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怨[明]》赤英里

25、第 39-40 章

　　李晖和听懂了的惜风都点头应是,于是三人开始各自准备。

　　惜风拿出全套法器开始唤醒釜山浦附近所有安息的祖灵，边叫人边通过巫祝之词,将他们此行遇到的困难报告给祖先们，请他们出手帮助。

　　一些灵魂从四周各处起身，在躬身听懂了惜风的要求后又开始交头接耳，鬼魂们就像是普通人那样互相打听谁的射箭技艺更好，谁的资格又更老，一个醒来又去叫醒另一个，就这样一代传一代，醒来的鬼魂身上的衣着打扮也变得越来越古老。

　　最后有个身后背着一把看起来简陋到只能看出雏形的弓箭，身上却披着完整虎皮的男人被叫了起来。他在惜风的面前睁开了双眼，眼神里丝毫没有鬼魂的阴冷恐怖，只有面对自己子孙的慈悲怜爱。

　　听圭的准备就要简单得多，他才刚入儒道的大门，根本不知道怎么运用那些经典，只能盘坐在李晖的身后，用最虔诚的心诵读整篇《洪范》，就算哪怕只有一点点获得了天地的认可，那也算是真的帮到了李晖。

　　李晖则是断掉了与参水猿的精神力连接，那只巨猿对着李晖三人点了点头后，自己跑回水源正上方，化成一滩水又落了回去。

　　下一刻李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冰蓝色的白虎瞳代替了他的人类双眼，他借着阴阳眼的连接也将它的打算告诉了白虎神君，在对方确认明白之后，他将双手同时化为了虎爪。

　　除了他们三人所处的几丈方圆内，其余地表开始出现龟裂，从那些土的裂缝里，金一点点渗透继而“生”了出来，而这些细小金属一点点汇聚在李晖张开的虎爪中间，它们融合变形，最终变成了一副闪耀着玄铁光芒的弓箭的模样。

　　“准备好了吗？”

　　在惜风的提示之下，那个男人的灵魂已经漂浮到了金属的弓箭之后，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精致弓箭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先围着它转了一圈，然后才走到弓箭后面细细研究。

　　“晖，待会一旦开弓之后，我就会断开和祖灵的精神力连接，你也要记得断开和射日弓的精神力连接，我们再怎么说服自己这把弓有着射日之威，它毕竟是金属的东西，你说的那个火克金的基本规则是怎么都逃不掉的。”

　　惜风在他们动手前又出声提醒了一下李晖，他只是不喜欢那些玄学后面复杂的理论体系，并不代表他听不明白其中厉害的关系，他要真是那么纯粹靠莽的人，那早在第一次请鬼神上身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作死了。

　　李晖没有回答惜风的叮嘱，只是浅浅地点了点头，他的阴阳眼始终死死地盯着天上的那只金乌，但即使有了白虎神君的加持，他看那东西依然和肉眼一样，除了刺眼之外别无所获。

　　“祖灵在上，今有倭国巫者侵入朝鲜地域，破坏地脉、扰乱祖灵长眠，致使伪日临空。恭请祖灵为后代计，仿昔日后羿射日之功，弯弓射日，还朝鲜一个长夜安宁，吾等子孙不胜感激，事后必祭慰祖先在天之灵。”

　　在惜风的祝词之下，那名身穿虎皮的男人点了点头，已经理解了这把弓的各种特性的男人将手搭在弓上，弯弓搭箭，瞄准天空中金乌的心脏后一点点拉开了弓弦。

　　“日月有属，冬夏有序，如今夜有白日，冬似夏炎，纲常颠倒，此乃不敬天地、不尊人道之乱象，有请天地见证，助我祖灵射日除乱，以正清明。”

　　听圭此刻也已经诵读完了整篇《洪范》，些微的白色光点出现在他眼前，被他挥手一指附着在了射日箭之上。

　　而李晖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张开双手虎爪尽力收集附近地脉中所有的庚金之气，将代表朝鲜国运的金德之气一同附着到了射日箭上。

　　“恭请祖灵射日。”

　　随着惜风将手上的巫器一指，已经将弓箭引到最满的男人终于开了弓。

　　“呸。”即使及时切断了和祖灵的连接，这样大的法事的消耗仍让惜风一口逆血上涌，他随口吐出了那口逆血，用指背擦净嘴角剩下的鲜血，眼睛却盯着那支射日箭的去向。

　　那支射日箭化作一道白光朝着三足乌的心脏而去，在空中形成一道白虹贯日的景象。

　　“砰。”

　　倭馆内千音面前的御神镜直接碎裂开来，甚至有道白光在击破铜镜后，穿越空间自里面射出直追巫女的本体而来，被反噬的巫女几步踉跄退后倒地，仰面喷出的鲜血溅洒在干净的榻榻米上。

　　但看起来受了重伤的巫女脸上却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只是她嘴边的血迹让这个笑容看起来只剩纯粹的阴森恐怖。

　　“抓住你了。”

　　那股白光居然就这样被千音抓在了手里，而她另一只手一挥，原本构成五芒星五角的金木水土四张符咒自己飞身投入火符咒里化成飞灰，让火符咒上的红光变得更为明亮了。

　　千音伸手一招，那张火符咒飞进她的手里，并被她按进了另一手握紧的白光之中。

　　在水源地这里，李晖三人同一时间望向天空，刚刚明明一切顺利，白虹贯日之后那只三足金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悲鸣。然而那支射日箭现在就卡在了金乌的胸口，却依旧和金乌一起悬在天上没有掉到地上。

　　金乌周身的光芒倒是一点点地褪去，连带着它羽毛的颜色也变回了正常乌鸦的黑色，而在它的身下，第三只脚也逐渐收回腹部消失不见。可以说，除了这个诡异的悬停之外，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已经尘埃落定，直到——

　　“啊啊！！”李晖突然开始痛苦地嘶喊，吓得听圭一下子起身就要去查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惜风看见李晖后脖颈那里，裸露的皮肤之上有火焰形状的花纹像活着一样诡异地扭动，他和听圭二人一左一右撩开李晖的袖子，发现他的手臂上也迅速出现了这些诡异的火焰花纹，并且它们一路沿着人的身体向李晖已经附身的白虎爪子蔓延。

　　“该死，烧起来了！”在火焰花纹遇见白虎爪子的一刹那，白色的兽毛直接被点燃，听圭试图用袖子替他扑灭那些火焰，但是没有起到一点用处。

　　“他这是怎么了？！你快想点办法！！”听圭吓得脸色惨白，不住地催促另一边还在查看情况的惜风，而李晖的嘶喊声已经到了撕心裂肺的程度。

　　“他在降神时遭遇咒杀弑神之事，现在连带着身为神降者的他一起被反噬了。”

　　40.

　　“弑神？他请的不是白虎神君吗？区区倭国人怎么可能有能力咒杀身为西方七宿的白虎神君？”

　　“完整的白虎神君当然不会怕区区人类的咒语，但问题就是现在白虎神君身上的一部分身体和权威被神降到了晖的身上，导致哪边的白虎神君都不完整，尤其是他身为人类，自身太弱就成了白虎神君最大的弱点。”

　　“遇见他能处理的情况还好，遇见这种专门克制他的情况，那种咒语甚至还能顺着他的身体反噬回白虎神君身上。”

　　听圭不停努力试图帮着李晖灭火，然而那火似乎有自己的目标，只烧李晖的白虎爪子上的毛，却对他袖子上的衣料没有任何伤害，甚至听圭还咬牙将自己的手指都伸进火苗里试了试，只觉得那火是温的，所以想不明白这活火为何会让李晖觉得这么痛苦。

　　“你确定？我摸着这火根本不烫啊！”

　　“这才可怕，说明这火根本就不是凡火，它的威能也不能用常理计！”

　　同一时刻，倭馆神社内——

　　“长离陵光神君，神雀焚天，赤羽熔融西极素威，丙火克尽庚金凶煞，急急如律令！”

　　在神社之内，千音如今盘坐在地上，手指抵在嘴唇之上不停念着咒语，而在她的身前则漂浮着那一张火属的符咒，而符咒之下则压着一道白色的光芒。那道白光一边被火光消磨，一边试图逃离符咒的范围，但每一次都被红光压制，功亏一篑。

　　仔细去看的话，就会发现那道白光的正中心有着一只微小的白虎身影，它上窜下扑地试图逃离红光的笼罩，而那红光之中，则有一只红色小鸟，用火焰的翅膀不停将试图逃离的白虎扇回原地，并时不时地试图用鸟喙啄食白虎的身躯。

　　此时李晖他们头顶的高天之上，那只黑色乌鸦被射日箭贯穿的心口处开始冒出红色的火焰，继而它的整个身躯都一起燃烧起来，等那些火焰渐渐熄灭消失，整支射日箭被直接融成两段，各自携着余火的威能一前一后从天上落下。

　　其中一截直直地插入了他们埋藏天照银像的位置，并在落地的瞬间冒起一股熊熊烈火，看那火焰的架势，恐怕他们埋下的那个母慈子灭的杀局已经彻底被破解了。

　　而剩下的另一截射日箭，则在火焰的操控之下，倒转着箭头朝着李晖的方向飞了回来。

　　“尔等……安敢！”

　　被惜风和听圭扶着的李晖此时突然说了一句话，只是这句话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任何人能发出来的，他更像是某种兽吼和金属刮擦声音的融合，却又恰好被组合成了人耳可以识别的内容。

　　而那根本来要触及到李晖身前的断箭，也在那一句话里重新分散成无数金属颗粒，滚落到地面之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听圭心里急得要命，但自身没有任何这种事情的经历，拿不出一点办法，只好继续求助地看向惜风。

　　“这是神君不甘心被牵制，要直接接管晖的身体进行战斗了，该死，白虎神君主杀伐，战斗起来也是这么不要命。”

　　“什么……不要命？”

　　“他平常神降才两只手一双眼睛就已经到极限了，白虎神君现在要再挤进他身体里来，那岂不是要他人祭了。”

　　像是在回应惜风说的话一样，原本只到李晖手腕就结束的白虎爪子，也不管现在正被火焰灼烧，反而一点点倒过来蔓延到他的小臂上，一副要和那些火焰花纹争地盘的样子。

　　“不！不可以的，他是……总之你快想想办法！！”听圭也不好说李晖对于朝鲜来说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人 ，只知道他绝不能看着李晖出事。

　　“你从后面架住他的身体，别让他太过挣扎，我来给他送神。”

　　请神和送神对于巫师来说是一组对应的流程，但这两者的难度却是完全不同的。

　　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巫师们或多或少都会遇见这种神降时出了状况，导致人与神互相错位的情况，这时候就需要前辈巫师在一旁看顾，帮着将神灵送出人的身体了。

　　而为了送神，惜风终违背了他们一贯说好的，李晖开阴阳眼时不站到他面前的约定，自行站到了李晖的正面：“我的命本来也就是我的命，你看了就看吧。”

　　惜风一掌击到李晖的左肩之上，用一种不同的频率，将灵魂逐渐要融合的李晖和白虎神君震散开来，而这种震动反应在□□之上的痛苦，让本来低垂着头的李晖突然抬起头来。

　　“让你叫一声哥你真的不亏啊，这都半张脸已经变成老虎了，还不是得靠哥救你一命。”

　　惜风边说边又一掌击在了李晖的右肩，李晖又是浑身一震，嘴里发出一声响亮的虎啸。惜风一个低头避过了那个虎啸的正面范围，又是双掌一起击向了李晖的胸口。

　　“晖，醒醒！”

　　这种送神除了将已经搅和在一起的人与神灵的灵魂分开，让他们各行其是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唤醒降神者的意识，让他自己请神离开，所以惜风也是顺应着这个原则，开始呼唤李晖自身的意识。

　　“嗯？”李晖下意识地回应着，声线从刚刚非人的兽吼声逐渐变回了正常的人声。

　　“醒醒，你只要让白虎神君完整地离开你的身体，它自己就能应付目前有人咒杀它的状况。”

　　惜风一边解释一边看着李晖用一双兽眼懵懂地看着自己，于是他直接最后一掌击在了李晖的额头上。

　　“醒来！”

　　所有白虎身上的特征迅速地剥离李晖的身体，让他慢慢的从手臂开始恢复人形，而随着李晖身上白虎化的程度在逐渐降低，那些在他皮肤上游走的火焰花纹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终究火能克金是因为它能克上了李晖身的白虎，而非李晖本人。

　　“惜风？”

　　随着身体上的痛苦直接减轻，李晖也终于恢复了意识，而当他看清眼前之人时，却忘记自己还是处在开了白虎阴阳眼的状态，从他的意识参与开始，白虎眼就很自然地开始推演眼前之人的一生，将一些画面呈现在了李晖的面前。

　　李晖看见了一扇阴气逼人的大门，里面时不时地冒出各种恐怖凶恶的鬼魂，但是鬼魂似乎一直在害怕门外的世界，所以一群恶鬼挤在大门口群魔乱舞却始终没有踏出来半步。

　　而李晖看见的惜风本人，此刻正站在这座大门的正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