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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云窄巷后头紧挨着茶山,赵家阿婆的茶地里还种了两株老槐。因着赵挽桃强力要求,阿婆又在两株老槐之间清理出一块地,种了株小小的桃树。

      两株老槐约莫已有三四十年,长得格外高大,衬得中间的桃树越发矮小。赵挽桃每每跟着大人上茶山,总爱在树底下歇息偷凉。

      这会儿细雨已停了许久,正是一日中最温暖的时候,只地上刚露出头的青翠还湿答答的。阿婆带着赵挽桃粘好了雀子嘴,正挑着零星冒了尖儿的碧螺嫩芽择进小竹筐里。

      赵挽桃左右看了下四周,见偌大的茶山上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都没有,更别提茵姐儿她们了,便问道:“阿婆,我阿姐怎么还不来?”

      阿婆头也不抬道:“今日你阿爹店里肯定忙得很,棠姐儿估摸着还在帮忙呢。”

      老一辈的人更害怕出错,采茶这种精细活计阿婆自然不敢让赵挽桃上手,总觉得小娃娃玩性重,只怕到时候染了一手茶汁不说,还白白糟蹋了寸叶寸金的明前茶,故阿婆择茶的时候,只让赵挽桃自己挑块干净的地方玩去。

      赵挽桃耐着性子数了会儿蚂蚁洞,几脚就将坑坑洼洼的蚁穴全踩实了,又问阿婆道:“阿婆,阿姐她什么时候来?”

      阿婆便道:“许是已经在路上了吧。”

      赵挽桃捡了一堆小石子,挨个嵌进已经压实了的蚂蚁洞里。

      “阿婆,阿姐来了吗?”

      “快了吧。”

      阿婆视而不见继续采茶敷衍道。

      如此几番,等赵幼棠真提着竹篓过来时,赵挽桃已坐靠在老槐树下睡着了,身上还披着阿婆的外衫。

      小小的人儿缩成一团,乖乖躺在树下发出浅浅的呼吸声,叫人心疼的不得了,赵幼棠放下竹篓从怀里摸出两块还在冒热气的海棠糕,先分了一块给阿婆,剩下一块留着给赵挽桃吃。

      阿婆自然不肯接,在她看来这糕点是小孩子爱吃的东西,自己已经一把年纪,怎能跟小娃娃抢着享受?

      阿婆便是这样擅长亏待自己,一但赵屠夫卖剩了红肉,家里最后一个吃到的永远是她。

      赵幼棠见状连忙拎起竹篓跑开,跳进茶地里边挑嫩芽边道:“阿婆,挽桃消化不好只能吃一个,我也已经吃过了,这个是专门留给你的。”

      阿婆这才捧着滚烫的海棠糕捂了会儿手,觉着凉得差不多了,才就着赵幼棠带过来的温水细细吃了。

      江南一带的三月天着实有些冷,但凡早上出门少穿了衣,过了午时身上也暖和不起来。但阿婆一直忙前忙后,穿的少反而出了毛毛汗,直到停下来休息时才察觉出几分寒意。

      如今一块海棠糕下肚,身上立时又暖和起来了。

      阿婆心里感动赵幼棠孝顺,想着碧螺抽新芽多是在谷雨前后,能赶在清明前先冒了头的早芽毕竟少有,如今也早被摘得差不多,倒不如放两个小人儿自己去玩一玩,老跟在大人屁股后也不是个事儿。

      市井人家便没有拘着自己儿女的说法,孩子们都是打小在巷子里蹿着长大的,阿婆如何舍得棠姐儿日日闷在大人身边帮忙,便对她道:“等桃姐儿醒了定要去寻小伙伴儿,你也随着她多去耍耍。”

      赵幼棠早已过了陪八岁小孩玩家家酒的年纪,内心十分拒绝,更何况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想做,便摇摇头道:“不要,我想跟着阿婆帮忙炒茶。”

      穿越后的周岁宴抓周时,阿婆心血来潮摆出了自己新买的炒茶锅,赵幼棠愣愣看着那口熟悉的大锅——可不正是自己上一世抱着不撒手的那把?于是乎这一世也抱着没撒手。

      这是当初陪伴了她很多年,且只有她能使用的老朋友。在别人手中这就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锅,但对赵幼棠而言却是个不同寻常的宝物。

      前世赵幼棠就意外发现,别人喝多了茶不是失眠便是肠胃不适,而她用此锅炒的茶却能助眠安神,减肥增肌,后来炒得多了,做出的茶汤甚至还能消肿止痛,化瘀活血……

      只不过当时哪里还有年轻人爱喝茶?即便喝了她家的茶有如此功效,回头客也近乎寥寥无几,反倒是那些打着减肥幌子的果茶花茶风靡于市。

      她受够了茶业桎梏,上了大学后便满心叛逆只想着转行,更是将长辈的话置若罔闻,不再碰茶。

      没想到重来一世,这口锅竟然也跟着穿越过来了。只不过据她前世的经验,眼下这暂时还只是一口普通的锅,需等炒够一百份茶叶才能激发出它的助眠减肥药效,炒制一千份便能消肿止痛、化瘀活血,至于一万份嘛……她还不知道,没炒够过。

      然而年幼时阿婆总嫌弃她太小,又没什么力气,不管赵幼棠怎样说都不准她尝试炒茶,她总不能将秘密全盘托出,便只忍着作罢。

      是以从七岁勉强能站在凳子上够到灶台开始,赵幼棠便主动要求跟着阿婆用这口小锅帮忙炒茶,到现在已经五个年头了。

      阿婆看着小小的人儿叉着腰,站在凳子上摇摇晃晃连炒茶帚也拿不稳,只觉着这孩子实在懂事,心疼得不得了。

      想想又觉得有理,女孩子家多学门手艺总是好的,做好了保不准将来还能自己养活自己。

      不过到底不舍得累着孙女,阿婆只准她偶尔试着炒一两次,攒到如今已炒了九十九锅,就剩最后一次了。

      “你阿公上次就晒了那么点儿茶,阿婆回去一锅便炒了,你只管跟着玩儿去。”

      阿婆只当她又想留下给大人帮忙,便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驱赶她。

      赵幼棠自然不答应:“阿婆,我就想回家炒茶叶嘛,不想去玩。”

      阿婆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见拗不过,只好依了。

      如此,赵幼棠便高高兴兴地摇醒了赵挽桃,将她驱走后随着阿婆回去了。

      阿婆性喜养花煮茶,赵家的二进小院沿墙根儿劈了地种着几十种不同的花,完全隔绝了外头猪肉的臊味,一进门就是清冽花香,温暖如春。

      这与赵阿公的性格全然不同。赵家几代人做的都是屠户生意,杀猪宰羊如同切菜一般简单,实在都是些不解风情的粗人。

      然而自打遇见阿婆后,赵阿公的性子便被带着慢了下来,渐渐也学会了如何替阿婆照顾花草,习惯了帮阿婆晾晒新采摘的茶叶,坐在灶边看着翻炒新茶的忙碌身影发呆,末了再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茶。

      阿公往灶台中填了把柴,火焰升腾,小厨房里霎时有了温度。

      “炒茶分生锅、二青锅、熟锅,三锅相连。生锅杀青,等热气升腾时放入茶叶,炒茶帚随即旋转炒拌,幼棠姐儿还记得吗?”

      每回赵幼棠炒茶阿婆都要站在旁边指导,主要是怕这小人儿一不小心烫到自己,顺便再将炒茶的学问说道几遍。

      赵幼棠点点头,掐准时机往里投入一把茶叶,另一只手迅速拿了炒茶帚在锅中翻搅,不过片刻氤氲雾气便沿着锅口蜿蜒而上,伴随着温润的香气扑面而来,

      阿婆凝神细看赵幼棠的动作和对火候的把控,心里已然感叹她的聪慧。

      “二青锅初步揉条,锅温要低,用力要大,受火要匀,炒茶中结合抖茶,等到茶汁粘着叶面,有粘手感,便可入熟锅了。老头子,撤几根柴火。”

      赵幼棠又是听话地照做,并且信手拈来,看上去十分有经验。

      “熟锅做细茶条,锅温比二青锅更低,稍稍翻动即可。”

      阿公已经提前撤了柴火,只等赵幼棠继续翻炒。

      然而她力气小,好容易气喘吁吁地炒好了一锅茶,阿婆还没来得及细看茶叶的成色和柔韧度,正在前院帮工的王叔却忽然进来道:“幼棠姐儿,又有人来找了。”

      “谁啊?”

      赵幼棠的朋友多是跟着赵挽桃结识的,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会主动过来找她的左右也就那几人。

      但眼下都要到飧时了,普通人家无论是小孩还是大人都不会选择在饭点前后串门。

      因着一条街都是商铺,云窄巷里的人家一般都是敞着门的,赵家自然也不例外,阿婆探出头看窗外,见晚食吃得早的人家已经起了炊烟,便摸摸赵幼棠的头叫她先去玩儿,对赵阿公道:“你继续随我烧灶。”

      好将院子腾出给小娃娃们。

      王叔道:“我也是第一次见这哥儿,说是挽桃姐儿叫他过来的,姓谢名观南。”

      谢观南?

      赵幼棠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没听说过云窄巷里有姓谢的人家,抬脚便往门外走去。

      巷外此刻冷冷清清,只有一个略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小公子气定神闲地抱手站在赵家角门前。

      赵幼棠十分肯定自己没见过这个小少年,虽说云窄巷没有谢姓门户,但鄞州城里姓谢的却有不少,赵挽桃成天跟着她那些小伴儿们上蹿下跳的,难不成还结交到巷子外头的朋友了?

      赵幼棠一时好奇道:“你是来找我的?”

      谢观南笑着点点头,露出一对小虎牙,“可不是?你小妹在我这儿吃了顿霸王餐,特叫我来此地找你取钱。”

      赵幼棠:“……”

      赵挽桃出门在外的确天不怕地不怕。别的小孩儿若是能从兜里那堆花生瓜子中挑出一两文钱便算是孩子王了,平日找货郎买个拨浪鼓,几个毛脑袋都要凑在一起细细算钱,只有赵挽桃事事大手一挥——没事,有我姐呢。

      每每面对自家亲妹妹的星星眼,赵幼棠实在是难以拒绝,更何况那孩子长得一副粉雕玉琢的娃娃脸,好似轻轻碰一下便能捏出水来,每回一哭就是大半天。

      是以作为家中零花钱最多的守财奴,赵幼棠只得次次忍着心痛给赵挽桃挪出一点点钱来。

      不过也都是些一文两文的小铜板罢了,多不过四五文。

      赵幼棠默了会儿,问道:“赵挽桃人呢?”

      谢观南轻叹口气:“谁知道,她给了我个地址就带着一帮小孩儿跑了。”

      “那你家店铺在哪的?她赊了多少?”

      “葑台街,三文甜酒钱。”

      这两人都在打量对方。

      赵幼棠瞧着他那身寻常人家穿不起的半旧锦缎衣裳,觉得来人虽生得一副好模样——面如冠玉气宇轩昂,行为举止却随性得很,半点不像高门大户里那些束手束脚的公子哥。

      来历不明,眼中藏笑,怕是不可深交。

      谢观南瞧她一副老人样,分明惊讶生气无奈好奇等情绪都藏在那双又大又亮的杏眼里,面上却偏偏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臭表情,叫他叛逆地十分想结识一番。

      如此想着便道:“你家里好似有股茶香味,正好我有些口渴,能否讨杯尝尝?”

      赵幼棠自然没什么意见,她刚炒好的茶还没试过味儿呢。况且赵挽桃赊账让人家亲自过来一趟本就不对,还不知道那小孩儿现在搁哪玩儿呢。

      思量间她温和道:“可以,顺便留我家吃顿饭吧?我阿婆的手艺可好了。”

      她小妹总不会留在别人家吃饭,现在估摸着也快回来了,正好让她自己给此人道个歉,长个教训。

      谢观南瞧她长得像个白瓷娃娃,表情又温温柔柔的,实在难以拒绝,便道:“那便叨扰了,改日我再带薄礼来答谢。”

      赵幼棠连忙摇头笑道:“是我阿妹害你跑这一趟,留下来吃顿饭也是该的,下回可别再听那混丫头的话了,等她回家自己拿了钱送去便是。”

      谢观南也客气道:“哪里哪里。”

      赵幼棠将他引到小院,先还了钱,又去厨房拿了方才做好的茶出来,备了小风炉、茶盏等一应烹茶用具,燃了炭开始烧水。

      谢观南在家喝的都是现成的茶汤,此刻看赵幼棠烹茶难免觉得新奇,便凑近几许凝神细看她的动作。

      风炉内火焰升腾,沸水咕噜噜冒着泡儿,如鱼目微有声。赵幼棠掐准时机往里投入一把茶叶,不过片刻氤氲雾气便沿着壶口蜿蜒而上,伴随着温润的香气扑面而来。

      等微冒着泡儿的白水如同涌泉连珠,便是二沸已至。赵幼棠迅速灭了炭火将陶壶稍稍提起几许,盖上壶盖,仔细算着茶汤的颜色和汤花的成况。

      末了手腕一转,壶嘴倾斜,纯白如玉的茶汤便潺潺流入两只盏内,汤花紧咬盏壁连成细密一圈,泛起幽幽茶香。

      谢观南看着出水的新茶若有所思,虽面上不显,但心底已经十分讶异她的娴熟。

      他端起茶盏浅抿一口,入口细腻,回甘持久,略带微涩,余味绵长,是上等的好茶,忍不住赞道:“竟比我喝过的还要醇厚些。”

      赵幼棠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突然吹进来一阵凉风,紧跟着一道清脆的嘲讽声传来。

      “哟,还说瞧不上我家宋郎,既然瞧不上,怎的偷偷躲在这里往茶上下功夫?分明就是想借此嫁进我们宋家当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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