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幻（穿越）》_秋澄

43、[重回伊始]

　　中间高顶两侧倾斜的内殿，流线型的柱式设计，投射着道道微光洒落在殿宇中央静静端坐的男人身上。他的双手淡淡交合，依旧是那样凌厉深刻的眉眼，却仿佛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戾气。
　　主事殿中的人听见动静立刻朝门口看去，视线宛如利剑一般穿透阿克尼斯为首的一行人。
　　“阿克尼斯殿下，摩西王子，索蒂拉王妃。”图坦官员侍卫乃至女官依次俯首行礼。
　　阿克尼斯一扫斯提拉尔身侧守立的几名近侍，扬起下颚，琥珀色的长眸里闪过一丝寒光。“斯提拉尔王子，哦不，现在应该称之你为——国王陛下。”
　　斯提拉尔回敬一笑，伸手揽过杯盏将杯中的酒液一口灌下，不紧不慢地道：“真是久违了。”那架势，那眼神，包含的不屑和桀骜甚至连路嘉都察觉到了。两人就这样相隔十几米的距离，蹙眉不语地双双对视。
　　气氛登时降到冰点，悄声拉响了橙色警报。
　　路嘉吞了口唾沫，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远处的斯提拉尔。不可否认，他出落得更有王者风范了。若是从前他可能还是一个做事莽莽撞撞的小伙子，但此时此刻，他存在的炙热气场以及眼神散发的温度，已经不仅仅能用一句狂肆所解释得清。
　　他变了，现在的他已蜕变成一个真正的帝王。能够统领整个国家，收服赫蒙塔帝国的无上君主。但她没有想到，对于她的注视，斯提拉尔似乎浑然不觉。他甚至，没有向她的方向看去一眼。
　　顿了三秒，他缓缓从座位上站起，阿克尼斯则示意摩西留在原地，便面无表情抬腿迎去。同样的身高，截然不同的气场。两人双双对立着，谁也没有开口。
　　半晌，众人屏息凝神的当口，斯提拉尔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赛那迦森……在哪里。”
　　“赫蒙塔国王不请自来就急着见法老，似乎有些失礼呢。”阿克尼斯淡然一笑，狭长的双目仿佛暗藏着几分杀意。
　　“我要见的是他，而不是你。”
　　“你似乎没有任何义务，去命令我。”
　　明明都在儒雅微笑，却让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这场面实在诡异到了极点，仿佛绷紧了急剧颤抖的箭，下一秒就会狠狠地发出袭击。
　　“很好，”斯提拉尔捏紧了拳，好像极力隐忍着什么，很快又轻轻松开。“许久未见，图坦帝国的迎宾方式似乎越来越‘特别’了。”说完，他就直接略过阿克尼斯，向路嘉所在的方位走去。
　　人群自动分散开来，路嘉只感觉有东西堵在吼口，她想说却不知该说什么，潜意识地向身后缩了缩。斯提拉尔赤色的瞳孔划过一道亮色，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热得几近滚烫的温度惊到了她，她要甩开却无济于事。
　　“放开！”他要做什么？这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他到底想干什么？
　　斯提拉尔的手劲不断收紧，眼神收到她吃痛的神情后陡然松了力道。还是不舍得她受到一点的伤。“索蒂拉，又见面了。”又见面了，短短四个字，可是他凝聚了多少心血才换来的。当时，是她用力推开他的手，把他的爱践踏得粉碎。他无权无势，他一文不值，她甚至不屑于多看他一眼。那么，现在呢？现在的他早不同以往，他仿佛是斯提拉尔，却又不是。在他面前，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攻破自己无懈可击的伪装，搞得他毫无对策可言。难道他还会允许她再推开他一次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
　　于是他一个倾身抵在她的耳边，低低呢喃，“按照约定，我来接你了。”
　　什么？
　　“不是你说的，权利，王位，爱戴，拥簇……这些，我都有了。”你是否又会依照约定跪下来祈求我的爱呢。
　　路嘉惊愕地瞪着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形恐惧瞬间弥漫了全身。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将会被带离这里，离开这个世界……
　　不，不……
　　语毕，斯提拉尔便不顾在场众多的目光，攥着她的手高高举起，居高临下地睥睨一圈全场，朗声宣告，“我，斯提拉尔，今天要从这里带走她！”
　　霎时，图坦侍卫全都做出一副严阵以待的准备，同时，斯提拉尔带来的若干赫蒙塔侍卫也在瞬间做好架势。大敌降临，法老缺席，但他们不惧，他们无畏，每个人都坚守阵地，屏息等待着上级的进一步命令。
　　最后一丝笑意从阿克尼斯脸上褪去，他的视线仿佛一头野兽狂妄地猎紧对方。狭长眼瞳中倒映出路嘉惨白的脸。
　　摩西咬紧下唇手缓缓移至腰间的剑柄，只需一秒，他便可以抽出剑来应付危情。但现在，敌不动他自然不动。
　　场面一下子变得白热化起来，斯提拉尔凝视全场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各位是不是太过紧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友善哦。”
　　可惜现在每人都成为了离弦的箭，紧绷到极致的神情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纾解。血液都开始迅速倒流，气压逐渐攀升至沸点。
　　“斯提拉尔陛下，我想你可能还不太了解当下的局势。”阿克尼斯敛眸道，“要知道，这里可是埃及最壮大的领土图坦，而非那些残破的蚁蝼小国。”
　　斯提拉尔不怒反笑，既然反讽他赫蒙塔是蚁蝼小国？那么，便休怪他不择手段了。“哦？我看是阿克尼斯殿下你搞错了局势才对。要知道……图坦帝国现在可是被赫蒙塔的十万勇士给团团包围了呢。你若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打探打探。”
　　随着阿克尼斯的面色一冷，众人皆饱含愠怒地面面相觑。赫蒙塔竟然设下如此阴招！趁赛那陛下不在之时趁虚而入，带走王妃围剿王都，打得人措手不及，岂有此理！图坦的将士才不会屈服，誓死亦要保护王城，保护帝国！
　　“阿克尼斯长官，请立即下令迎战赫蒙塔！”神色严峻的将领主动上前请缨。
　　阿克尼斯沉默，垂眸吟思。他知晓此刻自己的身份并非王子殿下，而是率领千万士兵的军事官。只要他一声口谕，点燃战火，图坦王宫就会立即成为血的殿宇。他们早有预谋，硬碰硬只怕得来两败俱伤，不是权宜之计。
　　“皇兄，这斯提拉尔阴险狡诈，先发制人直逼王宫，”摩西靠在阿克尼斯身后轻声提醒，“但万万不可在宫内引发战争，王宫乃是图坦的主心骨，如若战争蔓延到了法老的宫殿，情况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我知道。”阿克尼斯皱起眉角，脖颈因为用力而凸显出青色的筋脉。
　　“那么，我们来做一个交易怎样？”斯提拉尔见情势已有利益之势，狂肆地笑了笑。他睇了一眼路嘉，忽然将她带入怀中，用只有她一人听得到的声音说，“用不了多久，你就是我的。”
　　“斯提拉尔，你疯了。”路嘉冷静地陈述，黑色的眼瞳毫无畏惧。
　　“为了得到你，疯又如何。”语毕他缓缓抬首，颈项上赤色的王之印发出灼灼耀眼的光芒。“我的要求很简单，把你们所谓的王妃交给我，我便下令撤军。否则，图坦眼下已成为瓮中之鳖，亡国之局相信也不是各位想要看到的吧。”
　　可恶……
　　阿克尼斯握紧了拳，全身都因为勃然的愤怒而轻微颤抖。
　　不要……
　　路嘉卯足了劲想要挣脱，她不愿看到这样的场面。为了一个女人而引发两国的抗衡与暴动，这绝对不是她希望的！“我最后说一次，放、开。”她的面色骤然一沉，黑眸愠起沉沉的盛怒。
　　他却好像置若罔闻，只是手下的力道却更为加剧。
　　“斯提拉尔，我永远不会属于你，永远。”她咬着挤出最后两个字。深吸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缓缓睁开眼眸。那么多的侍卫都肃然而立，仿佛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一心只为了这个国家，保卫这个伟大而使人敬仰的国家。
　　他们，都不该白白奉献自己的生命。他们，都是为了她而努力战斗啊！她怎么可以，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呢……
　　一行清泪隐忍地从眼角滑落，斯提拉尔感受到她的泪有一瞬间的慌神，路嘉猛地从他的禁锢里跳脱，空洞的眸光扫过在场每一张担忧的脸庞。
　　自古红颜多祸水，呵呵，没想到如此讽刺的一句话竟会有朝一日在自己身上应验。这场斗争来得如此突然而无缘由，她不要毁了王宫，毁了图坦，甚至是毁了赫蒙塔。
　　这是他的国家，他的心血啊……
　　如果……
　　如果平息这场战争的唯一要素便是她的话……
　　那么，就带她离开吧。
　　——路嘉，你真的确定吗？
　　凭空在路嘉耳边回绕的空灵之声，就好像最近无数次将她扰醒的一样流转反侧。
　　……是的，我确定。
　　——内心的灵魂将会得以释放。诸神归位，星罗逆转，命格轮回，一切将会回归伊始，重回原状。
　　一切，回归伊始，重回原状？
　　她闭上眼睛，任眼泪肆无忌惮地从眼角滑落。心中的痛已经渐渐被颤惧所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漫无边际的空洞和荒夷。
　　她以为，她可以永远留在这里，留在他的身边。看来命运同自己开了好大一个玩笑，兜兜转转，迷宫的尽头竟只是回归于现实的原点。多么残酷，多么悲凉。
　　她的爱，她的回忆，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一并带走吧。因为她不愿再一个人去承受那些伤痛，回到一个再也不可能与他相遇的地方。
　　很自私对吧？却也很是无奈呢。
　　从此便再没有他的拥抱，他的吻，他的专制与冷漠，他的营救和宠溺了……
　　一阵狂风忽然从窗口疯狂地灌进来，吹翻了花瓶摆设和陶瓷器皿，桌上的金盆与银钵也一并被惯到了地面。顿时风卷残云，四下一片狼藉。
　　众人震惊地愣住，几乎不敢相信在这深宫殿宇中，哪可能会出现如此巨大的飓风。隐约的不详自每个人心中升起。
　　砰——！
　　殿门突然猛地敞开。
　　头束绾巾的绝致男子屹立在那，风卷起他耳际的褐发纠缠不清。高挺的鼻，锐利而充满肃杀的瞳。赛那的素服已被浓重的血污给浸透，整个人透出一股极致的妖冶和杀戮。
　　“是王！是伟大的王！”“哦，感谢拉蒙神的庇佑，赛那迦森陛下！”“赛那陛下！吾敬爱的赛那陛下！”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骚动，士兵们的眼底更燃起几分畅快的兴奋。在赛那出现的那一刻，大家的士气似乎整个都被鼓舞唤醒了！
　　他的目光冷不丁与远处的斯提拉尔碰撞，霎时火花四射，狂风刮得更是猛烈起来。
　　嘭！赛那拖出一具瘫软的身体扔出，那人顺着惯性而朝前滑，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接着女人凄厉的尖叫划破半空，斯提拉尔垂眸一看，脸色不由微变，这具死状凄惨的尸体的主人竟是他赫蒙塔国的第一勇士，莱尔将军！
　　踩进殿内的靴面染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印，赛那提着不断淌血的剑浑身浴血，仿佛一个修罗使者慢慢行至他面前。
　　再一次的相遇，两人俨然立于同样的高度。相比赛那的满身血色狂妄，斯提拉尔似乎显得更为萧瑟。他不畏惧地迎合赛那的视线，狠狠勾起唇上扬。
　　“要带走我的女人，你未免太过不自量力。”赛那冷笑，轮廓分明的脸庞因为血迹的衬托更变得决然冷冽。
　　“没想到居然能够突破重围，杀死我国的莱尔大将军。图坦的法老，似乎略有些能耐。”斯提拉尔睥睨回敬。
　　“斯提拉尔，你在同我宣战。”
　　“正是如此。”
　　“那么我——”赛那微顿，继而反声道，“接受挑战。”
　　越来越大的风几乎带了几分喧嚣的味道，更是将此刻的氛围推上一个至高点。路嘉一刻不停地盯着他，攸地拼劲全力喊了一声，“赛那！”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哭腔。泪水凝在眼睫，沉重得她无法眨眼。
　　第一次，她喊了他的全名。这一刻，他不是什么帝王，不是什么法老，不是什么陛下，只是她的……
　　赛那。
　　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了吧。
　　路嘉颤抖着向他伸出手，一字一句连不成词地说，“……我要离开了。”这次是真的，准备走了。
　　俊美的脸瞬时划过一分错愕，顿了片刻，赛那忽然不顾斯提拉尔的挑衅蹲下身子抱紧她，握住剑柄是手用尽全力，浑身仿佛有种停不了的颤抖。“不可以！”他愤愤地抿着唇，“我命令你留下。”为什么会感到慌乱，为什么感觉这一次是真的将要失去她。他试过，却总是无济于事徒劳而返。到底要怎么做，她才可以留在这里。告诉他，告诉他。
　　狂乱的风刮得人几乎站不住脚，路嘉枕着他的肩，闻着他身上独特的香气夹杂了浓重的血腥味，微微一笑，“……不要战争好不好。”
　　“别走。”
　　“不要战争……”
　　“别走。”
　　此情此景，却让任何人都遗忘了先前的怒火。武器被徒劳地丢在地面，只剩下凄厉的风在耳边呼呼地吹。每个人仿佛都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路嘉，时间到了。
　　——该走了。
　　眼泪打湿了赛那的肩，融合着血液汇成一种鲜艳的红。他死死地搂着她，宛如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那种近乎残暴的拥抱几乎要使人窒息。他不管，那一瞬什么都顾不得了！
　　“回答我，怎么你才能留下来。”也是头一次，他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说话。他墨黑的眼底不断闪过惊呼无措失望恐惧的色彩，来回交替。
　　突然一道莫名的强光笼罩着上空，所有人都不禁以手遮住眼帘。
　　赛那清楚地感觉怀里的人儿越来越轻，越来越虚，是那样的不真实。
　　“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已经分不清这是他的幻觉还是现实，那个声音几乎飘渺在半空，盘旋不却更是牢牢地印刻在脑海。
　　白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好似要吞噬整个世界。
　　赛那缓缓闭上眼眸，胸前的颓然空荡使他明白，那个拥有明媚笑容的异族少女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他。
　　——时空之门异动逆转。
　　——一切伊始，轮回复然。
　　沉默的，漫长的死寂过后。
　　全场蓦地爆发出难以置信地惊呼。
　　恢复了宁静的主事殿中央，早已没有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索蒂拉王妃消失了！随着那道绮丽耀目的白光一同消失了！
　　斯提拉尔、阿克尼斯、摩西的大脑在一瞬当机，似乎都无法反应当前的情况。下意识朝那个颓然而立的身影望去，只见赛那垂着眸，睫毛根根分明，眼底除了黯淡仍是黯淡。
　　怎么可能！？难道索蒂拉……是女神吗？
　　她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不要战争……
　　……我爱你。
　　男人静静地立在原地，不知已维系那样的姿势过了多久。
　　缓缓摊开掌心，荷鲁斯之眼柄安赫银戒指安然地躺着，残留的余温仿佛在提醒着他她是真实存在过的。不是虚假，不是臆想。
　　一切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的下落。没有人。甚至包括她自己。
　　……
　　自此之后，纵有尼罗河流域灌溉的图坦帝国便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守护女神Isis索蒂拉曾降临埃及庇佑着全国人民的生活，而后为了维系赫蒙塔与图坦两国之间的友谊邦交，她牺牲了自己只为平息战火。
　　赫蒙塔与图坦相安无事。
　　传说就这样在民间流转了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