知道你居于院中枯井吗？”
　　陆宁扶摇头，同培敬一起把王赤拖到大殿背后宫墙处，顺着狗洞，丢入流向宫外的护城河里。
　　“那就好，”培敬累的气喘吁吁，倒在雪地里，交代道，“一会儿我们去膳房取点干粮，你在井中躲几天，等我消息……”
　　“不，”陆宁扶打断他的话，“我要离宫。”

　　“什么？！”培敬原地跳了起来，大概是觉得语气重了些，晃了晃头，重新问，“为何？”
　　陆宁扶斜靠着廊柱说：“禁宫已经不安全了。”
　　“……你说得对。”培敬黯然坐在她腿边台阶上，堪堪避过落雪。
　　他想了想，丧气道：“如果禁宫什么都没发生过……”
　　“既然已经发生，就往前看。”陆宁扶打断他的话，抬手接住从窗框往下跳的小白猫，让它立在自己的肩上，“人往何处走，路就在何处。”
　　“往前，唉，”培敬叹了声气，“入宫三年，我一直在永巷里和最污秽的东西打交道，小六你说，我们的前路在哪儿呢。”
　　他抓了把手边的枯草，一扯便分成两半，搁在手心里轻轻一吹，没入雪泥里。
　　“草随风走，做草一辈子身不由己，要是能调到膳房当差就好了，至少我们再也不会随便挨饿。可惜每次我身上刚有点儿的银两，就被王赤的两个狗腿子夺去，不然还能打点下……”
　　他越说越伤心，陆宁扶坐在他身边问：“哪里有银两，我去拿。”
　　培敬摇头，“宫里到处都是钱，可是不像吃的，不像旧衣裳，钱是有主子的，拿出去教人抓住，会倒大霉。”
　　“去宫外。”
　　“你没出去过，万一迷路怎么办，迷路回不来，我们兴许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培敬抱着双膝，难过的凝视着她，忽然一个激灵站起身，“我知道有个地方！”
　　“嗯？”
　　陆宁扶的眼睛跟随他，望向高墙之外，远方矗立的白塔。
　　她曾听培敬说过，那是宫变后，长公主为祭奠亡灵，主持修建的通天塔。

　　塔高约百丈，站在塔顶可以俯瞰整个都城，但因外壁少有借力处，内里不设梯，自修成之日起，鹰架撤去，就再无人能登顶一览。
　　况且那塔实在高的很突兀，又处于宫中西门与北门间，无时无刻不受宫卫注目。
　　江湖人士，有轻灵功夫攀塔的少之又少，更担心自己会被弓弩射成筛子，得不偿失。
　　故此通天塔修成五年了，从未有人去找过刺激。

　　“听说塔顶有珍宝，是建塔时留下来镇塔用的，”培敬伸出小手指，“约莫这般大小。”
　　陆宁扶点头，望向通天塔，算计自己余下的气力够不够走这一遭。
　　沉思片刻，她道：“今夜有雪遮掩，小白探路，可以上去。你藏好，莫教人发现，等我。”
　　“放心，王赤今夜没带人来，八成是想吃独食。他一死，他的狗腿子要慌一阵子，无心顾及我，我如常行事便是。”
　　“嗯，我走了。”
　　“等等。”
　　培敬叫住她，从怀中取出一条红绳，捞起她的头发，束在一处，“风大。”
　　夜色正浓，月亮又藏在了乌云后，陆宁扶背对着培敬，看不清他模糊的表情。
　　“镇塔珍宝非同小可，拿不到也无妨，总归会有别的办法。”
　　“好。”陆宁扶将手里的短刀递给他，“防身。”
　　处于相伴许久的信任，培敬并未推辞，接过刀说：“慢行。”
　　“嗯。”

　　雪天地滑，好在陆宁扶对宫墙足够熟悉，又有小白在前面探路，一人一猫无声行进，从皇宫东南角禁宫，去往西北通天塔下。
　　她们动作几乎一模一样，远处看去，宛如活物和影子，于暗夜穿行一般。
　　一路无阻，转眼到了塔下。
　　陆宁扶缓了口气，刚要继续往前。
　　骤然间，锣鼓唢呐齐奏，寂寥的黑夜中，乐声响彻。
　　喜庆又阴森。

　　碍事。
　　陆宁扶皱了皱眉，避开声音来处，更为小心谨慎随小白猫攀上塔，偶尔分神往塔下瞥一眼，看宫门卫动向，但大多数时目光专注，盯着小白四爪踏过的每一处，自己再精准落在爪印上。
　　良久过去，眼看就要到塔顶。
　　她心里突然生出股不安，猛然回头。
　　遭了！
　　西门方向有约莫十二三个人，似是以合围之势，奔向通天塔。

　　被人发现了吗？
　　陆宁扶一个翻身滚入塔顶，贴地掩住行迹，再往下看。
　　今夜宫里的灯笼只亮起一半，且大正月挂的不是红灯笼，全然是白色的。
　　雪夜下，整个皇城模模糊糊，如同蒙着层纱。
　　她冷静下来想，真有人能看清楚且笃定是个大活人爬上塔还未可知，即使被发现，他们也难说能抓住现在的她。
　　就是离开此处，要费些力气罢了。
　　小事一桩。

　　陆宁扶抱起小白，放在塔沿，让它乖乖蹲在那儿。
　　接着摸黑望向眼前方寸之地。
　　四周空荡，没有墙，六块横木六块桩，草草将这儿围起来，不太牢靠的样子。
　　中央有个直通塔底的圆洞，黑漆漆的，稍有不慎便会掉下去。
　　生死难测。

　　陆宁扶小心挪动步子，手眼一同搜寻，找了两圈都没见着珍宝的踪迹。
　　许是被风刮到了洞中？
　　她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吹开，点燃先前裹过包子的油纸，扔进去。
　　倚靠光亮看洞壁，找不到能借力上下的地方。
　　来时准备不够，她便干脆放弃此时进入塔内的想法。

　　又一阵彻骨寒风刮过，尖锐的唢呐声腾空而起。
　　“来了，来了，魂兮归来——”
　　陆宁扶靠近塔边沿，扶着围栏半蹲，朝声音来处望去。
　　一撮和尚念经，一撮道士作法，一撮脸上涂的五颜六色的巫，围着嵌满宝石翠玉，装饰奢繁的红顶轿子跳傩舞。
　　这是在干什么？
　　土豆茄子青椒，一锅烩？

　　大概喧闹到了尾声，有太监大喊：“跪——”
　　不远处一排排太监、禁军、轿夫，跪伏在红轿前。
　　喊话的太监，中邪般摇摇晃晃，从一锅烩里经过，拿起祭坛上泛光的瓷碗，走向红轿。
　　他将碗递进去，片刻，空碗递出。
　　太监又喊：“候——阴吉时——”
　　围在红轿前的诸人退开几丈远。
　　陆宁扶盯着红轿，愈看愈像前世学骑射时，被她命中过无数次的靶心。

　　对了！轿子在宫墙外，不算宫中的东西，随便从上面挖块宝石，钱不就有了。
　　陆宁扶往塔下四周张望，先前围过来的宫门卫还没走。
　　她轻敲了下横木围栏，抱住小白，指了指人群的方向。
　　“小白，走高处，引开他们。”
　　说完解下束发的红绳，缠在小白身上。小白猫蹭了几下她的脸，径直往下跳，沿原路下塔。
　　不出所料，甫一到塔底，宫门卫就高举着灯笼凑了过去。

　　他们的声音不似太监尖锐，陆宁扶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她换了个姿势背靠围栏而坐，突然感觉身下砖石不太对劲。
　　俯身去看，兴许年久失修，围栏与地面连接处松动，有块青瓜粗细，刀柄长短的石头，就这样被翘起一截。
　　陆宁扶捡起那石条细瞧，实在是不起眼的东西，像是鹅卵石打磨而成，将将能够握在掌心里。
　　要说和普通的石头有什么不同，便是刻着字。
　　——“重熙累洽。”
　　哈、哈、哈。
　　巧了么不是，她没读过一天书，自然不认识字，何况是四个写法如此复杂的字。

　　陆宁扶将石头收进怀里，打算留着当暗器。
　　静静等了一会儿，宫门卫散去，瞧着时机已到，她便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塔。
　　然而，说是早了一步也行，说是晚了一步也可。
　　宫门卫里有信邪的，在她将要落在宫墙上时，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她听见有人说。
　　于是当机立断加快脚步，无声无息，跃向红轿。

　　躲在树下避风雪的巫人，口中念念有词，仍在唱招魂曲。
　　“寂寞泉台，今夜呼君遍——”
　　陆宁扶掀开帘幔钻进去，轿中女子清冽的嗓音，与招魂曲相和。
　　吹拂向她。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陆宁扶下意识掐住女子的脖颈，捂住她的嘴，“乱动杀了你，别出声。”
　　脚步声急促，宫门卫紧跟着来了。
　　她屏息听外面的人交谈。

　　有人在问：“发生何事？”
　　有人反问：“有无异常？”
　　杂音四起：“无事发生啊，刚巫师说，是王爷在此镇守。”
　　“诸邪退散，百鬼不侵。”
　　“今夜最厉害的鬼不就是……”
　　“胡说八道，不要命了，闭嘴。”有人轻声呵斥了一句，接着问：“发生何事？”
　　宫门卫答：“有只猫从通天塔爬了下来，兄弟们不放心，就来问问。”
　　呵斥的人说：“禁军在此，谁敢造次。”
　　安静了一会儿，有人朝红轿走了过来。
　　“扰王妃清净，宫门骚乱，王妃无恙？”

　　陆宁扶松开捂着她嘴的手，同时用眼神告诫她别乱说话，自己还掐着她的脖颈。
　　女子似是不在意，手中把玩着红盖头，轻笑了声，“靖南王妃喜轿，谁敢造次？”
　　“是，是。”
　　“知道扰老娘清净就滚远点儿。”女子又道。
　　“王妃勿怪。”

　　禁军听命退下，陆宁扶侧耳听人走远，掐着女子喉咙的手被她拨弄到一边。
　　“没事儿了。”那女子说，“叫什么，做什么？”
　　陆宁扶不答反问：“你是靖南王府的人？”
　　“现在是，明天就不一定了。”女子耐心问了第二遍，“叫什么，做什么？”
　　陆宁扶收手，挨着喜轿里的暖箱坐下，“陆宁扶，我要去靖南王府。”
　　“新鲜，这时候还有人要去王府。”女子讶异过后，喃喃道，“你是靖南王的人？陆宁扶，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名字是他取得？”

　　陆宁扶先是点头，再是摇头，又点头说：“天下安宁，扶摇直上。你呢？”
　　女子脸上出现个一言难尽的表情，“郑清夷，皇路当清夷，和你的宁意思差不多。”
　　陆宁扶盯着她看，剑眉下是目光明亮的柳叶眼，如水中星子，肤色有些暗，瘦但不弱，像武将。
　　“我从来没见过你。”陆宁扶说。
　　“我也没见过你，”郑清夷似乎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无趣，揉了下眉心，“相逢即是有缘人。”
　　“……”
　　“……”
　　沉默过后。
　　“你要去靖南王府？”
　　“我要去靖南王府。”
　　两人同时说道。

　　郑清夷捏起陆宁扶的下巴，端详她那张被一头乱发遮挡住的脸。
　　“啧，脸上带着伤，这是才从哪个笼子里逃出来的？”
　　陆宁扶不语。
　　郑清夷拿出帕子，擦去她脸上的血迹与尘灰，“倒是勉强能抵一时，不如，我们换一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