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命中注定》花开五叶

14、死神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可以说是人生中最黑暗最不堪的回忆，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人生又走到了什么样的阶段，它总像影子一样在黑暗中萦绕。
　　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很重大的事，夏凝能感觉到，但是无法得知。然后很快被爸爸带到了S市的张谦叔叔那里。
　　张谦是他们家的世交，似乎跟爸爸妈妈的渊源都很深，但是究竟怎样的交情，夏凝并不甚了了。她只是觉得张谦叔叔对她总好像隔了一层什么似的，既不亲近，也不疏远，让人琢磨不透。
　　不过，总算有一点让人觉得安慰的是，陆婷也在S市，抽空还可以去看她。但是当下的气氛又使得夏凝不敢轻举妄动。爸爸一定隐瞒了什么事不告诉她，却独自回去H市。
　　夏庭临走前，夏凝异常担忧的问：“新闻上说，爸爸的公司出了很多问题，是不是真的？”
　　其实也没有刻意，但是直到很久之后，她还是能够清清楚楚的记得爸爸在离开时对她说的话：“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坚强，一切不如意事都会过去，人生有无穷的变数，碰到任何事都别灰心，要对生活抱有信心。
　　常言道：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当挫折来临时，努力去克服。
　　小凝，其实爸爸一直很欣慰有你这么好的女儿。过两天，姑姑会来接你。”
　　夏凝很乖巧，没有像往常一样不耐烦他。
　　然而还没有等到姑姑来，夏凝便在新闻上看到了爸爸车祸的噩耗：夏氏公司经营不当，夏总经理车祸身亡。笔调有些沉重，却残忍的拿这起事故来炒作。
　　再然后——就是张谦冷静得近乎残酷的话：“小凝，你爸爸不在了。”
　　让人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爸爸跟她说的：小凝，妈妈已经不在了。
　　当一个人遭受到生命中的重创时，首先总是去否认，因为损失无法估量无法想象。怎能想象，这样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怎能想象，两三天之前尚是活生生的人，突然之间就……不在了？
　　张谦说：“你的姑姑很快会来接你。”
　　夏凝选择了否认：“不！我要等爸爸来接我！”那条新闻滑稽无聊得平生仅见，又或者是张谦叔叔假装来骗她的。
　　躲进自己房间，她一整天都没有出去，不停的打电话给爸爸，只是怎么打都打不通，直到手机没电。之后有气无力的趴在阳台上，希冀爸爸会突然出现在张家大门口，却只看到张叔叔迎来又送走了两位客人，直到夕阳西下夜幕四合，四周静得可怕。
　　她努力回忆新闻内容，直到骇然的发现爸爸的车祸地点居然就是妈妈当年的……
　　从最初的空白，到一点一点开始害怕，等到走出房间时，外面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书房里找到张谦叔叔，夏凝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颤抖着说：“叔叔，我要回家。”
　　张谦显然有些醉醺醺的，手里依然拿着半瓶子酒，摇摇晃晃歪歪斜斜的从书案上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夏凝面前，突然毫无征兆的抱住她：“小薇……”那是妈妈的名字。
　　夏凝心里陡然升起一阵难言的反感，伴随着巨大的心理不适感以及各种各样的情绪，她猛然大力的推开张谦。没想到张谦醉意朦胧中力气大得很，一把紧攥住她的手臂，甚至强迫的把她抱入怀里……夏凝一慌，拼命的挣扎，发了疯般又撕又打，但是一个女孩子的力气哪里敌得过盛年的男子，她很快被逼到角落，肩上衣服竟被退了大半！夏凝吓得大叫，用尽全部力气一推，张谦也似是醒觉般的怔了一怔，夏凝整个身体就重心不稳，陡然摔向一边，“啊！”头重重的磕到了桌角，鲜血顿时涌了出来，顺着额角不停的往下流，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几分凄惶，几分诡异。猝然的变故令两人都吃了一惊，张谦呆立原地，没有了进一步的举动，夏凝只觉得整个脑子又晕又疼，却努力的保持清醒，她顾不得头上不断流血的伤口，拼尽全力的往外跑出去。
　　外面是黑夜，黑夜的黑暗，一层一层的黑暗，铺天盖地！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游荡在宇宙洪荒的尽头，四周漆黑一片，冰冷无比，孤单和荒凉弥漫全身。
　　一个人在半夜的街道上游荡……
　　一个人，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一个人，走了不知多久的夜路……
　　那一夜的黑，蔓延进了她原本五光十色甜美如歌的生命。
　　几个偶然经过的路人见到她脸上的血迹，显然都是吃了一惊，纷纷绕道。她的样子肯定像极了孤魂野鬼，长发披散，血污斑斑，游荡在黑夜里，无以为家。
　　如果有个人突然从路边跳出来，了结她的生命，那一刻，她或许会麻木得没有任何知觉。就像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饥饿，感觉不到生命一样。
　　什么也没有……
　　摸摸口袋里，只有两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硬币。两个硬币能做什么？连坐个公交车都不够。陆婷在这个城市里读大学，但是她不知道如何找到她。
　　在这样的时候，她的脑子处于停顿真空状态，恍恍惚惚不知道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甚至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觉得窒息，这个世界让她无法呼吸，她想要听到人类的声音，她需要一个人，有那么一个人来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办？
　　看到一个公用电话，便走了上去，拨的号码是萧衍的，响了几声之后却是无人接听。
　　很好，他也抛弃她了。
　　她又独自一个人走在漫漫长路的漫漫街道，黑暗无边无际。
　　生命中所有的人，忽然都在渐渐的远远的离开，他的背影，她的背影，甚至是自己的背影……
　　凌晨近两点，同城市的陆婷接到了警局的电话。赶到警局看到夏凝的时候，心里猛然一惊。尽管她头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过，但是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孔，那失神到无法形容的眼眸，以及她满身的血污，都令人触目惊心。
　　没有听从警察先生把她送医院的建议，陆婷首先把她带回自己在S城的家里，安排夏凝洗漱，吃粥，然后去房间休息。
　　夏凝此时此刻好像很乖巧，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安静得可怕。
　　陆婷直等到她睡下，才关灯离开房间。回到自己房间后，却辗转难眠，无论如何睡不着。天晓未晓之际，只得起床，走到客房，意外的发现灯亮着，夏凝睡得倒是沉。陆婷蹑手蹑脚的走到她床前，好似放了点心，一转头却看到台灯下的空药瓶，疑惑的拿起一看，说明上赫然写着：安眠药。
　　她都不知道这药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送到医院后，医生们来回的折腾，检查，洗胃……
　　陆婷已完全脱力，疲惫到可以睁着眼睛睡着的程度，但她实在不敢睡。
　　夏凝直到第二天下午时分才清醒过来，醒过来后一直不发一言，陆婷就不停的对着她说话。
　　“小凝，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夏凝没反应。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
　　“肚子饿吗？”
　　“……”
　　“想不想吃东西？”
　　“……”
　　“我已经跟你姑姑联系上了，她今天晚上就能赶来医院照顾你。”
　　“……”还是没反应。
　　陆婷有点沉不住气了：“别这样，夏伯伯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消沉，他一定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
　　然后，夏凝忽然开口了，一开口就是歇斯底里：“他杀了他自己！什么车祸？他离开我了！他根本早就安排好了！为什么不把我带走？所有人都离开了！谁愿意这样子活着！我想死！”愤怒转而悲伤绝望：“让我死了吧！我想死啊！”
　　陆婷再度吓了一跳，按住她直欲起来的身体：“小凝，小凝，别这样！”
　　夏凝不顾一切的挣扎，手上的点滴都被挣脱掉了：“让我死吧，放开我！”
　　陆婷除了拼命按住她，就只能大声喊：“救命啊！医生！医生！”
　　你教我坚强，却没有教会我如何坚强！
　　陆婷站在病床前，就见她发了疯，拼命的挣扎，叫着爸爸妈妈，医生护士围了一圈，又给她手上打了镇静剂，才让她安静下来。
　　之后的办公室里，陆婷不无惶恐的问：“医生，她怎么会这样？”
　　“夏凝么，她属于外界刺激引起的严重心理问题，具体情况还有待进一步观察。这个时候，她很需要亲人朋友的精神支持，但是记住，千万别再刺激她了。”
　　当晚，夏姑姑及时的出现多少让夏凝的情绪稳定了一些。
　　过了两天，陆婷再去看她时，发现她正静静的躺在病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病苍苍的脸色映衬着雪白的床单，了无生气，陆婷帮她掖了掖被角，良久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便轻声问她：“小凝，萧衍他，他跟我打听你，你想见他吗？”
　　侧身躺着的夏凝这才眨了眨眼，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有泪水从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涌出，落在雪白枕上，洇开淡淡的痕迹，无声而无息，“让他走吧，我不想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陆婷站在她的背后，一边点头一边拼命擦着脸上的眼泪，声音禁不住的带了颤抖：“好。”
　　他们就这样，在茫茫人海中分开了，然后度过了各自或悲或喜的六年。两千多个白天和黑夜，时间一如既往静静流逝，淡化了张扬靓丽的青春年少，模糊了浓烈炽热的感情，消磨了信誓旦旦的承诺，也将撕心裂肺的伤害一点一点尘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