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关于噩梦 ...

  •   他们自认为瞒天过海,却不知刻意的太明显,此地无银三百两这雕虫小技,温政国自然能看出来,老爷子后来找温诚死活不相亲的原因,回忆起他俩在家时你一言我一语,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直觉着挺有意思,时常感慨年轻就是好。

      “你爸我是老了又不是傻了,也没老年痴呆。”

      温诚无声的笑了:“那就这样,您早点儿休息。”

      回家后温诚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过动画似的一帧又一帧,他甚至不清楚到底在担心什么,总觉得祥和相见那场景,永远不会发生。

      第六感极其强烈。

      与心情相呼应的是天气,晚上十二点窗外落了场暴雨,南方雨水多,但从不见雪,而他认为雨比雪要悲伤,雷声轰鸣,月亮洒下诡异的银白。

      屋内一亮,一暗。

      一亮,一暗。

      不安之处在于:这一切也进行的太顺利了,顺理成章在一起,见家长.....机械快速运转都要崩溃、发热,螺丝螺母都松动坠落。

      人和人也是这样?

      宋槐当时真像变了个人,竟十分温柔、善解人意,抛开全部和他陷入爱意旋涡中,完全不似从前那般冰冷,薄情。

      -

      感情的事儿尘埃落定,温诚将从db离职,用自己几张卡里的存款,自给自足注册广告公司。

      这个想法并非一蹴而就,早在脑海里有个建模雏形,他厌倦企业中无休无止的加班,以及做事束手束脚,各种绩效考核,规章制度,比如在策划完成后,有ABCD四个选择,他认为B可选,但方案提交被驳回。还有部分原因:在行内只能策划企业产品的广告方案,业务并不广泛。

      预谋五年之久,温诚从公司挖出不少人,都是之前合作过、理念相近的。

      希望年轻多尝试,凭借现在资本让生活越来越好,温诚已然把宋槐放在心里,比如钱更多送她套房子,五百平起步,别再挤那恶心地方。

      乔潭立打算第二个交辞职信,他特别信自己哥们儿:“是死是活都交给你了。”

      公司注册流程早在去年底走完。
      中文名:艺拓。
      英文名:Artian
      象征艺术性与拓展创新并存,探索更多广告空间。

      温诚买下地段不错的写字楼十到十三层,周末约乔潭立去看施工到什么程度了,电梯上去一看,竟然还在装修,只铺了灰色大理石瓷砖,墙还没刷漆,几个工人懒散的摊地上玩手机,抽烟,对两个陌生男人到来视若无睹。

      “先铺瓷砖后刷漆?”温诚双手踹风衣口袋里,朝地上几个人喊:“我是按天按小时给你们钱,当时说五个月肯定完工。”

      席地而坐的工人看他满脸不好惹,即刻拍拍裤子起身,支支吾吾解释,一会儿说油漆到的晚,一会又说消防检查清楼,总之理由听进去无疑隔靴搔痒,治标不治本。

      症结就在于:“你们再这样我就换人。”
      妈的......温诚真是来气。

      他也懒得多谈,和乔潭立边走边说:“过两天装个临时监控。”

      乔潭立燃着支烟,捏手里有一口没一口的抽:“就得看着,否则不给你好好干,我和老婆那新家也是,我没事儿干就过去盯着。你前段时间就是太忙没盯住,人家先给你把瓷砖铺了,灰色的还是,完了再刷漆,掉几滴下来忒显眼。”

      “什么时候买的新家?在哪里?”

      “在环湖大桥附近啊,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乔潭立埋怨他,“我和梦洁都有钱,绝对不会和父母一起住,太碍事儿了,前几天看了楼盘,一百万首付我七她三搞定,有自己的家,以后才能过二人世界。”

      ......

      公司装修图纸是他和设计师一起完成的,从粗略到细节,艺拓内部以黑白灰三色调为主,走廊工位每隔两米放绿植,休息空间则搬几颗仿真树:盘根错节枝叶粗壮的榕树。

      他把宋槐约出来,说一起吃个饭,外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温诚怕宋槐迷路,就站她常去买东西的罗森门口等。

      等了十几分钟,他看见宋槐左顾右盼,走两步抬头发现是红灯,又赶紧退回去。温诚掏出手机默默拍张照,神态动作定格一瞬间。她伸手捋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身上叠穿了高领毛衣和薄羽绒外套,牛仔长裤,白色运动鞋,妆容清淡,站在人群里那样显眼、醒目、出挑。

      妆容看几遍都不会腻,只遗憾不是专门给他化的,等宋槐走过来,对上温诚那双笑眼灼灼的眉目,还注意到乔潭立,和他打了个招呼。

      温诚把公司地址给了宋槐,还有注册证明,一系列复杂的电子文件,还没来得及打印,把宋槐看得一脸懵。
      他没忍住揉揉她头顶,弄乱又理顺,手往下捏着她的脸:“在装修了,今天本来想带你看看,谁知道里面人给我偷懒,太乱太脏,怕把你脸弄黑。”

      宋槐躲开他的手,仔细看公司名字、法人:“什么时候的事儿?”

      “很早就开始谋划了,等过几年先送你个礼物。”
      “包?”
      “自己猜去。”

      温诚看她平静无波澜的眼里终于泛起点涟漪,心情大好,把人搂怀里往饭店走,亲昵动作走大街上并不显眼,遍地情侣都如此,宋槐还是有点不自在,温诚故意和她咬耳朵:“现在变蔫儿了?之前那野样子呢?”

      宋槐瞪他。
      温诚回敬。

      吃饭时宋槐手机一直在腿上放着,偶尔埋头点点屏幕,温诚突然凑过去,宋槐小鹿受惊似的拿开,重重把手机扣桌上。
      不明所以,他只看到了一个“妍”字,于是问:“叫什么妍?你客户?先吃饭吧。”

      “哦......”宋槐虚惊一场,浑身冒冷汗,手有些抖着夹一筷子菜,塞进嘴里不嚼直接咽。

      温诚对她的童年和家人一无所知,像张白纸,无论何时何地,宋槐都守口如瓶。

      然而纸包不住火,内心深处的恐惧被揭开,宋槐每天处于重度焦虑里。
      温诚从没看过她这样,惯会隐藏情绪的人把紧张写脸上,手机绝不离身,只要他靠近,她必摆出防御姿态,还有天半夜迷迷糊糊睁眼,看见宋槐坐床头看手机,屏幕亮光照着,双眉紧蹙抿着嘴打字,像是在和谁聊天。

      除夕前一天,所有企事业单位放假。

      宋槐记得宋妍还在医院里住着,宋妍前些天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全被她挂断,可事情偏不如意,宋妍不肯放过的给她发微信,告诉宋槐:崔明宇要来找她了,一来借点钱,嘴上说肯定还,二来想看亲女儿崔宣。

      近些年,崔明宇在外面输了点儿钱,外面不好找工作,要么看简历,要么瞧关系,他就像霜打茄子似的回了槐林,小镇上碰见熟人,找了份保安亭工作,检查出入车辆,倒是清闲。但每月两千块啥也干不了,还不够饭钱,槐临这几年工资低,还是县城水平,物价却和省会看齐,于是崔明宇就去赌,十赌九输,没拿钱反倒欠了两万块。

      “你爸年纪大了......五十岁的人找工作那么难,小槐,帮帮他,好歹是你妹妹的亲爸,你的干爹啊,做人不能太冷血,对不对?”
      “两万块而已,他肯定会还的。”

      宋槐不明白为什么多年后还得面对崔明宇,也不懂宋妍怎么又和他搞一块儿去了,她记得崔明宇和宋妍的满地鸡毛,那可能算世界上最恶心的婚姻,他们婚后各玩各的,和别的异性搞暧昧,还又打又吵,互相算计,动不动甩家里的杯碗盘碟,明明到最后彻底横眉冷对了。

      其实宋妍做大老板情妇时,都比嫁给崔明宇幸福。

      宋槐对他们的事没兴趣,只声音冷淡:“他对我做过什么,你都忘了?”

      电话那端是长达十分钟的寂静,宋槐马上挂断,才听到宋妍的声音:“记得,我怎么会忘呢......但是人非圣贤,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知道错了,他回来专门给你道歉的。”

      “我不接受。”

      “别呀小槐,看在他是你妹妹亲生父亲的份儿上,他走投无路,不知道啥时候熬出头,万一得什么病呢,你不想让崔宣那么小没爹吧,这些年,世道已经替你报仇了,你见了他肯定狠不下心,五十岁的人,买不起过冬衣服,吃饭又老凑乎,前几天得了咽炎,一直咳嗽,他都这样了,你还放不下么?除了那件混蛋事儿,他也有对你好的时候,你仔细想想,是不是?高中谁接你上下学,谁给你买路边烤串吃,还有家长会,他不也去了一次么?”

      “.......”

      可这些好处,哪能抵过实打实的伤害呢?前者就是圈套,让宋槐放心戒备罢了。

      “我不同意。”

      通话结束。

      她知道这四个字根本不管用,宋妍只会再打一通电话,直到她同意。

      宋妍发来消息,告诉宋槐原因。

      大概意思就是人老了,不能像年轻时那样瞎折腾,总得有个伴儿,到底生活过的夫妻,互相谅解搭伙过日子没什么坏处。宋妍还说她要出院回槐林了,在住院楼很难熬,每天在小床上憋着,睡觉连翻身都不敢,次日早晨被其他床病人吵醒,护士推门进来给人输液,还有医院走廊消毒水味儿,吸进肺腔里总感觉会得大病。

      .......

      温诚今天回出租屋比较晚,进门家里全黑,以为宋槐不在,直到拉窗帘时,看见沙发角落里蜷缩成团的黑影。

      也不嫌地上凉,宋槐全身发麻的在那儿抱膝而坐。

      窗帘隔绝月色,晦暗中温诚只听见极低的啜泣。
      温诚开了灯,看她脸上挂两道泪痕,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登时被吓着:“怎么了。”

      “站起来,地上冷。”
      宋槐不动。
      “什么事儿,跟我说。”
      宋槐仍旧不动。

      温诚和宋槐认识将近两年,从没见她这么哭过,颓败,无助,恐惧,还有她把四肢屈起,以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态面对他。

      他把宋槐抱起来,往沙发上轻轻一放,垂眼问她:“到底什么事儿,陈丰么?他把你怎么样了?”

      许久,温诚得不到回答,两人一坐一站,他只觉家里窗户不严,溜进来刺骨寒风,把他血液都冻住了。

      宋槐摇摇头:“可以不问么。”
      “不可以,”温诚极尽耐心的抚着宋槐头发,深棕的眸色,在光下泛浅,像承一钵温柔月色,他缓缓凑近,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和我讲讲。”

      “我爸从槐林来见我.....”宋槐说到这被泪呛了气管,猛地咳嗽几声,脸憋红了缓过来,急忙抽纸擦泪,“我妈打电话和我说的,说他想我妹了,我不想让他们来,我不想见。”

      温诚比较意外,因为自己从没在宋槐嘴里听过关于她父母的任何消息,初次见面她就孤身一人,他总以为宋槐和家人关系不好,闹别扭,如今看来是心软了?到底是家长拗不过女儿,骨血相连担心她,跑大老远也要看一眼。

      “你妹还在内蒙,怎么办?”温诚神经松了截,面容笑意恢复,“他们知道你把妹妹放那么远,还有个男朋友?你坐会儿,等着。”

      温诚走去厨房给她热红糖茶,昨天晚上用小砂锅熬好的,等凉下来再倒进药袋塑封,塞冰箱里随时一闷就能喝,红糖茶暖宫,他清楚记得宋槐生理期,也苦学了好几天,怎么用砂锅,怎么掌握火候、红糖和水的配比。

      乔潭立闯进办公室看他电脑上搜索引擎记录是:怎么暖宫?就笑着说:“对老板娘多上心。”

      煮好倒进瓷杯里递给宋槐,她也不管热气猛灌几口,刚才那眼泪又被烫出来。

      温诚不想在她生理期损人,只狠狠抽张纸,抹赶紧她脸上的泪:“慢点儿喝!这算中药,当水呢你。”

      “那正好,把我带到你爸妈那儿,见个面?”
      嗓子被红糖茶烫住,宋槐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怕他们怨你瞒了那么长时间。”
      温诚看着她,宋槐把脸一扭,匿在背光处哽咽。
      “你别怕。”
      “......”

      她怕啊,怎么能不怕。

      她本能的回避和畏惧,关于出身,学历,家庭,甚至全部的过去,多么昏暗恶心的过去啊,像许多蟑螂卵,于潮湿处滋生。宋槐鲜少和温诚谈论这些,他可能以为——自己出生于县城,家庭比较温馨,父亲出去打工,母亲开麻将馆,一个补贴家用,一个赚点外快,而她虽然聪明,但县城教育资源不好,没读个好大学,长大后才给人洗车过苦日子。

      完全不是。

      无法逃避她就对他编造谎言,脸部红心不跳的撒谎。

      一个又一个。

      谎言终究会被揭穿。

      她很怕,觳觫,当温诚发现他始终被蒙在鼓里时,会作何反应?
      骂她傻逼?自私?还是谎话连篇。

      她的谎言是面具,尽管并不华丽,但摘掉面具后的脸也依然可怖。
      满脸疤痕,血肉模糊,阴暗,潮湿......

      这样一个人会把他吓跑。
      她会被他发现自己在故作坚强。

      宋槐心脏开始没规律的胡乱跳,在胸腔里蹦,快从嘴里跳出来。

      -

      宋妍刚生下崔宣那会儿,家里只有他和崔明宇,必然是整宿不敢合眼,到后半夜实在太困,干脆偷跑出家门,蹲外面台阶上支着下巴睡。从前老式筒子楼的构造是一层只有五六阶楼梯,之字形上沿,宋槐就坐在第五阶,靠着墙昏昏沉沉。

      再睁眼,宋槐大叫一声,不知何时前面站了个陌生男人,满身烟酒味儿,等待她的是两只粗糙充满汗渍的手,往大腿上摸。

      “出去卖么?”
      宋槐抓着栏杆往上跑,头也不敢回。
      “电线杆子上贴的鸡是不是你!跑个屁!”

      女孩儿穿成什么样才是对的?
      做什么才是应该的?
      高二辍学回家照顾妹妹么?

      问出这话是在宋妍让她退学的饭桌上。
      宋妍骂她犟骨头,要死的没脸没皮,“照片传出去了,你还有脸跑学校么?槐林县就这点儿地方,非要被老师同学知道骂一句骚?你快点儿回家躲好,别惹事儿了。”

      宋妍让她躲起来,干脆与世隔绝,每天弓腰驼背的在各种家务活间忙碌,洗衣服,做饭,戴口罩出去匆匆买个菜回家,无论冬夏,最好穿长裤长袖,不能露胳膊、脚踝,只要女人规训自己,就不会有人乱摸,给你拍照。

      还有上学读书,女孩儿出来能干什么?还不得嫁人生孩子?女孩儿能学懂数学物理化学么?她们脑子没男孩儿活泛,她们死板教条,哪怕男孩多动淘气,但后劲儿大,初中再差,高中肯定把女孩成绩甩一大截。

      宋槐不想被别人骂骚,她不卖,她也不想靠那种交易赚钱。

      当然也不想做月嫂。

      她想学习,想读书,想类似于一滴水涌进大城市的潮流,靠脑子吃饭。这种念头在无时无刻疯长,枯草被火星子点着一般野蛮,烧成灰烬了,新芽再发疯的破土而生。

      她被很多老师夸赞过,聪明,灵活,勤奋,肯吃苦,下课后教室没什么人,只有她在做题。作文课上分享:我的梦想。

      “我的梦想是当大老板。”

      “我的梦想是住别墅,去北京鸟巢,去天安门看升旗。”

      “我的梦想是.....上大学。”这是宋槐的梦想。

      同学们在笑,怎么会有人把水到渠成的事当作梦想。

      ......
      ......

      “温诚,你小时候有什么梦想?男孩子的梦想都很宏大么?”

      宏大?

      壮阔?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