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味》咪嗷奇

55、真相背后的真相

　　结合顾一帆的说辞，加上顾青山这一年查到的信息，三年前的事情，已经大致清晰。

　　顾一帆被从蒋家调回来之后，生活上是富足了，精神上却从一种窘迫的洼地换到了另一种窘迫的沼泽。

　　蒋家在蒋轻舟的亲生父亲蒋承迷上赌博之前，也算是衣食无忧的富裕家庭。

　　凭着祖传的厨艺，蒋记私房菜在海城开了三家分店，家家座无虚席。

　　幼小的顾一帆被蒋承和史姚夫妻抱在怀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正正经经也过过八年锦衣玉食的小少爷生活，直至蒋承欠下巨额赌债，店倒人亡。

　　人死了，债却未消。

　　巨大的债务落到孤儿寡母身上，催债的天天带着家伙什上门要钱。史姚只能带着年幼的顾一帆东躲西藏，惶惶度日。

　　从云端跌落泥潭，让顾一帆深深体会到了钱的重要性。

　　当顾泉和卓雅找上门，说他是顾家的小少爷时，顾一帆欣喜若狂。亲生父母身上剪裁得体的高定服装，华丽的配饰和锃亮的皮鞋，无一处不在告诉他，他再也不用躲在地下室啃着发硬的面包担心明天的日出了。

　　离开相依为命的养母，换上崭新的名牌服装，躺在柔软的真丝床上，还没来得及消化喜悦的顾一帆，被亲生父母递过来的学习计划看懵了神。

　　他已经七年没上学。他的亲生父母却要求他在一年之内赶上所有缺失的课业，入读高中。

　　他的养母只要他吃饱穿暖，却给不了他生活的保障。

　　他的亲生父母供他名衣美食，但要他优秀卓越成绩斐然，因为蒋家的亲生子蒋轻舟就是这样的存在，因为顾家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顾一帆自小就对学习兴趣不大，成绩平平。为了不让亲生父母失望，他也咬牙努力过。可他不是天才，那么大的鸿沟不是靠努力就能一蹴而就越过的。

　　一年后，十六岁的顾一帆只能坐进初中课堂和比他小四岁的孩子做同学。

　　顾泉和卓雅是失望的。

　　赌鬼的儿子，在全海城最顶尖的一中名列前茅。

　　顾家的儿子，却只能混迹在普通中学做一名毫不起眼的超龄初中生。

　　“你怎么这么笨？”

　　“如果不是亲子鉴定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亲子结果，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们顾家的种！”

　　“蒋轻舟从小到大的学习就没让我们操过心，年年第一！你竟连赌鬼的儿子都比不过！”

　　“听说蒋轻舟又考了年纪第一。那可是一中啊！你呢？门门都在及格线徘徊！真丢我们顾家的脸！”

　　“早知道还不如不要换回来！”

　　顾泉随意的一句泄愤，让顾一帆浑身血液冻结，冷得止不住打颤。

　　蒋轻舟！蒋轻舟！全都是因为蒋轻舟！

　　嫉妒生成恨意，扎根在顾一帆的心里，抽枝发芽。等看见顾青山给蒋轻舟的海金股份转让书时，妒恨变成仇恨，让他生出要摧毁蒋轻舟的决心来。

　　担心顾青山还偷偷给了蒋轻舟什么的顾一帆，趁顾青山不在家，溜进顾青山的房间搜索了一番。

　　书架顶层三本厚厚的影集引起了顾一帆的注意。

　　顾青山爱好摄影，顾家人都知道。顾家别墅的地下室挂满了顾青山拍摄的山河名川、苍空大地。

　　什么照片竟然还当宝贝一样收藏在自己的房间里？

　　一张张的蒋轻舟，足足三大本的蒋轻舟，刺痛了顾一帆的眼睛，更把他心中的仇恨燃烧到了极点。

　　怪不得他的亲大哥对蒋轻舟那么好！不仅在身世揭穿之后照样好吃好喝地供着，甚至还不惜代价把海金都送给对方！

　　原来他的亲大哥是同性恋！他爱上了他最讨厌的人！

　　凭什么！

　　凭什么他替蒋轻舟吃了七年苦，回到家还要被父母看不起！

　　而蒋轻舟却什么都不用做，依然能被捧在手心快活地活着？

　　他讨厌蒋轻舟的笑、蒋轻舟的自信、蒋轻舟的神采飞扬。

　　他要把蒋轻舟踩进泥里，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于是，在干爹杨玉成的指导下，顾一帆把沈重带回家，让他认识了了温柔稳重的顾青山。

　　沈重果然看上了顾青山。可顾青山眼里只有蒋轻舟，对于沈重的示好、纠缠，除了拒绝还是拒绝。

　　恰好沈重要做手术。

　　顾一帆把顾青山卧室里那三本影集的事透露给沈重，告诉他，顾青山之所以不理他，是因为蒋轻舟这块绊脚石。

　　只有把绊脚石彻底清走，沈重才有希望追到顾青山。

　　指名要蒋轻舟手术，是清除绊脚石的第一步。

　　想要一劳永逸，需要沈重配合演一场有惊无险的戏。

　　骄纵任性的沈重，怎么都没想到所谓的有惊无险，其实是想让他有来无回。

　　杨玉成想他死，是想给自己养在外面的私生子腾出继承人的位子。

　　而顾一帆，是想借机让蒋轻舟一落千丈，深陷泥潭，再无出头之日。

　　“所以，刘强也是顾一帆花钱买通来害我的？”蒋轻舟倚在他哥怀里，搂着他哥的劲瘦的腰肢，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隔着衬衫搭在他哥肌肤上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道。

　　顾青山的下巴原先搁在他的头顶轻轻地摩挲着怀中人柔软的发丝，感受到他的失落后，停顿了几秒，脸上闪过几丝犹豫后，还是开口道：“舟舟，你和羊羊是狱友？”

　　蒋轻舟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费杨，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羊羊入狱的时候才十六岁，未成年。你不奇怪为什么一个未成年的少年会和一群成年人成为狱友吗？”

　　“刘强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又被关在监狱里，无期。钱对他毫无用处。唯一的癖好就是漂亮的小男孩。”

　　顾青山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蒋轻舟却无端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啊！费杨是未成年！他应该去的是少管所！

　　如果他没来他们监狱，刘强就不会见色起意。

　　没有刘强的见色起意，也就没有他的见义勇为。

　　没有他的见义勇为，刘强也不会怀恨报复、废掉他的左手。

　　怎么他就没有想到这一茬？

　　因为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伤痛里。虽然出手帮了费杨，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关心过对方。倒是小孩，总是舟哥长舟哥短地关心他。

　　出狱那天，如果不是费杨，他或许早就饮恨而终，被碾死在滚滚的车轮下。

　　他以为他和费杨之间的恩义是平等的、相互的，却原来费杨之所以会遭遇刘强，也是因为他。

　　“是谁？”蒋轻舟的声音有些颤抖，顾青山的腰被他搂得差点喘不上气来。

　　“能把未成年弄到成年人的监狱，这后台不是一般的硬。”

　　“这么硬的后台，顾一帆不可能有，杨玉成也没有，只有沈家。”

　　“这么多年，沈静真能撑着沈家这条大船屹立不倒，和沈家背后的势力休戚相关。”顾青山越说越冷厉。

　　“但我觉得不会是沈静真。”蒋轻舟肯定道。回想起和沈静真唯一的一次交锋，以她的手腕，行事作风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晃晃的漏洞。

　　顾青山牵起他的左手，拇指抵着他的伤疤，一圈又一圈地轻抚，“我知道不是她。但如果没有她的默许，杨玉成办不成这事。”

　　“他们这么可以这样？羊羊是无辜的！”蒋轻舟松开顾青山，想要坐起身，却被顾青山用力箍住。

　　“你也是无辜的。”顾青山疼惜中夹杂着深深的愤怒。

　　蒋轻舟抬起头，脸颊贴着顾青山的颈窝，嘴唇吻上了他哥冷峻的下巴。

　　脸颊贴着温热的肌肤能感受到他哥“砰砰”跳动的大动脉，嘴唇碰触的下巴却是冰凉的。

　　他忽然理解了他哥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要彻底颠覆整个沈家。

　　三年前的无妄之灾始于顾一帆的嫉恨、杨玉成的贪婪。

　　但如果没有沈家的权柄，嫉恨和贪婪只能窝在阴暗者的心里暗自生长，而不是利用法律伤害无辜，把公平变成蝇营狗苟者的私利。

　　顾青山想颠覆的，其实是沈家背后的根基。

　　根基不倒，沈家不会倒。

　　但已然凌驾于财富之上，可以任意耍弄律法的存在，一个顾青山，即便再加上郭少阳，又要怎么才能撼动？

　　蒋轻舟想着想着，心又吊了起来，“哥，一个沈静真就已经很难对付，那她后面的人？”

　　“季洁。”顾青山抱着他，沉声说了两个字。

　　季洁，不是季杰。不知道为什么，兄妹两个人的名字竟会是同音不同字。

　　但蒋轻舟笃定顾青山说的是妹妹季洁。

　　“你是说出卖季警官的是沈家人？”蒋轻舟一下从顾青山的怀里跳起来。

　　他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原以为沈家人的猖狂只是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没想到竟是连国家利益也不放在眼里。

　　他不懂国家培养一个胆识过人又机智灵敏的警官需要投入多少时间和资源，但光想象卧底计划前期的部署和筹划，以及季洁在那四年间需要付出的艰辛和代价就已经肃然起敬。

　　有多少家庭毁于毒品，又有多少缉毒警牺牲在战斗一线！

　　沈家人怎么能，又怎么敢？

　　顾青山读懂他眼中的愤怒，正声道：“没什么不敢的。他们以权谋私久了，早就把自己视作唯一。人命是草芥、公义是口号。只要他们还在那个位置，舟舟，你的公平、羊羊的公平，季洁的公平，还有很多人的公平，都只是浮于表面的文字和人们口头的谈资而已。”

　　“那我能做什么？”蒋轻舟坚定地看着他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