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夜来还幽梦,几回沧海平 ...
-
言之“人生”二字一词,对于多数人而言是道阻且长,酸甜苦辣参杂其中。天地悠长,日落斜阳残映雪,策马啸西风的恣意场景,竟是与祁落半个字无缘。
堂堂桑木殿主此刻正摘着野果,贫穷汲汲求衣食,惭愧南山采野栗。自己如何就信了祁怀姜与祁傲,那时三个掌殿一脸忧心忡忡,而祁怀姜与祁傲一脸的自信坚持,她这张毫无山外求存经验的白纸,也便将信将疑相信了祁怀姜她们的选择,她真以为只带一袋银钱就能够了呢。
深溪畔,幽岩左。
青山拥,白云锁。
穷途多感慨,身无铜板兮。
现在她顿悟了,这个世上有一种自信是盲心盲眼的,有种坚持是自大且无意义的,于是她们正在享受着当初“自信坚持”所带来的“美好后果”。
好在她们还能吃天的,用地的,否则北海路途遥遥,怎么熬得过去。祁落只得借路上藤蔓化出一些野果,再打上些山鸡兔子,观另二人习惯得很,毫无不适。
那如果自己这趟没来了,你们两个怎么办,抬头张嘴喝西北风吗?
她们此去的北海,隐于大陆之北,渤海之东,为一方秘土隐世隔绝。内有鲛人陵居,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的男子女子,水居如鱼,出水生足,其眼泣则能出珠,天生魅惑人心。
鲛人一族与初代五华殿主定有誓言,由首代若水殿主于北海地界设下结界,锁人族不得入,鲛人不得出。
现今结界自内被打破,作为现任的若水之主,祁怀姜必要前去一探究竟。三人一路上马不停蹄往北海赶去,祁落却是未曾想原在外头,钱是这般不经用之物,尚未瞧见北海的影子,祁傲就再买不起酒了。
三人夜宿山林,生了篝火,靠着硬邦邦的馒头片。几人为行路方便皆是男装,合着她们本就没什么女儿态的性子,若非身形声线无法伪装,合着看起来是个男子无虞。
祁怀姜背靠大树,单腿区起而坐,“祁落,你为何一定出山?莫说什么山外风景,让你心驰神往。你该知道,这种理由糊弄不了我。”
沿途一路,祁落闭口不提要求出山的理由,她一得空便以忙碌为借口,逃避祁怀姜的视线。
躲是躲不过的,祁怀姜想要问得事情,定会刨根问底,祁落知晓今日若是不交代清楚,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行了这么久的路,三人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坐下好好聊聊,围着火堆三人各坐一方。祁落自知是逃不过,深叹一口气说出一句震惊所有的话:“我做梦了。”
哐!祁傲大惊,手中酒壶没拿稳,直接坠地摔得粉碎,那是她的最后一壶酒了,但祁傲此刻完全顾不下了。美酒瞬间没入脚下大地,空中徒留一股酒香之气。
因为五华人的梦,亦是占卜预言一种,不行卜卦之术乃是可有意操控,然梦境却非她们控制。自古五华若有人入梦所见之事,如战祸,王朝兴衰更替诸事,皆在后世有所印证,然万年来五华人入梦的记载不过才有几桩。
祁落所言入梦之事,自是惊得余下二人不知再说些什么。祁怀姜沉默不语,若真如此,祁落出山也是天地道的机数,阻拦无用。至于其中缘由,祁落为何需要梦到需她出山的意志,她们自有一日会知晓。
时机未到那刻,她们强行索清根源,也是无意义。既来之则安之,既遇之则命也。
“所以祁墨会同意你出山?”祁怀姜本就怀疑,祁墨为何会应了祁落的请求,让其随她们同赴北海。每一届的水火都会有出山的惯例,但其他的五华人却是世代镇守庚辰,从不踏出庚辰山脉地界一步。
理由若非足够分量,祁墨断不会答应这种破例之举,就连梵锌对此也未置一词。入梦之境,所见不可违,荣枯皆定数,天命自有归,桑木此行乃是势不可挡,无人可止。
祁落看篝火荧荧擢夜芒,侧着脑袋,有些玩味:“祁墨与梵锌知道此事之际,脸色同是今日的你们这般的凝重,我就不喜看见你们如此,才会闭嘴不谈。“
此事急也不得,不到定数时机,谁能看透其中深意,算了,深忧不得心静,百思不得其解,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就是。
“话说这山外又有谁人,能耐我何?你们也不必太担心了不是。倒是此行北海鲛人族才是重中之重,明日尚需赶来,今夜啊,我们话就说至此,可好?”祁落无意深谈梦中所见,刻意将话题引开。
祁怀姜也不再追问,就着大树闭目休息,自北海一部分的若水之力回归,她不再需得每日深眠十个时辰,若非如此,此去北海不得走上个一年半载。
此处距离渤海还有几日路程,沿途快马加鞭不断更替马匹可以缩短半日。
鲛人族,这个悬在历代若水殿心上的尖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的存在。若水一脉等了太久,终是盼得此日。可他们传来的丝绢之信,却寥寥几字想要自行处置?简直痴人说梦。
怕不是万年的时光过去了,这鲛人族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企图与她们五华平起平坐了不成。名为守卫,何尝又不是看守,什么时候犯人敢与镇压人谈起了条件。
翌日太阳才出山头,三人起了个大早,在水边洗漱一番,匆匆上路。照这个速度,她们后日中午会路过最后一座人族城镇,再后便会彻底进入渤海地界,渤海周遭方圆百里了无人烟,一经踏入此范围犹如入无人之境。
她们需在此城镇最后一次更换马匹,以及换上一些入渤海所需物件。
边陲小镇地处偏僻,物资贫瘠,祁落用一些鲜果与镇上商铺作了交换,都是此地少见的果蔬,物以稀为贵,一拿出后多人求购,没一会就换上不少碎银。
谁人能想跟着出山的祁落,最后担起了养三张嘴的重任,若不是自己同行,真不知她们二人该如何能赶到北海。
三人是午后才入的城,得了银两后,便寻了一家客栈住下。祁落安排小二给她们换上三匹好马以及备上一些便于携带的干粮。
店外街道之上人群攒动,男女老少同在路上游行,大家口中都咿咿呀呀不知在念什么,瞧着甚为热闹。
祁怀姜走至店外,八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光着膀子,扛着一神像在游行,大汉们嘿呦嘿呦整齐划一喊着口号,抬有神像的轿子一上一下颠着。
仔细看去,那神像竟没有脸,塑像的身形与模样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女子。神轿走过店门口,她才发现后头还跟有几个此式样的神像。皆是女子的无脸陶瓷像,还披着红红绿绿的衣裳,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不是红就是绿,还绣着金丝大牡丹,真是别具一格,”祁傲出店看见轿内的东西,那雕像等人高,制作却极为粗糙。更不提还套上了那些个花花绿绿的衣裳,合上皆是没脸的,说不上是瘆人还是可笑。
小二拿着备好的一袋干粮回到前厅,“几位客官是外乡人吧,这是我们这的特有的祭祀游街。”
“你们这祭祀的都是些什么?”祁傲不忍直视问道,这到底祭得是人是鬼,莫不是哪里冒出来的神棍不成。
小二抬头挺胸,无比骄傲:“那自然是庚辰五华宫的殿主啊!”
祁怀姜二人纵是出过山,见过不少风浪,也被店小二这一句惊得嘴巴轻微张着,合不上下巴。两人怀疑自己听岔了,扭头想好生确认一番。
祁傲谨慎问:“你说什么?”
小二答:“庚辰山!五华宫!祭祀!”
祁傲继续问道:“五华宫的什么?”
小二答:“庚辰山五华宫金木水火土五个殿主啊,难不成客官你连这都不晓得。这天底下居然还有不知道庚辰山的人,真是有够孤陋寡闻的。”
小二满脸掩不住的嫌弃,这几位姑娘虽身着男装,但看谈吐都不是小户人家的,这三位小孩都知晓的庚辰山,她们怎么跟傻子似的。
祁傲仍是不死心,她只觉自己一口气都快背过去了,仍抱着一丝希望做最后的努力挣扎,“你说那几个盖着破布的东西,是五华宫的殿主?”
“小的看客官您长得浓眉大眼,谈吐不俗的,怎得出言不逊!对几位殿主的神像如此冒犯!”小二一脸义愤填膺,他实在不信这年头还有这般无知的人:“前段日子五华的新殿主才是继位,自然是要游街庆祝一番的。这世间靠着五华宫对天地五行的调度,万年里人们早忘了天灾水祸是个什么样的光景。时间久了啊,旁的地方兴许都忘了五华的功绩。可咱们这等边陲小镇,自古是指不上王都官府多给一分关注,也不敢奢求云外洲对咱们垂青,过得那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日子。是以我等不敬君王不敬鬼神,整座小镇皆以五华为尊。可自古也无人见过五华殿主的模样,那塑像只能空着眉眼未作雕刻,倘若随意刻画岂非是大不敬之罪?”
听至一半,祁怀姜不可闻轻轻低头叹了一声气,她单手捂着半边脸,再是听不下去。自己从未想过自己尚活在人间,就有人在供奉自己,还给自己作了那般不可言喻的塑像,心中实在五味杂陈。
她沉默着转身走回店内,企图将这段记忆从脑中清楚,权当自己从未见过,从未听过。
祁傲更是捂着胸,她只觉心口堵得甚慌,目送街上众人抬着轿子们越走越远,这着实是什么跟什么啊?
且不说那无眼无鼻无嘴的样子,毕竟众人没有见过五华人,塑不出模样也算合情合理。可那些个金线大牡丹的衣裳又是个什么?都让她欲哭无泪了,就算披着快麻布,都比那个看着强。她祁傲是美艳无上,但并非是俗不可耐的一身金银大花往身上堆啊。
也不怪乎怀姜叹着气回了房,正所谓是眼不见心不烦,总不能是与这群百姓计较的。
百姓们扛着不伦不类的雕像百年一回游个街,祭个祀,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只要未有用五华之名行坑蒙拐骗之事,她们也不好插手这些。
祁傲最终亦是单手扶额,再也看不下去,回房了。
途中遇上尚未知情的祁落正一脸茫然:“我方才看见怀姜一脸疲累,你怎得也是如此?”
祁傲看她,回想起方才有一神轿上的雕像披着嫩绿的衣裙,手中还握着一枝绿条,怕不就是桑木殿吧。祁傲一脸高深莫测,轻轻拍了拍祁落的肩膀,“我还是去找点酒吧。”
祁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其何意。这一个个究竟是怎么了?怎得如此怪异。直到自己外出一趟归来,桑木主的脸色就变得如同雕像手里握着的绿条那般油绿,嘴里还不停嘀咕着:那不是我,那不是我,我不生气,天地轮回,皆是虚无飘渺,我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