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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决堤 ...

  •   “舟哥,我们真的要走?”

      费杨洗完保温盒回来,蒋轻舟已经收拾好东西换回自己的衣服端坐在床头等着了。

      一听说顾青杨要出院,小孩急得眼眶都红了。

      “舟哥,李哥说你至少还得再挂两天水才行。咱们再住两天吧?”

      “羊羊,是你把我送二院来的?”蒋轻舟按捺不住心头的恐慌。他总觉得顾青山就快找到,或者已经找到他了。

      他所租住的小区,离十院最近。

      无论是费杨自己送医还是叫救护车,应该按照就近原则把他送进十院。怎么会那么巧,送到跨了三个区,有李唐坐镇的二院来?

      唯一的可能是李唐主动找到了他。

      如果连李唐都能找到他,那更别说坐拥顾氏集团的顾青山了。

      “是李哥找上门来的。我刚从便利店下班,就遇见了站咱楼道里的李哥。要不是李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费杨感激的话语,坐实了蒋轻舟的猜想。他脸上刚养起来的一点血色一下消失殆尽。

      他得尽快离开这里,离开海城!

      可他不能丢下费杨。

      费杨是个孤儿,因为过失杀人被判了三年,又因为年纪尚小,酌情减了一年。

      小孩长得白白净净,又因为身量还没长开,很有些雌雄莫辨的秀气,一进来就被刘强盯上了。

      刘强是个男女通吃的无赖,尤其喜欢稚气未脱的男孩子。

      他一度以为自己的左手是因为阻止了刘强对费杨的侵犯,被刘强怀恨在心才被他废掉的。哪成想临出狱前,刘强却阴测测地告诉他,请代他向顾少问好。

      那一刻,他如坠冰窟、遍体生寒。因为时间好容易才平复的伤口一下又被撕得稀烂。

      顾少!只有顾青山才被称作顾少!

      原来失去三年的自由,在顾青山看来,还远远不够。

      为了一个沈重,他竟然让人毁掉了他的理想。

      他有多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没有人比顾青山更了解。

      顾青山却让人杜绝了他再次拿起手术刀的可能。

      走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他毫无重获自由的喜悦。

      被最亲的人抛弃,被最爱的人伤害。

      没有人相信他,整个世界都视他为恶人。

      在监狱外,还是监狱内,又有什么区别?

      三年牢狱之灾没让他沮丧。那会儿他甚至还安慰自己,是他哥为了教训他的任性迫不得已才下得狠手。等出来了,查清楚真相,他哥一定会心疼他而后悔把他丢牢里。

      可手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意味着什么?身为海金的控股人,顾青山不可能不清楚。

      他哥竟然这么恨他!

      浑浑噩噩地站在监狱外的马路上,蒋轻舟想到了死。

      死了,就不会失望,也不会痛。

      他最怕痛。

      可摔断腿的痛,被牙刷柄捅穿掌心的痛,都不及知晓真相后心痛的万分之一。

      他捂着胸口,蹲在马路中央,祈祷着能有一辆车疾驰而来撞飞他的身体,让他解脱。

      “舟哥!”

      欢喜的、雀跃的,还带着点羞涩的呼唤,唤回了他的神智。

      比他早出来一年的小孩,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汗衫,在晚春温暖的春风里,狂奔而来抱住了他冰冷的身体。

      “舟哥,我好想你啊!”

      “我在海城租了套房子,视野可好了!”

      “舟哥,我现在打三份工,一天能挣两百呢!”

      “以后咱俩一起过,舟哥!”

      “舟哥,这世上我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可别不要我!”

      小孩叽叽喳喳的,一声又一声的舟哥叫个不停。湿漉漉的眼睛里,全是信任和依赖,让他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

      是费杨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被全身心信赖的人抛弃的滋味,他品尝过。

      他不想,也不会让这世上唯一还相信他的人,再尝一遍他尝过的滋味。

      “羊羊,你是燕城人吧?”费杨才十八岁,他本来计划等手头轻松一些,就送他回学校去读书。

      海城的公立学校,因为户口限制问题,肯定进不了。私立又太贵。如果回到费杨的户籍所在地,或许上学也能变得轻松些。

      他没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但费杨还有!

      费杨不解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茫然地点点头。

      “我们去燕城好不好?”蒋轻舟的声音很轻,一双琉璃般清澈的眸子里有离开的坚定,也有对未知的彷徨。

      燕城不如海城这般繁华,残了一只手的他,不确定是不是能靠送外卖撑起两个人的生活。

      费杨闻言却干脆地点了点头,“去哪儿都行。舟哥在哪儿我在哪儿!”

      “你们要去哪儿?”李唐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个纸袋子推门而入。

      “燕城!”

      费杨并不知道蒋轻舟的顾虑。

      李唐救了蒋轻舟。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促使费杨对李唐产生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蒋轻舟来不及阻拦,他的下一站目的地便从费杨口中嘹亮地蹦了出来。

      犀利的视线立刻透过镜片直射在蒋轻舟脸上。

      “你要离开海城?”李唐的声音不轻不重。蒋轻舟却从他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三分不悦和两分紧张。

      蒋轻舟嗫嚅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小舟,当年你出事后,吕教授去找你,你避而不见,同学们去牢里看你,你也避而不见。”

      “同学们为了你的事,四处奔波,可因为找不到你,也见不着沈重,了解不到任何关键线索,只能干着急。”

      “案子判下来后,吕教授为了你和海金闹得不可开交,一气之下辞了心脏中心主任的职位。”

      “邢放和郝磊气不过,去找沈家理论,差点被告民事骚扰。”

      “小舟,为什么要把别人的关心都拒之门外?”

      “我们都不相信你会做那样的事!”

      李唐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劈得蒋轻舟浑身剧震,脑子里一片空白。

      李唐说,他相信他!同学们相信他!吕教授,他的老师也相信他!

      原来,还有人相信他!

      生育他的亲生母亲不信他!

      养了他十五载的养父养母不信他!

      就连全身心依赖了二十五年的顾青山也不信他!

      他的师长、同学们却相信他,还为他做了那么多!

      一颗早已沉入潭底的心,酸酸胀胀,一时疼痛,一时酸涩,却有更多的暖流涌了出来。

      “二哥,你也是因为我,才放弃心外,离开海金的吧?”在暖流刺激泪腺化作泪水奔出眼眶之前,蒋轻舟吸了吸鼻子,低声问。

      “小舟。”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头顶,又重重地揉了两把,“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给你造成负担。你是我们班年纪最小的,我们……都把你当弟弟看待。哥哥照顾弟弟,理所应当,别总是把我们推开,好吗?”

      李唐没回答他的问题,却说哥哥照顾弟弟,理所应当。

      蒋轻舟握了握酸软无力的左手,头皮上另一个自称哥哥的掌心,温度灼人,烫得他眼泪一下决了堤。

      费杨见他哭,当即眼眶一红,嘴巴一张,哭得比他还大声。

      他舟哥当年被刘强用一把磨尖的牙刷柄刺穿掌心的时候没哭,被狱医告知左掌废了的时候没哭。

      他和他舟哥在牢里相伴两年受尽欺辱和白眼的时候,他就没见他舟哥红过眼,现在却无声无息哭得像是失了魂。

      他心疼!

      李唐没想到自己一番话,惹哭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当即慌得手忙脚乱,一会儿给蒋轻舟递纸巾,一会儿给费杨擦眼泪,嘴里还不停地嘟囔“哎哎,你们哭什么呀?别哭了别哭了,我给你们赔罪行不行?”。

      说着,他便冲两尊哭神,弯下腰作了个揖,哪里还有半点李大主任淡定从容的模样。

      窘迫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全班同学一起高喊“二哥”的时候。

      蒋轻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倒是费杨还哭得撕心裂肺的。

      “羊羊。”蒋轻舟擦干自己的泪水,站起身,帮小孩抹掉眼泪,“我有点渴,你帮我去打点水,好不好?”

      费杨一听他舟哥渴了,吸着还没止住的清水鼻涕,提起床头柜上之前李唐拿来的暖壶就往水房跑。

      李唐见他支开费杨,便明白他有话跟自己说,又怕他说出口的又是拒绝的话,所以坐到一旁靠背椅上严肃地看着他。

      “二哥,我不想连累你。”蒋轻舟把自己的左手伸到李唐面前。

      手腕一下被抓紧,李唐霍然起身。

      “谁干的!”李唐甚至不敢伸手触摸他的伤疤。他是医生,一看就知道这只轻微颤抖的手,神经受损十分严重。

      这可是蒋轻舟的手!是当年叱诧医科大,被吕教授誉为心外希望的手!

      这双手,曾在三十秒内完成了葡萄皮的切割和缝制,伤口整齐、针脚精细。

      这双手,也曾在在五分钟内完成了一位突发脑灌注受阻的心脏夹层患者的分支吻合。

      这双手,赢得过全院同学的尊重和艳羡,也让他这位万年老二甘拜下风。

      可现在,不用蒋轻舟说,李唐也知道,它甚至连一瓶1.5升的矿泉水都提不起来。

      震惊、愤怒、痛惜,让李唐一向风轻云淡的脸,在此刻看上去狰狞无比。

      三年的牢狱之灾算什么!只要蒋轻舟愿意,两年之后,他可以重新站在心外巅峰傲视群雄。

      可手废了,无论蒋轻舟愿不愿意,他都失去了回到手术台的资格。

      蒋轻舟轻轻挣开李唐的手,“顾青山。”

      “怎么会!”李唐大惊失色。

      蒋轻舟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他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一声。

      是啊,那时候顾青山宠他宠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不知道他有个弟控的好大哥!

      可也没人知道,他的好大哥,心里最看重的却是沈重。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李唐不死心地追问。

      蒋轻舟不想多谈,“二哥,我不想连累你。”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坚决,李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恰好费杨打水回来,两人默契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小舟,你想去哪儿,二哥不拦着。”

      “但你是我的病人,未经我允许,你不准出院。”

      “等我回来!你如果偷偷走了,以后别叫我二哥!”

      李唐急匆匆地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舟哥,快躺下。”费杨配合地打开叠好的被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蒋轻舟僵在那儿,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舟哥,咱听李哥的,先把身体养好。不然你要是倒在宁城,我怎么办?”费杨见他不动,走过来,拉着他就往床上躺。

      蒋轻舟站了会儿,本就腿软,被小孩用力一拉,身子便不由自主倒了下去。

      他不禁有些懊恼。这破身体,连小孩都争不过,还怎么去宁城开疆破土?

      费杨说得没错,他要是倒在宁城,小孩还不知得急成什么样。

      最重要的是,他没了大哥,不想再没有二哥。

      李唐最晚明早查房的时候一定会回来。

      多留一晚,应该没事。

      他也还想问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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