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蘅芜》芳意潜消

90、金风玉露一相逢

　　进了贾府，便见到贾母，邢夫人，并上各家奶奶，周围被一群媳妇丫鬟簇拥着，站在贾府大门口。
　　那凤姐家常戴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披着石青刻丝灰鼠披风，下面套着大红洋绉银鼠皮裙，更显粉光脂艳，端端正正陪侍在那里。
　　然而她的这位表姐只安静微笑，如无声栖在荷尖的一只蜻蜓，叫人全然想不到她的静默平和之中暗藏着这样凌厉的机锋，激起重重叠叠的风浪。
　　宝钗方才笑意盈盈，眼看到了王熙凤，那双美眸立即冷淡了下来。
　　薛家兄妹向各位一一行了礼，福了福身，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娘安，别的姊妹们都好，贾母和王雪柳寒暄了一阵。
　　却独不见珠大哥，又见李纨面色如槁木死灰，虽然还年轻，神色却有几分沧桑萧索，心内已猜中了八分。
　　后来，才知年初时贾珠身染重疾，没熬到开春便去世了，如今大嫂寡居府中，独自抚养幼子。
　　宝钗向贾母、邢夫人、珠大嫂子依次请安，她心知，这位王夫人，为人慈祥，一生好善，相待庶出子女如同亲生，凡有穷人，无不周济，如舍药、施棺、修桥、补路之类，实乃是遇善必行。金陵一带，人人感仰，都以‘活菩萨’称之。
　　她最后才款步走到王熙凤面前，微微张了张嘴，正欲开口。
　　“宝姐姐？”
　　他的声音很轻，但还是清晰地飘入她的耳中，又或是字字敲在了她的心上。
　　宝钗向他望了过去。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似桃瓣，睛若秋波，可他的眼神很奇怪，但从衣着来看，紫金冠，金抹额，宝钗立即明白这就是宝玉，可她不明白原由，不禁疑惑地看向他。
　　一瞬间，宝钗明白了那眼中的情绪，不是别的，而是可怜。
　　可怜。
　　她一下子哽住了。
　　贾母指着一位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的年轻公子笑道：“宝玉，还不快见过你姐姐。”
　　王娥瞅着宝玉，又拉着宝钗笑道：“他特为你往这里来，又换新衣服呢。”
　　王雪柳命仆妇来，将上等可吃的东西、稀奇些的果品，装了十六大捧盒，分送出去。
　　又从中挑拣，最后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给了宝玉。
　　贾母一面叙些家常，一面收看带来的礼物，一面命留酒饭。
　　宝玉接过红封的时候，抬头望了眼宝钗，又很快低下头去。
　　贾母打量了一会儿宝钗，向她招了招手，她笑道：“过来，孩子。”
　　宝钗走过去，贾母向鸳鸯挥了挥手。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鸳鸯会意，不多一会儿捧出一个小小的雕花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满是首饰。
　　宝玉看了一眼，只见到林黛玉一直向贾母讨要的一只海棠花富贵钗子也在里面，那钗子雕工精细，上面雕刻的海棠花晶莹通透，价格不菲。
　　今日居然给了她。
　　王熙凤叹了一声，向薛家兄妹道：“你们知书识字的，倒不学算命？”
　　薛蟠立即明白过来，偏过头去，宝钗不禁问道：“凤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嗽了一声，笑道：“我说，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传说月下老儿牵了红线，预先注定，连了红线的两个人不管相隔千里，终究有机会做了夫妇呢。”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王雪柳点头笑道：“这话倒有意思，倘若年年在一处，自以为定了的，偏不能到一处，虽仇敌之家，或贵贱悬隔，或天涯从宦，或吴楚异乡，此绳一系，终不可逭。”
　　贾母因笑道：“怪道昨日晚上，那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原来都应到今日。”
　　王熙凤也不等说完，嗐声跺脚起来，忙道：“偏不巧，宝妹妹已许了人家，本来我还正想着做个媒呢！我心里是相准了，他们两个却是一对，可惜已许了人家，多说无益，不如不说罢了。”
　　这“他们”又是谁？
　　王夫人身边只有李纨一个儿媳，这些年来也一直想栽培她管家，凡是家中来客，总是会让她在一旁陪侍，磨练她待人接物的能力。
　　然而李纨此时不发一言，依然恭恭敬敬地站着。
　　宝钗看了一眼王熙凤，不难发现王熙凤觑着李纨，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贾母看着薛蟠，心中怜爱，笑道：“成日家你们只说蟠哥儿不着边，如今看着却是俊朗沉稳，不同凡俗。纵再不好，也比我们家这几个好太多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
　　宝玉低了头，眼里闪动着不明的情绪。
　　王熙凤听了，又看薛蟠生得文质彬彬，极其清秀，那薛宝钗眼含秋水，唇似涂朱，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十分的名门闺秀，却是挑不出一点错。
　　她忙笑着说道：“姑母真是训子有方，治家有法。”
　　薛蟠笑道：“晚生质本庸愚，正愧知识短浅，适蒙老太太过奖，更增汗颜。论起才学德行，阿妹才名素著，可远比我高呢。何况前日我在好几处也看见了宝兄弟写的字，作的诗，都好的了不得。”
　　王娥慈爱地摸了摸薛蟠的头，看了看王雪柳，语重心长地叹道：“千万好生扶养，读书一事，万万不可耽搁。若不严便不能成器，然过严又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倒不好了。蟠儿如是资质，想你自极钟爱，但钟爱倒罢，太过则未免荒失了学业。”
　　李纨一听，眼眶不禁湿润，忙低下头用袖子悄悄掩去。
　　王熙凤忙笑道：“太太这话说的，我就不明白了，表弟乃极美之材，自必科名联捷。姑妈有此佳儿，日后福分不小。”
　　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是一些纨绔气习者，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无所不至。
　　相比起他们，便是云泥之别。
　　那王熙凤便把李纨的衣襟一拉，李纨不解，仍随她出来。
　　王熙凤叹道：“哎呀，你不知道么，林姑娘是二月生的，相士说，她克父呢！人家忙着把她送出来，就是不想见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