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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一个相见 ...

  •   做胃镜那天温诚没让助理陪,打麻药做完出来,一个人在钢制长椅上浑浑噩噩,难受,翻江倒海。

      他恨不得让这感觉记一辈子。

      等他再犯贱,就疼一疼。

      怎么忘掉爱的人呢?很简单,千万不要刻意,别像他之前似的,专门戒烟酒,把自己搞成心理疾病,每天苦大仇深。

      如此一来,乔潭立又觉得温诚很熟悉,还是那个侃天侃地喝酒抽烟的哥们儿,除了眉宇间憔悴和明显的成熟,归根结底没怎么变。

      “可以啊你,他妈的回魂儿了?那前两年刚分手那会儿,怎么回事。”

      “谁抑郁能开心得起来?”

      温诚强迫自己恢复分手前那混不吝的感觉,说话没个正型,下班和员工去酒吧喝点儿,又佯装很开心,但毕竟二十九了,再装也不可能和四五年前一模一样。

      有些情绪,装着装着,还就成真了。

      说到底,谁离开谁活不下去呢?
      他两年前抑郁就是因为还没放下,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而已。
      当真的放下执念,一切痛苦迎刃而解。

      他将更多时间投入工作,下班后打篮球或健身放松,慢慢捡起从前的习惯,将各种事情填满生活的空白。

      这样就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去想,
      ——想某位叫宋槐的人。

      乔潭立问他对宋槐还什么感觉?

      温诚半天没回答上来,总之,不是爱,不是恨。
      她也有苦衷,她的过去太悲惨,让他不忍心去恨。

      徐梦洁要生了,作为孩子干爹,温诚提前帮忙打点医院大小事,他还包了红包,硬塞进乔潭立手中,“年底陪你老婆,别跟我跑了。”

      乔潭立还挺仗义:“别啊,哪怕和你去一天呢,你彻底放弃一段感情这么历史性的时刻,我怎么能不在呢?”

      温诚摇摇头,“我自己能行。”

      日子一天天的过。

      秋天,南京梧桐叶片泛黄,坠落在街巷中,每每雨天打伞经过夫子庙,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

      温诚照旧联系了心理医生,花一天时间做检查,大夫说他完全恢复,顶多轻度抑郁,不过可视为没有,这社会谁没点儿心理疾病呢?他还抽空复查胃炎,也好得差不多。

      那些疾病和执念一样,随着落叶,凋零后脱离枝干,化作春泥。
      或许人都在成熟,明白有些事强求不来,也可能因为宋槐临走前那一顿剖白,让他彻底清楚,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这就是心灵上的某种跨越吧。

      温诚还专门收拾行李,坐飞机去马尔代夫看望温政国,起因是几天前刷短视频,看到推送的草裙舞,就在划过的一瞬间,温诚皱皱眉,返回去,看到自己亲爹扭屁股,特奔放,再一看,果然注册了新账号,粉丝都大几千了。

      “爸,这是又搞哪出呢?”
      老爷子回他:“最近有复查么?心情如何,要不陪我来马尔代夫看海?”
      温诚挑挑眉:“你再见我,肯定觉得我还像以前那样。”

      温政国不否认,不怀疑,自家儿子什么德行他最清楚。

      可当温诚累哼哼跑马尔代夫那幢别墅时,老爷子又把眉头一皱:“还是不像以前有朝气,果然人不能病啊,伤元气,太伤身。”

      温诚开始反驳:“你儿子马上三十岁了,还要怎么青春活力?”

      岁月不饶人,温政国想,儿子三十,自己也该服老了。
      温诚待了两天,临走前给亲爹买了manta贝壳相框和木质冰箱贴,用圆珠笔在木板上标注,哪个时间段该喝哪种药,降血压,降血脂,青光眼....按顺序贴在冰箱门最显眼的地方,又洗出不少照片,海水波澜,一派日朗风清,摆在床头。

      离开马尔代夫返程,落地南京明显感到一股冷空气席卷,他这疲倦的身体,又得了场小感冒。

      病没好完,头还疼着,温诚就火急火燎的开会,关于去槐林实地考察,做公益广告的项目,会议半途,他烟瘾作祟,麻烦于临拿电子烟,边抽边问还有谁要去?

      其实除了于临乔潭立,都没人想去,各个在会议室甩脸色,温诚明白,也理解,社畜打工人忙活一年,好不容易该放假了,结果年底被上司拉去完成临时项目,以为什么香饽饽,一做背调是槐林那种穷酸地方,跑大老远吃苦受罪去了。

      “那就这样,我不强制,于临,我,年底去跑一趟,你们还是在南京各司其职,绩效评优各种考核这些问题,上报部门主管,主管们找乔总说明情况,希望大家在年底不要掉以轻心,坚持一下,继续努力。”

      “散会,辛苦大家。”
      员工们没抱怨,毕竟老板还是有人性。

      -

      去槐林于有钱人而言,真可谓秀才遇到兵,动车商务座没有,飞机没有,最高级仅是火车硬卧软卧,从南京到槐林需要三天两夜,年关票难买,又适逢春运潮,温诚和于临只剩硬座,两人也数不清多久没见火车,进车厢后靠窗坐下,才后知后觉不太适应这窄小的座位。

      于临从小家庭条件就好,爹妈在上海有户口,又是学区房,来回出行都是飞机,今天还是第一次坐火车,这孩子像人傻钱多的富二代,一腔热血气质略中二,把温诚当自己偶像,就毫不犹豫的和boss来吃苦受罪。

      “boss,你为什么忽然决定来槐林捐钱呢?不会还和前女友有关吧?”

      二十四五的年轻人果然和三十岁老男人思维不同,温诚被于临这直截了当的八卦逗笑了,“恭喜你,猜对了。”

      “那就能说通了,从云总手里抢下HJ的单子,再转去上海.....看来我掌握了boss的感情机密啊,你真是个长情的人。”

      “这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么?”温诚对他开玩笑,“你人还挺实诚。”

      是啊,长情,二十四就开始对宋槐有意思,如今三十了,才看清,才决定退出不再纠缠。
      有时温政国说得挺对,拿得起,放得下,这日子才能过下去,对喜欢的人要像吃饭放筷子一样洒脱自如,否则一口气闷心里,迟早憋出病。

      ......
      硬座三天两夜,不是正常人类能受得住的,于临骨头架子都散了,温诚也同样狼狈,吃不好,睡不好,厕所不方便,水也只敢小口小口抿,然而就是在这狼狈至极的状态下,温诚渡过了他人生中的三十岁生日——而立之年。

      温诚是个非常有仪式感的人,十八岁那年因韩利初病逝,直到二十五都没过生日,等悲伤散去,他无数次设想过三十岁生日,遐想,畅想,那时的自己一定很幸福,宋槐一定在身边,他下厨,她买蛋糕,吹完蜡烛后来个甜蜜的吻。

      没料到自己的三十岁生日如此寒酸。

      温诚看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脉,以及山头一抹白,眼底浮现寒凉。

      尾椎,腰椎和颈椎一起酸疼的感觉可不好受,他一路颠簸,度秒如年,不过好在,马上就到目的地了。

      -

      另一边的宋槐正骑车子在跑道上溜圈儿。
      槐二中操场重新修葺过,铺上了比较劣质的塑胶跑道,确实比从前沙土地好不少,但雨雪天一到,下水就往上返臭味,她每路过一个,都得在寒风里皱皱眉。

      待在母校的六七天,宋槐也逐渐习惯北方生活,宿舍不用劳烦隔壁借加湿器,半夜也没流鼻血,早晨习惯吃一碗挂面,倒点儿醋和香油,吃完脸红扑扑的很耐冻。
      还有穿着,她在白羽绒服里套了黑毛衣,长发高高束起一条马尾,特别干练利落。

      操场一根电线杆改装的照明灯,特别亮,白白一片铺陈半个操场,远处高沅峰在叫她:“小槐!!”

      宋槐回神儿,看高沅峰一个黑影立在操场外,她调转车头用力蹬几下车轮,骑过去一刹车:“晚自习下了?”

      高沅峰点点头,“李老师还没走,咱们先回,不等她,走,一起骑车回宿舍。”
      李静教高中生物,每天九点半才放学,回宿舍就十点多,第二天一早六点准时到班,日复一日,忙得焦头烂额。

      “好,你饿么老师?”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待会儿看看那家锅贴还在不在。”

      小城市相比北上广,好处便是慢节奏,雨水少,太阳常见,你可以静下来享受生活,踏踏实实睡觉,慢慢吃饭,也无需喝咖啡提神。
      槐林自行车和机动车道的雪都化得差不多,不上防滑链也没危险,只是今夜又下雪,不大,在路灯下窸窸窣窣,不消片刻沥青地面便被铺了层稀松薄雪,连带着空气也稍微湿润。

      宋槐和高沅峰并排骑车,浏览街边小吃店,还有哪家开着,煎饼果子,锅贴,羊杂割,都早早关了门,最后只能绕远路去便利店买点儿挂面和速冻饺子,带回宿舍放小锅里煮。

      自行车框里满载而归,高沅峰在红灯口告诉她:“你知道最近扫雪这么勤是因为什么?”

      “不清楚,什么时候扫的雪,”宋槐环视一圈,马路,人行道,甚至店面前的台阶都干干净净,“确实很干净。”

      “其实也就这两天的事儿,”红灯变绿灯,两人迎风蹬车子,“咱们县做什么事儿都慢,以前扫个雪拖来拖去,每年都得被冰锥砸死一个人县里政府才重视,今年倒好.....”
      高沅峰换了口气,继续说:“因为来人了,大老板要捐钱,提前联系好文化局赵主任,整个槐林都等这尊大佛来呢,还得是钱有用啊.....小槐,你说最近是怎么了,都跑槐林捐钱,看准要开发这片地了?不能吧.....槐林能是啥香饽饽啊。”

      “所以是......地产开发商,来找主任发展旅游?”

      “不清楚,现在人就到了,人家明天第一站就是咱们二中,去提前打个招呼?”

      宋槐和高沅峰对视一眼:“行。”

      所以相比于她,那位老板捐赠款项一定是个大数目,不然怎么会惊动县城领导呢?

      就在宋槐兴致冲冲凑热闹往过赶时,距离她不远的温诚正在别克车后座睡觉,眼睫耷拉着,黑眼圈十足严重。
      于临也同样,两个奔波劳碌长途跋涉的男人,穿着昂贵衣服窝进后座,睡姿却完全没架子,甚至非常狼狈,看来真是累狠了。

      原本下午就能进县城的,可拉行李的黑车司机不靠谱,硬是把两人带山沟里了,一杆子支进黑豆地,安排接应人员一听,在电话里喷唾沫星子:“什么?我去他妈的,不好意思啊温老板,都怪我们招待不周,您把定位发给我,这就去接!”

      四点半左右,来的车是别克商务,七个座,陌生男人邀请他们上车,本以为能进酒店睡觉,这还不算完,一路绕远一路停,不断见各种在槐林县有头有脸的人物,社交,握手,画饼,说场面话,在嘴上抹蜜比谁说得动听。

      印象最深的是文化局一个书记,身形矮小,满口槐林方言和普通话串味儿,眼皮油厚松弛,后半段耷拉下来,三角眼审视温诚手腕上的名表:“欢迎您,非常欢迎,中国这么多县城,您就偏偏选中槐林,这就是缘分呐,希望您在这个冬天多多了解,我们的风土人情,美食美景.....”话到这儿已经很勉强了,但男人还是硬着头皮说完:“总之,多说无益,我们会让您看到,您的投资选择没问题,您的钱,那是花在刀刃儿上了!”

      温诚把手一抽,勉强笑着点头,站在雪中格格不入,有点儿不染灰尘的气质,尤其那双白皙的手,纤长手指,骨节秀气,让人不敢多碰。
      实际上,他也讨厌这里,不是因为落后,而是听到宋槐口中的过去,潜意识认为槐林没一个好人,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男人,都他妈是始作俑者。

      太阳穴一抽痛,温诚眼皮跳两下。

      越想越气。

      他去过很多地方,敦煌凌晨四点的夜市,北京天安门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伦敦街头阴沉的天,巴黎深夜街边从破旧地铁闯出的抢劫犯,从未对槐林这么抵触,他甚至想冷笑一声,如果不是某位前女友,看我会花一分钱投资么?

      就这样,来回和老油子虚与委蛇,温诚渡过了三十年来最恶心的时光,创盛宗旨就是:办实事,别客套。
      于临自毕业后就没受过这种社会“熏陶,”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坐车里悄悄告诉温诚:“boss,我后悔了.....我应该投弃权票的。”

      “后悔也没用,你已经来了,暂时走不了。”
      于临的天都要塌了。

      午饭是在饭店吃的,因为晚到两小时,加上饭前一堆客套话,温诚肠胃炎还被逼无奈喝了几杯白酒,整个人微醺状态下才开始动筷子,原本的酥炸茄盒已经冷硬,面糊僵到刮破他的牙床和舌尖,嘴疼,胃疼,各种不舒服都来了。

      但既然来了,就不能放弃,如果不做完公益,温诚放不下对宋槐六年的感情。

      把钱撒出去,做一场心理告别。

      ......

      高沅峰带着宋槐来槐林县最大一所公寓,内部人都称招待所,规模相当于三星级酒店。

      “诶?那不是主任么?”
      “对,就是他。”

      果然,宋槐没认错,槐二中教导主任,刚来一周不到还没和他见面。
      主任叫蔡春泉,也是从前经常在校门口问她零花钱够不够的中年男人,如今一看,老了不少,他挺着啤酒肚,站在一群男人中间说笑。

      商务车停在黑暗中,黑压压一片,只有远处路灯斜照在他们身上,极其微弱,高矮胖瘦老少都有。
      最高挑的男人站中心,应该就是来投资的,一件黑色大衣,下摆到小腿,裤管和皮鞋打扮讲究,背对着她,手指间夹了只猩红的烟,时不时抽一口,讲话时吞云吐雾。

      嗯,应该就是那个老板。
      宋槐低头看看自己装束,纯白色,没什么装饰的羽绒服,有些起球的黑毛衣,刚被水溅脏的运动鞋,才更符合槐林特征,更加入乡随俗。

      温诚少说站了半小时,抽了两只烟,陪喝醉的男人畅想未来,或许社会就是有很多规则来规整你,离开你舒适圈,没人惯着你,随你来。

      温诚也认,不就是听别人拍马屁么?

      这个叫蔡春泉的槐二中教导主任,这个地中海啤酒肚中年男人,马屁拍起来真戳他痛处,一个个辞藻堆起来也不嫌拗口:“自打咱们新文化运动开始,倡导恋爱自由,那温老板这样的就是相亲市场上最抢手的硬通货,无论是外貌还是言谈举止,那都是一等品,大把女生围着呢,三十岁没结婚,那是人家不愿意。”

      温诚:......

      蔡春泉眼光往别处一放,嘴角咧着笑几声:“小槐!来看温老板!”

      温诚全身骨头一僵,站在路灯下迟迟不肯转身,烟头就生生在掌心掐灭,烫得他后槽牙咬到发疼,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终于肯回头顺蔡春泉目光延续过去。

      结果。

      结果看到了前女友。

      好久没见了吧?
      其实并没有。

      他们半年前还在南京和上海见过,一位业界老板,一位都市丽人,甚至睡了两次很激烈的觉。
      温诚揉揉眼睛,力度之大让身旁人以为他想把眼角膜搓到地上。
      他两只眼怔怔盯着骑自行车的宋槐,她模样青春活力,高马尾扫着领口,蓝色校服裤管松垮垮罩着她细长双腿,双手握把,也用同样震惊的眼睛看过来。

      从都市丽人到女高中生。

      难以描述此刻心情,到底该哭还是该笑,该难受还是该高兴?他可是来进行一次伟大的爱情割舍啊,长达六年磋磨后的决心......却偏偏遇到她。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命运的眷顾总会让你出乎意料。
      老天爷的举动常令他哭笑不得。

      任你如何纠结,怎样辗转反侧,到头来终究抵不过一颗心,每每他想放弃重头来过,开启人生新阶段,宋槐都会以一种无辜的姿态站在他面前,挑弄他一颗心,拂去灰尘让他明白,他的心还会为她而动。

      苍天啊!

      大地啊!

      这是上辈子造的孽还是积的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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