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味》咪嗷奇

6、起疑

　　“舟哥起床，太阳晒屁股啦！”

　　小孩隔着被子，整只趴在他身上，压得蒋轻舟连忙从被子里探出头。

　　也许是环境舒适，哭着入眠，却一夜无梦。睡得好，心情自然舒畅许多。

　　蒋轻舟打了个哈欠，双手搓搓脸，懒洋洋地问：“几点了？”

　　费杨从他身上滚到一边，半蹲在床上蹦了两下，又往蒋轻舟身上一扑，毛茸茸的脑袋，抵着他舟哥瘦削的下巴在他脖子里蹭了两下，这才心满意足地爬起来开始糗人。

　　“八点啦，舟哥！你这是不是就叫饱暖思淫欲？”

　　蒋轻舟被他的用辞惊得完全醒了神，刚想开口指点一下他的文学素养，又听小孩兴奋地嚷嚷。

　　“这床！这被子！还有这枕头！我从没睡过这么好的觉！”

　　“李哥好有钱！”

　　他们的被褥锅具等一应生活用品，全被李唐拦着没拿，说是房子里都准备了。

　　因为退房突然，押金肯定是要不回来了。但他们付了一个季度的房租，还有两个月的房钱在房东那里。

　　怕房东找借口扣钱，三个人又在阁楼里收拾了大半天。

　　等一切弄好，李唐开车载着他们来到新家时，已近傍晚时分。

　　接着，他又被顾青山订婚的事弄得浑浑噩噩，都没能好好观察一下自己的卧房。

　　经小孩这么一说，蒋轻舟翻身下床环顾一圈。

　　好家伙！

　　单单他睡得这张床就造价不菲，瑞典某品牌私家定制。娱乐圈有对明星夫妻曾因为这张床在热搜上整整待了一个星期。

　　他在顾宅睡过十五年，一眼就认出了绣在床尾的logo。

　　月租三千，他都忍不住想为李唐的父母骂一声“败家玩意儿”。

　　“舟哥，走！洗漱吃早餐！今天开始，你就得去康复中心报到啦！”费杨推着他来到盥洗室。

　　费杨去一中上学的事已经定下来了。这会儿是6月下旬，马上就要期末考放暑假了。等9月开学，小孩就能重归课堂。

　　蒋轻舟怕他跟不上进度，严禁他再去打工，趁着暑假温习功课。

　　李唐借机给小孩派了任务，让他每天早晨督促他去康复中心。

　　小屁孩竟然当真了。

　　蒋轻舟噙着笑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头发有些长了，开学前得带小孩去理发，清清爽爽地去上学。

　　“哥，昨天的挂面还有剩的。咱早上吃阳春面？”

　　得到蒋轻舟的肯定，小孩蹦蹦跳跳去下面条。

　　盥洗室里的镜子清晰明亮。

　　镜子里的青年，眼皮浮肿，面色憔悴。

　　想起昨夜咸涩的泪水，蒋轻舟冲镜子里的自己竖了根小拇指。

　　没出息！

　　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哭哭啼啼，你还是个男人么！

　　二哥对你这么好！快努力挣钱养孩子还债！

　　客厅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是小孩喜欢的动漫插曲。

　　在热烈明快的节奏里，蒋轻舟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给自己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羊羊，扰邻了！”他冲门外大喊一声。

　　音乐很快小了许多，紧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舟哥！冰箱！冰箱里全是好吃的！”小孩一脸的惊叹号。

　　双开门冰箱的冷藏室里，新鲜的蔬菜、水果塞得满满当当，其中4J的樱桃更是放了两箱。还有他以前最爱的明记酸奶、黎家气泡水则占据了另外半壁江山。

　　更恐怖的是冷冻柜，鸡鸭牛羊、鱼虾蟹贝应有尽有。最夸张的是二十条肥硕的黄鱼鲞，也是他曾经的心头好。

　　他大学时期是走读，李唐不可能知道他这么多个人口味上的小细节。

　　“二哥，冰箱是怎么回事？”蒋轻舟拨通了李唐的电话。

　　李唐接到电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冰箱？冰箱怎么了，坏了？”

　　“冰箱没坏，但是冰箱里的食物坏了。”蒋轻舟忽然有些生气，故意诈他。

　　“啊？”李唐忽然没了声音，大概三秒后，“小舟，我正在查房。病人的情况有些变化，晚点给你回过去。”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蒋轻舟看了眼时间，八点半，确实是查房的时间。

　　“舟哥，咱们吃三明治吧？”费杨从冰箱里翻出一袋鲜奶吐司、一盒培根，还有两颗可生食鸡蛋。

　　“放回去！下面条。”蒋轻舟严厉喝止，心不在焉地回到盥洗室。

　　昨天晚上赌咒发誓要忘记的名字，此刻又在脑海里翻涌。

　　会是他吗？

　　黄金地段的豪华公寓、低调奢华的定制家居，如果是顾青山，这些对他来说确实九牛一毛。

　　还有冰箱里那些食物，除了顾青山，还有谁会对他的偏好了解得那么清楚？

　　明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经过一夜沉淀，渐趋死寂的心，却还是七上八下跳得厉害。

　　他打开水龙头，清凉的自来水浇在脸上，混乱的情绪终于稍稍平静。

　　从知道是顾青山指使刘强毁了自己的左手，到看见顾青山和沈重订婚的消息，相隔一个月零六天。

　　一定是接连的刺激，让他患了失心疯。

　　顾青山爱的人是沈重，而在顾青山眼里，他是害他的爱人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的罪人。

　　他亲耳听见顾青山凌厉地吩咐对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青山那么恨他，怎么可能！

　　绝不可能！

　　蒋轻舟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两眼通红，面目狰狞，活像一头虽死犹斗的困兽。

　　“舟哥，电话！”费杨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蒋轻舟收拾好表情打开门。

　　客厅快乐的歌声已经停了，小孩看着他欲言又止，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他刚才的表现，一定吓到孩子了。

　　“我没事，等我会儿。”蒋轻舟揉了揉他的脑袋，接过自己的手机。

　　费杨乖乖地“嗯”了声，转身离开，把空间留给他。

　　电话是李唐打来的。

　　“小舟，是我。我问过我妈了，冰箱里的食物是她准备的。”

　　“我跟她说，房子有人住了，让她近期别过来打扰。”

　　“她以为是她未来的儿媳、我的女朋友，自说自话把冰箱都塞满了。”

　　“不过也没花几个钱！水果都是我妈的学生送的，海鲜是我爸常年诊治的一个大老板送的。”

　　“那人是宁城的，刚寄来一箱黄鱼鲞，整整三十条！”

　　“我爸妈不喜欢吃，留下十条送人，剩下的就全搬你那儿去了。”

　　“你要是也不喜欢，那我下了班过来拿走？”

　　“不过，她说她昨天才放进去，挑得都是鲜货，应该不会坏啊！”

　　“难道家里断过电？”

　　李唐一番话说得顺畅自然，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对他妈妈过度热情的嫌弃。

　　如果他一样一样地解释冰箱里那些他所偏好的食物的来历，蒋轻舟或许还是会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但他偏偏只拣了黄鱼鲞一样来说，而黄鱼鲞的数量确实多得有些离谱。

　　现在本来就是樱桃的季节，送礼送两箱也无可厚非。

　　明记奶制品享誉全球，追求品质的家庭大多会选择这个牌子。

　　至于黎家气泡水，本来就深受年轻人，尤其是小资群体的喜欢。李唐的妈妈一定是为了讨未来儿媳的欢心才准备的。

　　蒋轻舟终于放下心来，无端对李唐产生怀疑，让他羞愧难当。

　　“没有，没坏。我是想说东西太多了，或者我给你送点过去，你拿回家自己吃？”

　　听他这么说，李唐的语气一下松弛下来。

　　“我说小舟，你寒碜我呢？那一堆的生鲜食品，我又没有你和羊羊的厨艺，拿回家放冰箱里，饿的时候看一眼，现代版望梅止渴？”

　　“那要不你哪天有空，下班后过来吃饭？”邀请的话脱口而出，明明昨天才叫人家不要再来。果然心虚使人心软，心软让人犯错。

　　蒋轻舟连忙改口，“但是医院那么忙，你肯定没时间。等饭做好了，我让羊羊给你送医院去吧。”

　　“小舟，你想一辈子活在顾青山的阴影里？”

　　“失去三年的自由和锦绣前程还不够？”

　　“如果他想你去死，你就真的去死？”

　　李唐的声音，一声比一声严厉。蒋轻舟僵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都不怕顾青山。

　　他怕的是，顾青山一次又一次地让他看清楚曾经的自己有多天真、多自以为是！

　　他甚至已经不想再去找顾青山澄清自己的清白。

　　顾青山压根不在乎他的清白，顾青山在乎的只有沈重。

　　这样的认识，每深刻一分，就让他更厌恶过去的自己一分。

　　他恨自己在牢里那三年每一次对顾青山身不由己的思念和自我催眠似地安慰。

　　他更想把过去的二十九年统统从自己的人生里抹去。

　　如果他从来都不是顾轻舟就好了。

　　这样他就不会认识顾青山，也不会自说自话地爱上他，更不会成为其他人眼里的笑话。

　　“他不是我的阴影。”蒋轻舟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

　　是的，他失败的爱情和人生才是他的阴影。

　　“我不怕他，二哥。”蒋轻舟最后坚定地说道：“我的命也没那么轻贱。”

　　“那不就得了！”李唐颇有种孺子可教的欣慰，“该吃吃该喝喝，该给二哥做饭就给二哥做饭！”

　　蒋轻舟被他故作轻佻的语气逗乐，却还是不放心，“二哥，但是我怕他会因为我来对付你。”

　　李唐“啧”了一声，带着三分不屑、七分骄傲。

　　“小舟，我不知道你是看不起你二哥，还是他顾青山。”

　　“二哥如果是臣服于权贵的人，当年就不会离开海金。”

　　“他顾青山如果真的计较到这种地步，邢放和郝磊不可能还在海金稳稳当当地做着主任医师，我也不可能在二院顺风顺水地升到科室主任。”

　　邢放和郝磊还在海金任职？

　　海金有顾家和沈家的投资。

　　邢放和郝磊得罪了沈家，却还能在海金待着，还升职做到了主任医师？

　　蒋轻舟震惊的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李唐说得没错，以顾青山的能耐，若是真想搞他，把手伸到二院也不是不可能。

　　太好了！曾经为他奔波的同学们，并没有受到他的牵连。

　　看来自己不仅对顾青山的爱自作多情，对顾青山的恨也有些自作多情。

　　骄傲如顾青山，根本不屑作弄他身边的人来达到复仇的目的。

　　“二哥，那你如果今天有空的话，今晚就过来吃饭吧。”

　　“趁羊羊还没完全沉入到学习中，让他给我搭把手，给你做顿好的。”

　　蒋轻舟微笑着挂了电话。

　　如果顾青山只对付他一个，他更没什么好怕的！

　　他要好好复健、好好生活、努力赚钱。顾青山想要他死，他偏不让他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