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婚嫁给小郎君》子瀛

19、替嫁

　　宋九霄在温泉中泡了许久。
　　阴决做生意的手段她的确佩服。这温泉泡着，小二端来冰窖中的藏酒，伴着淡淡的樱花香气，足以慰藉昨日她硬抗百桶粪水上房的心酸。
　　山间小两层小木屋修葺的虽然朴素，却有种浑然天成，天然去雕饰的世外桃林的美好。
　　小二给她的房间叫作醉玲珑，给了她钥匙，说是楼上最东侧那间。宋九霄换了浅色的干净单裙，借着酒意晕乎乎走上二楼，还没看到醉玲珑的门牌，先看到站在门口的云生。

　　云生也是一副刚沐浴后的模样，还没干的头发湿漉漉绑了垂在一侧颈旁，露出的纤长的脖颈和喉结，手上像是端了什么东西，看到她转过头来。
　　宋九霄舔了舔唇。
　　一定是泡了太久，还喝了酒，突然口渴。
　　宋九霄用小二给她的钥匙打开门，回头看云生也准备进屋，转身把他堵在门外，“你不住这里。”
　　“我有话与你说。”云生开口。
　　“在这也能说。”
　　宋九霄不想和他对上视线，垂下眸子，刚好看到他端着甜汤的手。
　　过了几日，手的冻伤已经痊愈，只留了两块淤青在手背，却衬得皮肤更洁白。不知是不是泡久了汤泉，指尖都微微泛着桃红色。

　　该死，这甜汤还放了冰。

　　宋九霄伸手要去端甜汤，倒被云生握住了手。还没来得及发作，云生直接迈进房门，拉着她坐在圆桌旁。
　　“这是三豆饮，小二说泡了汤泉后吃些正好。”云生把汤碗放在宋九霄面前，“尝尝。”
　　宋九霄不客气地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清凉的甜汤流过喉咙，把不知名的燥热压了下去，冷眼看向云生：“这玲珑山汤泉三豆饮还是我让阴决备上的，轮不到你在这借花献佛。”
　　云生微笑着看她低头喝汤，摸了摸茶壶，打开茶壶盖，一股香气随着白烟袅袅升起后，才看清茶壶中泡的是茉莉花和雀舌。
　　“小小客栈倒是讲究，知道你挑剔茶香。”云生自斟自饮，拼了一口感叹道。
　　“你怎么知道我挑剔？”宋九霄问。
　　“县城里的茶馆小二说的。说你给的赏钱不多，要求却十分多。”
　　“明明给他多指了生财之道，赏钱算什么。”宋九霄擦了擦嘴，再次打量他，“你可真没少打听我。”
　　“是啊。毕竟是成婚之人。”
　　“……可我对你一无所知。我到救你前一刻都在纠结要不要救你。为什么偏真么巧，和你成亲后就遇到这些事，”宋九霄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说实话，你很可疑。”
　　“宋将军可发现我有何可疑之处？”云生问。
　　宋九霄抱臂打量他，“为什么那日城门见到我时不告诉柳崔源？”
　　“我虽与村长几面之缘，也感念他拳拳爱子之心，亲眼看柳崔源屠杀村民，但凡有些骨气，也不会把你一个女子推出去以求自保。”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个奸猾书生，我的确没想到还挺有义气的。”宋九霄松开手臂，转身走到梳妆台上挨个看了看，捡出一瓶香膏涂抹在手上，看着铜镜里的云生。
　　云生放下茶盏，对上她的视线。
　　宋九霄：“所以，我可以给你百两黄金。你去找阴决要吧，我和他说过了。”

　　宋九霄涂抹着手背的香膏，看到镜中映射的人缓步向自己走近。

　　云生：“他刚说要给我银票，若是假的，到时候你一离开，我就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说话间，气息逼近，耳边甚至能感受到说话时的气息，痒得头皮发麻。宋九霄猛地转身想推开他，却被逼夹在他和梳妆台之间。
　　云生揽住她的背，再次附耳，望着镜中微微挣脱却无可奈何的宋九霄勾起嘴角：“等我确认那银票的确能取出钱，我才能走。”

　　这些书生就是麻烦！
　　“你不要现在就给我滚！”
　　宋九霄握拳砸向他的后背，想逼他后退。
　　岂料他倒吸一口冷气，不但没后退，反而压得更紧了。原本温泉中备的衣衫就单薄，两人紧紧靠着，都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还没等她发作，云生下颌磕在她肩膀后咬牙挤出一个疼。宋九霄这才偏过头，看到刚刚被自己砸了一拳的地方，隐隐渗出些鲜红血点。
　　红梅似的在纯白的棉麻上晕染开来。

　　“你——”
　　“无妨。”云生见她愣神，握住她不知所措的双手，拉着她走到床边坐下。
　　宋九霄警惕地看着他捏了几下自己的手猛地抽回：“干什么？”
　　“帮我看看伤口。”云生转过身，开始宽衣解带。

　　宋九霄懵然看到脊背上狰狞猩红的鞭痕，靠近些想要触碰，又收回手：“疼吗？”
　　云生转头看她，语气平淡却有些嗔怪：“疼啊。”
　　“疼也是活该。”宋九霄起身回到梳妆桌前在瓶瓶罐罐之间翻找，终于拿着一个白瓷瓶坐回床边，取出些珍珠粉小心地洒在流血的伤口处，冷哼：“早签了和离书哪还有这些事！”
　　云生转身望着她。
　　宋九霄最不喜欢被别人盯着看，狠狠瞪向他：“看什么看！我有说错吗？”
　　“没有。你没有错。”云生伸手把她的脸转过来，“订婚时村长说过，你总是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甚至会说些狠话，不过是因为以前在军中辛苦，女子身份更让人疑心，不能让其他人看软了去。哭笑都不能肆意，性子臭心肠软，若是在乎时口不择言，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信。”宋九霄死死盯着他，眼睛却有些泛红，“云生，我们才认识几日，别装得很了解我。”
　　“他还说，你以前若是心情不好，会暴饮暴食，让我以后照顾你的时候注意些。”
　　“……”
　　“那日芙蓉村发生之事，你一字不提，一句都不问我。”云生见宋九霄移开目光，再次靠近，“你怕了是不是？”
　　“……”宋九霄狠狠瞪着他的眼眸蒙上了亮晶晶的水气却还是一脸不肯认输的倔强。
　　而这倔强早已不堪一击。
　　那就让他击破吧。
　　“宋九霄，你早不是什么巾帼英雄定国将军了，没有万千兵将看着你，要你坚强。如今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云生指尖抚过被她忍泪咬得青白的下唇，“普通人难过是可以哭的。”
　　一颗泪珠从眼眶溢出，落在他手背。咬紧的唇终于松开，恢复绯红血色，颤抖着：
　　“他们……他们……”
　　“他们走的很快，不会很痛苦。”云生擦去她扑簌掉落的泪珠，“你不过是一个被居心不良的人利用了，他们怎么会怪你呢……”

　　泪珠哗啦啦落了一片。云生看着湿透了的手，起身去拿帕子给她擦擦脸，转身拿着帕子回到床边，人已经背对着他躺在床上蒙着被子缩成一团。

　　云生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见她还是蒙着被子，脱了鞋子，躺在一旁隔着被子拍了拍。
　　见她没有动，云生又靠近了些，试探询问：“我能抱抱你吗？”

　　见被子里的人没有反驳，云生靠近些。暖阁碳火充足，被子单薄，他能分辨出身形，似乎察觉他贴得太紧密有些想远离时，云生再次把她搂住。

　　“抱一下就不疼了。”他说。

　　果然不动了。
　　虽然装作呼吸平稳一动不动像是睡着的样子。
　　但从前风餐露宿时夜里她会抱着他睡互相取暖，总是闭眼没多久就能入睡。
　　他很清楚她装睡和真睡的样子。
　　就这么抱了许久，他终于感觉到怀中人呼吸平稳，完全放松，这才缓缓掀开她蒙住头的被角。
　　以前，他不过到她腰间被她单手就可拎到马背之上。从后面看她，觉得她那么强大，天地之间来去自由，无人可阻。
　　可如今她也不过是个躲在被窝里哭，还不到他肩膀的女子。
　　她的睫毛上沾着泪珠。他想伸手拂去，又怕将她惊醒，手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落下，轻叹着闭上眼。
　　“当年你若是不走，如今就不会因为这些事在床上哭了。
　　他握住宋九霄的手。掌心有些茧子，手背柔软滑腻。

　　“今天可是周子珺的忌日，真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云生埋在她的肩窝低笑，“我还想看看你在我怀里承欢时他的表情呢。”

　　梳妆台上铜镜镜面如水波漾起一片灵光。
　　云生猛然回头，看到镜中映照着的自己，似乎被打扰了，转头拉上帷幔。
　　四方床帷，二人共枕。
　　“好想把你以前的记忆都抹去，藏起来，”他扣紧十指，“从此只能看着我。”

　　九重天上，禄神殿中。
　　小仙童偷偷看着每日每夜动不动就拿出镜子自照的禄神君，担忧道：“你说禄神是不是疯了……”
　　“不知道啊，以前没这么爱照镜子啊？他是在欣赏自己美颜吗？”
　　“哎哎，镜子好像刚才闪了一下！”
　　“有吗？我怎么没看到？”小仙童目不转睛地看去，却不见铜镜任何异样，只看到陆深背影似乎抖了一下。
　　下一瞬，陆深似乎咳嗽了两声，然后捂着胸口，躺在书桌上不动了。
　　“怎么办，禄神好像被自己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