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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雨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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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底眼睛看见这一场火灾,
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
唉,那燃烧着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
你底,我底。我们相隔如重山!
——《诗八首》穆旦
楔子|雨雪
阳光从窗棂的缝隙流入,使原本狭长的空间更加狭长。走廊尽头站着一个
女人。偎依着阳光,形成黑暗中的光明。
斜阳射进公寓的小窗,光一束束的印着斑驳的老墙。杨介和万林一前一后走进屋子,杨介脱下帽子和大衣,万林搭手拿过去。
“你放那,我自己弄。”
万林把大衣挂在墙面的钉子上,然后挂上帽子。年轻甚至幼稚的脸上写着不耐烦:
“好好给你放嘛,这样不会起褶子。”
杨介将屋内环视一遍,目光所及,尽是暮光穿刺的针芒。
“今天的事怎么样?”
万林正拉开门往外走,回头道:“等一会儿,咱边吃边说。”他出去了。杨介就势坐进椅子里。半晌,万林右手端着一个笼屉推门进来,屉上扣着盘子,左手提着一个水桶。
“今天有好东西吃了。洗把手。”
万林在桶中舀了一瓢水,给杨介冲手,而后也给自己洗手。杨介眼睛愉快地弯着,他在身上把水擦干,也给万林拉了张椅子,坐下去揭扣在笼屉上的盘子。
“什么东西?”
蒸气缭绕,扑面而起。那是满满一蒸笼四分之一个拳头大小的土豆。
“土豆子,这么小?”
万林详细地回忆,然后告知道:
“今早路边上看着的。小时候常吃,长大就不多见了。”
杨介就拿了一个剥,土豆圆圆的有些烫手。万林也没客气,抓了几个握在手
心。
南京郊外雾照山上漫流着淡蓝的水雾,云围笼罩山坳中一个蓝色的小湖。山鞍处,嶙峋的巨石间零星有松树和柏树。只闻鸟鸣不见鸟。
杨介和邹茸坐在巨石上,望着蓝湖,看不见对方的脸。
公寓二楼的阳台上,杨介的心思随夜风飘得很远,邹茸的笑几乎就闪在眼前。他抬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有了。杨介垂下头,拥胳膊肘拄着围栏,开始认真地扒土豆皮,并将剥下的土豆皮在一旁堆成小堆。他打量了一会光生生的小土豆,啃了一口。
里屋响起万林被呛得不人不鬼的咳嗽声。杨介从屋外拉开窗,探头进去,万林正小心地不让因咳嗽而把手中的碗里的水洒出来。
“慢点。”
万林抬起头,用袖子抹掉被呛出的泪花:
“……土豆噎的。”
“土豆能噎出水来?
“哎呀噎住了,我拿水送送,呛的我…快把窗关上,好冷。”
杨介掩上窗户,回到阳台上。二楼的空气很好,他在二楼开阔的视野里眺望,月光在他眼前结冰。
翌日清早,邹茸着装官方,淡绿的长旗袍外套着件大衣。走廊墙壁上贴着精美的墨绿墙纸,她好像跌入甜邪园地的植被,连倒刺也是带毒的。
走廊的一端,杨介站得笔直。邹茸领着一个日本军官向他走来,接着尽职充当他们的翻译。
“杨先生出任军事委员会的委员后,总不能常带着这位美丽的翻译小姐四处活动,自己也应该学会日语。”
邹茸笑了一下:
“他说你可以自己学习掌握日语。”
“我有在自己学,在上海时我找了位日本老师,可惜时间太少。”
邹茸翻译了他的话。日本军官点头,捧着肚子说:
“你有所不知,这位翻译小姐的日语一向而为人称道,你为什么不让她教你。正所谓你们中国人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
邹茸没有翻译。日本军官盯着邹茸的脸看了看,叽叽咕咕说了句撇脚的中文:
“翻译小姐,你的——你的脸怎么了?”
邹茸的脸上有几杠紫红印记,虽刻意拿脂粉掩饰,仍却可见。身后响起脚步声,杨介回头,胡渊华走过来。日本军官敬礼。
日本军官微笑道:
“你好,胡主任,仪式可以开始了吗?”
胡渊华与之握手:
“荣幸备至,可以开始,我就是来告知这件事。”他转身向着杨介,“接受你的任命,以后你我同一路线。”
他们沿着狭长的走廊向另一端走去。杨介的脖子有些僵硬,从走廊的这端到那端,一个彻底的裂变。在走廊的对面,一个从未出现在他想象中的世界,面对他张开巨口。
走廊另一端连接着一个礼堂般的房间,房间中人声鼎沸,大多是日本军官和说着日语的官员,其余则是各大报刊的记者。杨介走进去礼堂中央,一个穿着礼服的日本军官向他招手,护卫把邹茸拦在门外。礼堂中日本军官的军衔很高,脸像胡须和头发一样苍白。原田岗昌,日本海军司令部高官。
杨介走过去,原田岗昌示意安静。
原田岗昌拿住话筒:
“今天我们又迎来了一位贵客,一同共建新政府的成员。——杨先生,高兴吗?”
原田岗昌从侍者手中接过烫金的委任状,掌声响起,他示意杨介走近。
杨介用眼角不动声色地打探,点头致意:
“荣幸备至。”
“你们中国人总是这句话,新意到哪里去了?”
“心意和诚意都在心中。”杨介又说。他伸出手,想将委任状接过,原田岗昌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杨先生,你可以微笑。”
杨介微笑。报刊记者们纷纷按下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