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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肖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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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先生找我,就是为了给我听这两段录音?”包厢里,沈静真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旁自在剥蟹的蒋轻舟。
那是一直五两重的公蟹。
橘红的壳已经被剥开,露出鲜亮的黄、乳白的膏和雪白的腮。
扑鼻的香气随着还未散却的热气袅袅钻进毫无防备的鼻孔,鲜得人口水直流。
蒋轻舟的左手使不上力,但耐住性子,借助工具,不一会儿碟子里面便码了一小堆黄白交加的蟹黄、蟹膏和蟹肉。
他把碟子举起来,往沈静真那边递了递。
沈静真一怔,冷静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惆怅。
她接过那碟蟹肉,轻声道谢。
“我从小就喜欢吃蟹。可除去我的父母,你是第三个为我剥蟹的。”
“沈重也没给您剥过?”蒋轻舟有点吃惊。
不提杨玉成,是上次的交流中,沈静真已明确说过杨玉成和她不过虚情假意,他不想戳人痛处。
但沈重是沈静真的眼珠子,从小被溺爱着长大,所以才会变成那样跋扈的骄纵性子。
无论养母卓雅或是生母史姚,只要对他能有沈静真对沈重三分之一的疼爱,他愿意天天给她们剥蟹。
沈静真苦笑一声,“是我对不起他。”
蒋轻舟更加愕然,然后他从沈静真的嘴里听到了一个母亲的忏悔和无奈。
沈静真生沈重的时候,子宫大出血,为了保命,便直接摘除了子宫,因此格外珍爱这个唯一的孩子。
后来沈重又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珍爱更是升级成了溺爱。
怕沈重寂寞,又怕沈重磕着碰着或是心脏病发抢救不及时,沈重五岁的时候,沈静真特地去孤儿院领养了个孩子,肖逸,比沈重大三岁。
肖逸名义上是沈重的哥哥,实际上却是沈重的玩伴和陪护。
“肖逸是个稳重细心的孩子,脾气又好。无论小重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那会儿小重虽然任性,却还不像现在这么胡闹。”
“兄弟俩很快打成一片。小重成了肖逸的跟屁虫,两个人好的连我都有些吃味。”
“可我没想到,兄弟俩好着好着竟然会好到一张床上去!”
沈静真终于卸去端庄大方的贵妇面具,保养得当的脸上现出狰狞又痛苦的表情。
“你能想象一个母亲,看着十六岁的亲生儿子,被十九岁的养子压在身下时的感受吗?”
“那时的我觉得天都要塌了。沈重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未来要继承沈家的人,也是沈家延续香火的指望。”
“我不允许任何人欺侮他,也不允许任何人毁了他。”
“所以我叫人把肖逸给……给……”沈静真双手掩面,竟是说不下去了。
蒋轻舟心里咯噔一下,遍体生寒,“你把他杀了?”
他本来是拿着录音,想迷惑一下沈静真,为顾青山和郭少阳查找沈家后台违法乱纪的证据争取时间,却没想到沈静真竟然当着他的面承认了另一起杀人案。
威胁?
恐吓?
还是人命在沈家人眼里已经贱如草芥?
“不,不过和直接把他杀了也没区别。”不过须臾之间,沈静真就恢复了冷静。
她掏出一块绢帕,仔细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盯着蒋轻舟给她剥的那一碟蟹肉悠悠然来了一句,“我让人把他阉了。”
“什么!”蒋轻舟大骇。
沈静真斜他一眼,“不应该吗?我供他吃供他住,还让他上最好的学校。他却把我的儿子当女人玩弄。”
“玩弄?”联想到自己对顾青山的感情,蒋轻舟怒了。
“你问过你儿子吗?两情相悦怎么能说是玩弄?”
“你气的不过是发现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没办法再给你们沈家延续香火!”
“你口口声声说有多爱你儿子,却处处用自己的意愿控制他,甚至用这么卑劣的手段侮辱他的爱人。”
“这哪里是爱,分明就是精神虐待!”
蒋轻舟一时怒火攻心地说完,看着沈静真喜怒不辨的脸,又生出些后怕来。
养了十一年的孩子,说阉就阉。更何况他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
沈静真深吸一口气,说出来的话,又让蒋轻舟一惊,一时竟弄不明白沈静真到底想做什么。
她说,“是。”
“从那以后,小重再也没叫过我妈妈,甚至一度拒绝做心脏修复手术。”
“他变得暴躁易怒、歇斯底里。”
“后来,他又看上了你哥。可我知道,他那么做,纯粹就是为了报复我。”
“他恨我害死了肖逸。”
“肖逸死了?”蒋轻舟呐呐地重复了一遍。他没想到同样是爱上了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肖逸的代价竟然是自己的生命。
“是,跳江了,金江。那天正好台风过境,风大浪也大。”沈静真神色冷淡地说着,只是绞着绢帕的苍白手指却微微颤抖着。
“他以为我是顾忌顾青山顾家长子的身份,所以才没有对顾青山下手。”
“其实,肖逸出事那天,我就后悔了。”
“同性恋就同性恋吧。他好好活着就行。”
“本来他终于答应手术,我还高兴得很。”
“我以为他真的喜欢上了你哥。”
“可我没想到手术只是幌子。他只是想用自己的命来报复我。”
“三年前,他在ICU里醒来的第一天就告诉我,所谓的手术事故是他自己策划的。”
“他说他要去找肖逸。”沈静真苦笑一声,“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把肖逸带回家。”
“所以你只是后悔领养了肖逸?”蒋轻舟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他突然开始同情沈重,对肖逸更是充满怜惜。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恐怕只有李白的《长干行》才能描绘出沈重和肖逸,他和顾青山自小相伴长大又互生情愫的刻骨铭心。
深入到骨血里的感情,被沈静真一句“玩弄”,就拆得阴阳相隔。
在疗养院里被折磨了两年的顾青山没疯,却在得知他坐了三年牢后就精神崩溃。
那么永远失去爱人的沈重呢?
始作俑者却只是后悔当初不该收养肖逸。
蒋轻舟心头的震惊渐渐化作悲愤。他鄙夷地看了一眼妆容精致、衣着典雅的女人,“我想肖逸应该也挺后悔曾经叫过你妈妈。”
沈静真端坐着头也没抬,只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只允许他叫我沈夫人。”
“那么沈重呢?他一定恨自己为什么生在沈家,为什么会是你的儿子。你根本就不配做母亲!”被沈静真的冷淡激怒的蒋轻舟,口不择言地选择了最容易激怒沈静真的言辞。
沈静真果然怒极。她恶狠狠地瞪向蒋轻舟,如果愤怒可以化作杀人的刀,蒋轻舟毫不怀疑自己已经倒地身亡。
“你别太放肆!我们沈家的事轮得到你来置喙?”
“无论他怎么否认,怎么作妖,怎么恨我,我都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希望他过得好!”
两行清泪划过沈静真细腻依旧的脸庞,落进香云纱的衣襟洇了两团深褐色的水渍。
“身为子女最无奈的,就是父母打着为他们好的旗号却做着伤害他们的事。”蒋轻舟不为所动地移开视线,继续拆螃蟹。
许久,包厢里除了蟹八件时不时划过螃蟹落在骨碟上的动静外,只有沈静真压抑的抽泣声。
等她稍稍冷静些,蒋轻舟又一只螃蟹剥好了。只是这一次,他把蟹肉送进了自己嘴里。
“说吧,什么条件?”再次整理好妆容的沈静真安静地看着品蟹的蒋轻舟,甚至还贴心地给他添了点姜醋。
“条件?什么条件?”蒋轻舟停下筷子,同样安静地注视沈静真。
两人的目光交视一番后,还是蒋轻舟先开了口,“你以为我来找你,是为了谈条件?”
“不是吗?顾青山回国后,主动追求小重,又花重金办了场噱头十足的订婚宴,总不会是因为爱情。”沈静真抽出一根烟点上,“介意吗?”
烟点上了才问,可见沈静真并不在意他是否真的介意。
蒋轻舟摇摇头。
“他耗费精力查找杨玉成出轨又在外面养私生子的事,又不求回报地把消息透露给我,也不会是未来女婿给丈母娘的孝敬。”沈静真缓缓地吐出一口烟。
白色的烟圈很快被空调风吹散。
“你拿着这两段录音来找我,无非是想告诉我,你们已经查到了当年的真相。”
“可这又怎么样呢?我儿子是在你的手术室里被注入了会要命的甲硝唑。”
“而甲硝唑也是顾家的二少爷替换进手术室的。”
“这录音就算爆出去,也跟我沈家没关系。”
沈静真抽烟的姿势很是优雅,随着烟圈一阵又一阵地被吹散,蒋轻舟已经能闻到清淡又不失辛辣的烟草味。
“沈女士,你不是说你是最在意沈重的人吗?”
“可你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想法,也并不在意他的真实感受。”
“所以当年,你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了沈重为了家庭和睦而说的谎话吧。”蒋轻舟倒了些蟹醋在剩余的蟹肉上,然后用勺子一并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说什么?”沈静真又一次维护好的贵妇形象再次崩塌,手里的烟灰落在昂贵的香云纱旗袍上,烫出一个洞。
“沈重根本就没想死在我的手术室里。他是被人陷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