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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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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兰之双眼紧闭,睡梦中眉头都蹙起,他无意识低低呻/吟出声,难耐偏过头,呼吸滚烫。
赵太医还在一旁斟酌药方,他反复沉吟,“灵芝用量或许可以再添一些……”
顾辞明低头看看双颊通红的鹤兰之,他的唇瓣和脸色一样白得下人,只唇缝内侧隐隐鲜红——是他自己吐出的血染上的颜色。
鹤兰之已经晕过去两天,这两天内赵太医改药方改了能有五六次,药材一次比一次金贵,鹤兰之也没醒。
陈广印小心翼翼给顾辞明递上盏茶,“陛下,您润润嗓子。”
顾辞明没伸手去接,他盯着鹤兰之剧烈起伏的胸膛挑眉,“身子这么弱,至于吗?”
鹤兰之现如今身上穿的是下人后帮他换上的寝衣,大约是送得急,也没找到适合鹤兰之的尺寸,衣领便宽松了些,露出鹤兰之胸口上一小块白皙透红的光裸肌肤。
寝衣衣衫雪白,鹤兰之满头青丝铺散在床榻之上,看着莫名叫人想把他弄得更狼狈些。
不过现在除了顾辞明也无人敢这样盯着鹤兰之看,顾辞明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叫鹤兰之沉沉昏迷中都觉不安。
赵太医还在同身边小太监细细交代药方,要他抓药一定不可变用量半分。
赵太医叮嘱如此谨慎,弄得小太监拿着那纸药方都犹如拿着什么价值千金的宝物。
这药方也的确价值千金,不说这千年灵芝,旁的什么辅佐之药也是金线莲冬虫夏草一类。这一碗药下去,真真是死人都能叫给复活了。
“只是。”小太监犹犹豫豫不敢转身,他小声提醒赵太医,“这药材,药库中有的没有。”
他这话说得还是委婉了,并非有的没有,而是几乎全都没有。祁国药库比之北襄,要简陋得多。
赵太医便只能无奈起身,顾辞明征战多年,随军带的一直是赵太医。赵太医人虽木讷不讨巧了些,但胜在医术实在高明,从前顾辞明还是皇子时,赵太医还曾为顾辞明上过几回药。
赵太医躬身到顾辞明身边谨慎开口,“陛下,您看这药方……”
顾辞明眼睛轻轻向下一瞥,“从我私库里拿。”
赵太医如蒙大赦连连谢恩,小太监忙不迭便去抓药,顾辞明说不上来地一阵心烦。
“已经两天了。”
顾辞明接过陈广印手中的茶,“他什么时候能醒?”
赵太医忙道,“贵人眼下瞧着虽不大好,但实则将内里虚寒都逼了出来,想必暇以时日……”
顾辞明咔哒一声,不轻不重将茶盏放回陈广印手中。
赵太医咽回后半句,“想必明日,或是晚间,便能醒来了。”
顾辞明这两日在中和殿偏殿待着的时间已远超他在自己寝宫,此时也已下朝了半个时辰,顾辞明该去批折子了。
“既如此,你便留在这候着吧。”
顾辞明也不耐烦再在此等着,虽说看看病弱的美人国师也养眼,但顾辞明的耐心也只能维持两天。
陈广印知道顾辞明说的是自己,他下意识一惊,“陛下不可,老奴在此,那谁来伺候您呢?”
“鹤兰之不是快醒了吗?身边留个人看着,别叫他刚醒来就又要驾鹤西去。”
大约顾辞明觉得自己用了个谐音很是幽默吧,总归殿内无人敢发笑,顾辞明也不在意,他接着道,“不必琢磨我该如何,国师不是说了吗?我的死期,不在此处。”
这下所有人皆是两眼一黑,顾辞明很是轻巧地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陈广印和赵太医相顾苦哈哈地互相客气。
“大人辛苦。”
“您也辛苦,辛苦。”
这次之后赵太医的药方便未曾再改,陈广印显然对赵太医的话深信不疑,当晚鹤兰之没醒他也没急,当真就这么守在鹤兰之边儿上。
赵太医的药方比他的话更起效,陈广印只在顾辞明那旷了一日的上值,鹤兰之便有了意识。
鹤兰之醒来时伴随了满室的龙涎香熏香,他甫一睁开眼就觉天旋地转,嗓子又肿又痛。好似被人痛打了一顿,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
他艰难翻了个身,鹤兰之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鼻息滚烫。这感觉并不陌生,毕竟他常常生病。
鹤兰之几乎抑制不住自己下意识的闷哼,陈内官一直在屋内候着,他耳尖听得了床帐内的动静,连忙走近将帐子撩开,“您醒了?”
见鹤兰之恢复意识挣扎着翻身,陈广印面上不由得一喜,他回头不知是对谁说,“快去回禀陛下!”
陈广印的话鹤兰之没大听清,他半晕半醒地察觉自己是躺在床上,一醒来脑内仍是地转天旋。战败的敌国俘虏还能得到这样的待遇真是多亏了自己体弱,鹤兰之一时之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鹤兰之攒了攒力气开口,“我……”
这嗓音嘶哑得吓了陈内官一大跳,他当即转身递了杯茶水给鹤兰之,“您喝一口润润。”
鹤兰之确实渴得厉害,他有气无力撑起身体,将那盏茶一饮而尽。
茶水温热,喉咙火辣辣的灼痛消退不少,只是仍然肿得钝痛。
茶盏一递回到陈内官手上,鹤兰之就又脱力躺倒回去。连日未曾好好休息又加生病,此刻鹤兰之头痛欲裂,恨不得下一瞬便昏迷过去再不醒过来。
不过鹤兰之想归想,眼下也不是他真能休息的时候,他哑着嗓子向陈内官道谢,“多谢内官。”
陈内官有些受宠若惊,其实对于祁国的这位国师,多数人心态都偏向于好奇尊敬。预言在人们看来与神力也并无差别,且据传言,鹤兰之从小到大预言过的祁国之事从未出过差错。
“这都是奴才该做的。”陈内官情绪有些复杂,“您晕着这些日子,可叫陛下忧心不少呢。”
陈内官隐去了一些不太方便的话没说,其实当时的场景是鹤兰之昏迷不醒,赵太医越把脉面色越凝重,写药方时也是犹如便秘一般不住叹气。顾辞明正巧等得无聊,便问陈太医,鹤兰之当真是被他气晕的?
陈内官心里觉得顾辞明这般有点缺德,便替顾辞明瞒下来了。
鹤兰之听完陈内官的话,面上表情变得十分古怪,陈内官不好形容那是个什么脸色,鹤兰之没接他的话,“我晕了几日?”
“三日整。”
顾辞明身边的大太监对他言语恭敬,鹤兰之感到有些困惑,不过眼下他的确再无精力深究。
他想侧过头对着陈广印,不过一转头就似扯到了什么东西。鹤兰之下意识抬手,摸到是自己白绫的带子。
鹤兰之在混乱的记忆里寻找相关的碎片,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白绫的确还好好地蒙着。
它不是被顾辞明扯掉了吗?
鹤兰之犹豫着开口,“我的白绫,是谁帮我系上的?”
没想到陈内官听这问题甚是惊讶,“您的白绫一直未摘下去过啊。”
这下轮到鹤兰之愕然了,“什么?”
陈内官解释道,“确有小太监帮您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只是您在陛下怀里晕着时眼上便是蒙着白绫的,未曾有人动过。”
他想了想补充道,“确实为您洁面时解下去又戴上过,不过陛下叮嘱过,您的白绫不许人乱碰,洁面后都会好好系上的。”
鹤兰之大为震撼,他甚至不知该先震撼陈广印的哪一句话,他半晌才开口问道,“我在……你确定吗?”
陈内官语气很是真诚,“陛下进偏殿没多久便传人进去,老奴只见到您不省人事,陛下半搂着您,白绫也确是扎好的。”
鹤兰之久久不曾言语,半晌他才艰难道,“罢了。”
顾辞明叮嘱下人不要碰他的白绫吗?
这人还真是……古怪。
鹤兰之并不清楚由陈广印统管之下的内宫有多么有秩序,他刚刚叫人出去通传,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顾辞明便到了。
也亏得鹤兰之醒来的时间正巧,顾辞明刚下朝,也就是拐个弯的事儿。
鹤兰之本还打算再接着小憩一会儿缓解头晕,但紧接着门外顾辞明的脚步声便随宫侍问安的声音响起了。鹤兰之有时对自己的耳力也很无奈,他甚至能认得出顾辞明的步子。
陈内官一见顾辞明便上前行礼,赵太医低头恭谨跟在顾辞明身后,手上端着一碗药。
“国师,你醒得好晚。”
顾辞明施施然走过去,在床榻边看着居高临下鹤兰之,他端详一番后开口,“脸色还是比死了三天还要白。”
顾辞明也不在意鹤兰之是不是又要被自己给气得发晕,他直接坐在鹤兰之床榻边,随后一伸手拿起托盘上的药碗。
在遇到顾辞明之前,鹤兰之从未如此清晰地认知到人与人之间保持距离的重要性,带着灼热体温的龙涎香熏得鹤兰之又开始头晕。
或许让鹤兰之真正感到头晕的并不是龙涎香。
陈内官极有眼色地在鹤兰之身后塞了软枕,将他扶着坐起来。顾辞明像是在观摩什么从未见过的稀世罕物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鹤兰之无法装作对顾辞明的目光无动于衷,他想尽量避免和顾辞明过多接触,鹤兰之舔了下唇,“我自己喝药就好。”
“国师这话说得很轻巧。”
顾辞明随手舀了下碗里的汤药,熟悉的湿润苦味慢悠悠飘到鹤兰之脸上,“不知你可清楚,这一碗汤药价值几何。”
蒙着白绫的鹤兰之又变回了那副没有人气,看着随时都要羽化登仙的模样。顾辞明很想把鹤兰之的这幅假面伪装撕下来,露出些他爱看的生动表情。
鹤兰之不作答,顾辞明也不介意,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又要山参又要灵芝,朕国库里的药材被挨个拿了个遍。国师大人,鹤兰之,你还真是金贵,难养得很。”
鹤兰之无言以对,自打他有记忆起,他就是五日一大病三日一小病,吃药比吃饭还多,能活到如今鹤兰之自己都觉得不合理。
“我并非日日要用到这些药材吊命。”鹤兰之并不清楚太医给他开了这些,而顾辞明竟也真的同意这些用药,其实鹤兰之平常所用也就是些温补的药材,“你若舍不得,便不必将它们都熬了,也是糟蹋。”
“太医说,你若不用这些,可能真的会死。”太医和下人不知何时都退出屋内,顾辞明啧啧称奇道,“没想到差点紧随着文宣帝而去的并非他儿子,而是你。”
顾辞明还未说完鹤兰之便控制不住地低咳起来,顾辞明看着鹤兰之,手一松,汤匙跌回碗中,发出清脆一声响。
顾辞明饶有兴致地开口,“对着朕一直都是一副胆子很大的模样,丝毫不担心朕把你处死。国师大人对自己的生死不顾,倒很在意些无关的旁人。”
鹤兰之好半天才止住咳,他的嗓音听着更哑了,“你想羞辱我,只为这一碗药吗。”
顾辞明实打实地有些怅惘,他感到费解,“朕何时羞辱过你,国师未免对朕,误解太深。”
“你到底想做什么。”或许疲惫到极致,理智反而就会回归,鹤兰之一面对顾辞明就浑身上下哪哪都觉得累,“想要知道什么预言,或者,还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顾辞明思索片刻,随后坦诚开口,“朕还没想好。”
鹤兰之双颊上不正常的红仍没有褪去,顾辞明只知道自己还不想鹤兰之现在就死了。
顾辞明低头,象征性地对着药碗吹了吹,舀了一勺汤药递到鹤兰之唇边,“现在,朕想要你把药喝了。”
汤匙被顾辞明拿着故意紧贴鹤兰之的嘴唇,汤汁浸染唇瓣,晕开满嘴的苦味。
鹤兰之不张嘴,那勺汤药就淅淅沥沥顺着他的下巴淌下去,滴在洁白无垢的衣领上。
衣襟被弄脏的一瞬间,顾辞明眼中的凶戾几乎压不住。可鹤兰之确像全然感知不到一般,他平静对着顾辞明的方向开口,“我可以为你预言你想知道的所有事。”
顾辞明盯着这个刚刚被自己弄脏了的仙人,他听见他说,“可以尊你为国君,也可以任你戏弄。”
顾辞明耐心发问,“条件是?”
鹤兰之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太多悲伤,“让文宣帝和王后下葬。”
逝者已逝,前尘过往的种种都已散去,鹤兰之只希望他们入土为安。暴尸荒野对一对殉国的国君和王后来说,有些太过悲惨了。
“国师做得一笔好买卖。”顾辞明好整以暇,“就算朕不答应又如何?朕依然可以逼你做到朕想让你做的事。”
“的确可以。”鹤兰之没有反驳,“但预言从来都只有我一人能看见,我说了假话,也没有人会知道。按照错误的方向行进,多少还是会有麻烦的吧。”
顾辞明眸色变深,他忽然提起来其他的事,“文宣帝和王后情意甚笃,与王后成亲后两年都无所出,文宣帝也未曾纳妃。后来王后终于有孕,王后之子一经诞下便被封为太子。朕听闻,你与太子,自小一同长大啊。”
太子如今被关押在地牢,鹤兰之慢慢皱紧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顾辞明看着鹤兰之的神色思忖,“怎么觉得,你和这太子之间的感情,不似传闻中那般亲厚呢。”
但紧接着顾辞明便微笑道,“不过没关系,他是祁国王室唯一的嫡子,这便足够了。”
他重新舀了一勺汤药,再次递到鹤兰之唇边,“你也不想他无声无息地死在地牢里吧。”
鹤兰之身上微僵,顾辞明很欣赏他身上出现被自己亲自弄出来的情绪。
把一个神仙一般的人拉进泥潭,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件极有趣的事。
“国师不如乖乖把药喝了。”顾辞明语气随意,像在说今日是个好天气,“朕就不会把小太子怎么样。”
鹤兰之面上神情堪称僵硬,看着鹤兰之这幅模样,顾辞明心情莫名变好了。
“若是朕想,总能找到办法让你听话。”
“用旁人的性命来进行威胁,以达成你自己的目的吗?”鹤兰之反问,“你也如这般治国吗。”
顾辞明把药碗放到一旁的桌上,并未直接回答鹤兰之的问话,只拿起手帕慢条斯理擦了擦手指。
“只要能达成朕的目的,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