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味》咪嗷奇

5、订婚

　　蒋轻舟目瞪口呆地站在李唐所谓的闲置房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在医院挂了两天水，经李大主任批准终于可以出院，却又被不务正业的李大主任采取盯人战术，直接从小阁楼收拾了行李一路载到新家。

　　海城寸土寸金的御品宅，交通便利、安保严密。

　　三室两厅一百八十平的房子，装修是极简的欧风，可他好歹也做过十五年的顾家小少爷，这些看着普通的家具全出自意国某个小众品牌，价格昂贵。

　　凭李唐的收入，远远负担不起这样的房子、这样的家居。

　　“二哥，你没做过违反《执业医师法》的事吧？”蒋轻舟忧心忡忡地看向李唐。

　　李唐正盯着客厅里一整面的水晶隔离墙发呆，一副魂游在外的游离状，听他这么问，转过身来，弱弱地瞪了他一眼。

　　“这是我爸妈耗尽家财为我备下的婚房。在我结婚之前，你都可以安心地住着。”

　　蒋轻舟被他幽怨的眼神瞪得全身发毛，明明是他自己的房子，怎么还一脸仇富的表情？

　　“哇！”

　　“啧啧啧！”

　　“喔！”

　　费杨赞叹不绝的声音，时不时在屋子里乱窜。小孩东摸摸西摸摸，看什么都好奇。

　　李唐走过去，□□了一把他的短毛，这才重新变回蒋轻舟熟悉的懒散模样。

　　“我爸妈催婚，砸重金置办了这套房子。可我是为钱财卖身的人吗？”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房租三千，多了我可不收！”

　　“要不是你非跟我算账，我本可以一分不收，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我是个富贵不能淫的人！”

　　“小舟，你坏了哥哥的好事啊！”李唐说着，就往一旁的真皮沙发上大马金刀地一坐，彷佛真是个财大气粗的纨绔。

　　干脆不收这套房，岂不更有骨气？

　　蒋轻舟抓住他话里的逻辑漏洞，却并没有说出口。

　　他明白，李唐这么说，纯粹是为了减轻他的心理负担。

　　人家为他做到这个份上，他要再扭捏，就叫不识好歹、惺惺作态了。

　　“谢谢二哥。请你吃晚餐！”蒋轻舟提了提从阁楼里带过来的五颗蛋、三颗西红柿和两包挂面。

　　食材很简单，他却有信心让李唐满意。

　　“你下厨？”李唐直起身，有些不放心地瞅了眼他的左手。

　　“简单的西红柿鸡蛋盖面，不碍事。”蒋轻舟步履轻松地走向左边的开放式厨房。

　　料理台上，全套的刀具在不锈钢刀架上闪闪发亮。蒋轻舟认得这个品牌，顾青山送过他一套同品牌的刀具。李唐家里这么一套，费用至少五位数。

　　一旁的五眼燃气灶上，炒锅、平底锅、珐琅锅、紫砂锅、蒸锅摆了一溜。

　　打开料理台下的柜门，各色大小的锅子整整齐齐排了两排。又打开另一边的柜门，一柜子素雅的白瓷餐具，在洁白的灯光下散发着别样的美丽。

　　蒋轻舟终于深切感受到了李唐父母对儿子恨娶的拳拳之心，突然生出一种鸠占鹊巢的羞耻感来。

　　他往客厅方向探了探头，富贵不能淫的李唐正抱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一双长腿浑不在意地搭在几万块钱一只的矮脚茶几上，脚丫子时不时晃一下，一点珍惜的意思都没有。

　　好吧！

　　蒋轻舟努力将羞耻感咽下，打开水龙头洗西红柿。

　　费杨乖巧地走过来帮忙。

　　鸡蛋敲入碗中，滴几滴白醋加少许生抽打散。

　　油热入锅，等贴着锅底的蛋液凝固至八成熟，再用锅铲小心铲动，让更多蛋液与锅底亲密接触。如此反复操作几次，蓬松焦嫩的炒蛋就可以出锅了。

　　葱白切末，与蒜末一起入锅炒香，然后将切好的西红柿块倒进锅里，炒至出沙，等三分之二的果肉变成酱汁，再将金黄的炒蛋倒入翻炒。

　　等炒蛋尽被红色的酱汁包裹，加适量生抽、蚝油，再添少许盐、一勺白糖调味，最后撒入葱花，一份喷香扑鼻、酸甜可口的西红柿炒蛋便好了。

　　雪白的面条，浇上红黄相间的西红柿炒蛋，李唐吃出了猛虎下山的气势。

　　“小舟，要不我搬来跟你们一起住吧。”李唐意犹未尽地舔着碗底的酱汁。

　　蒋轻舟持筷的右手一僵，艰难地开口，“二哥，房子是你的。我说这话可能不合适。但是以后，你还是少往这里跑比较好。”

　　顾青山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不想剑落下的时候，误伤一片。

　　他想好了，等费杨入学，就给他办住校。

　　而他之所以非要付房租、写欠条，除了不愿意欠李唐太多，也是想将这份珍而重之的友情伪装成明面上的经济关系。

　　这样顾青山找来的时候，他能有说辞将李唐推到单纯的房东和债主的位置上。

　　如果让李唐搬过来和他一起住，那他好容易想出来的这番说辞，就是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小舟，你是怕顾青山？”李唐当着费杨的面，直接说出了顾青山的名字。

　　“顾青山？李哥，你说的是顾氏集团总裁顾青山？”小孩第一反应竟然是兴奋。

　　蒋轻舟惊得手中筷子“啪”一下掉落在地，“你认识他？”

　　他从没在费杨面前提过顾青山，费杨只知道他舟哥是因为一起严重的医疗事故才入得狱。

　　小孩兴冲冲地打开手机，手指轻点几下递了过来。

　　“这两天的微博热搜全是他！”

　　“顾氏和沈氏两大财团联姻！还是同性婚姻！”

　　“据说顾青山在南太平洋上买了座岛，送给沈氏独子沈重作为订婚礼。“

　　“他们的订婚宴就在那座岛上举行，好像就是明天。”

　　“国内外的媒体疯了一样全往那儿赶。”

　　“网民们都沸腾了！豪门同性之恋，比灰姑娘嫁给王子还得劲！”

　　费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5.8英寸的手机屏幕上，温尔文雅的顾青山舒展着一对刚毅的剑眉，满目深情地看着同样和他深情对视的沈重。

　　沈重还是那么英俊！神采飞扬的脸上害羞带怯，宛如晨起露珠未干却已经迎着朝阳灿烂绽放的太阳花。

　　三年前那场重病没在他身上留下一点影子。看来，顾青山把他照顾得很好。

　　有那么一瞬，蒋轻舟觉得自己大约是灵魂出窍了。他身子是轻的、脑子是空的，耳朵里嗡嗡直响。

　　费杨的声音像是在千里之外，他听不清其中任何一个字。

　　心脏闷闷的，不疼。

　　确实不会疼了，他自认为身体里名为爱情的那根神经，早在得知是顾青山让刘强毁掉他一只手的那一刻就已经连根烂掉了。

　　可看着熟悉的样貌熟悉的表情，现在全给了另外一个人，他轻飘飘的灵魂，除了紧紧抓着费杨的手机，竟然连移开目光都做不到。

　　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不对，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顾青山为了他竟然公开出柜！

　　顾青山要和沈重结婚了！

　　顾青山果然和沈重结婚了！

　　顾青山三个字，在蒋轻舟乱糟糟的脑海里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是难过了。

　　“小舟，有时候亲眼所见未必是真。”李唐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是啊！别说亲眼所见，就是亲身经历的也未必是真。

　　他以顾轻舟的身份活了十五年，一朝腿断，却被告知是假的。

　　严肃端正的父亲是假的，温柔端庄的母亲是假的，对他呵护备至、宽和包容的哥哥也是假的。

　　他偷了真正的顾轻舟十五年的富贵生活！

　　卓雅抱着另一个矮小瘦弱的少年哭得撕心裂肺，却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

　　顾泉倒没有忽视他的存在，只是看过来的目光再没了往日的温度，冻得他“爸爸”两个字含在嘴里再也出不了声。

　　只有顾青山，挡在他的身前，坚持叫他“舟舟”，坚持做他哥哥。

　　他捧着顾青山送他的水晶帆船，在顾青山给他的假象里快活地又过了十一年。

　　后来船碎了，梦醒了，原来顾青山给他的一切也是假的。

　　所以，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小舟，小舟？你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有人扶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晃他。

　　蒋轻舟终于从回忆的桎梏中清醒过来，“是有点累，我先进去休息了。”

　　他放下费杨的手机，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卧室走。

　　“舟哥，我扶你。”不等李唐使眼色，费杨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扶住他。

　　“不用。”蒋轻舟轻轻推开小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回头冲李唐挥挥手，“二哥，你走吧。”然后，又拍拍费杨，“帮我送一下二哥。”

　　今天又是搬家又是做饭，一定是累到了。

　　睡一觉就好了。

　　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盖好轻暖的蚕丝被，两行清泪忽然从眼角滑落。青色的真丝枕套不一会儿就洇出了两团墨色的水迹。

　　蒋轻舟翻了个身，两条长腿弯起，抱住小腿骨，将膝盖埋进胸膛，再把湿漉漉的脸藏进被窝，像是还在母亲的子宫中沉睡的婴儿。

　　原来还是疼的！

　　顾青山，你怎么总能让我这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