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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五
      兵连祸结,天灾不断,洋人打压丝价,日丝和人造丝充斥市场。民族丝业不景气。年初,政府和法国人签下50万吨的丝绸贸易,派到各省。蚕丝改良委员会派了专员,分赴各地,公开招标。
      专员下榻在桑园丝厂最密集的临水小城,离叶篓镇只几十里。
      谁不想分我杯羹?省内十几四家颇具规模的商号带了自家标书、生丝布样,早早赶去。
      名为公开竞标,岂能没有玄机?老于世故的专员任众家花尽心思,炫奇争胜,他只稳吃三注,滴水不露。
      开标的日子眼见就近了。
      大少奶心性强,虽不动声色,却是常备不懈的。细细嘱咐孙掌柜——
      “十忽织输不得。不只为盈利,这里头,祖祖辈辈几代人的脸面。”
      “东家放心!论资历,咱们原先是御用织造承办商!论手艺,整个省,谁家能有这五茧合一的丝品?!”
      “只怕……不止是台面上的较量。”大少奶看着忠直的,守旧的老掌柜,不无担忧:“凡事要变通,多带银票,无论花多少钱,用什么手段,只要中标。”
      “让二爷一道去吧。常年在省城,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也该历练。”
      “也好。”

      静悄悄的办公室,大少奶一个人。有些忧心,说不清的。午饭盛在添漆的食盒里,动也不曾动。
      转过午,就有伙计回来送信。
      “见到专员了?!”
      “见到了!”伙计抹着满脸汗,仰脖咕嘟嘟灌口茶。
      “怎么样?”
      “喛——难!好大的架子,咱掌柜的在丝染界什么辈分?那么大岁数,站着回话,人家带理不理。”
      大少奶皱起眉。
      伙计又喝一口茶:“还是二爷有本事。雇了洋车,好说歹说,载了那专员出去逛。”
      “逛?逛什么啊?”
      “什么回力球……都是美国人法国人的洋玩意儿。那专员大概也没见过吧,觉得新鲜。也带他赌钱。原来洋鬼子的酒馆里也有飞镖,跟咱们常见的不大一样。往个盘子上扔,有环数的,也奇了,不管那专员扔了多少环,二爷总比他少一环,一次一百两。”
      “银子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不显山不露水的。专员乐得合不上嘴。”
      大少奶不言语了。
      “东家放心,瞧这势头,到晚上就能有好消息!”
      她低低‘嗯’了声,展不开眉。
      晚上,送饭的丫头把食盒子摆在桌上,一眼看到纹丝没动的另一个:“大少奶,您——”
      门外嘈杂,伙计们喊:“东家!掌柜的回来了!”
      孙掌柜下了车,三步并两步的进来:“东家,给您报喜来的——”
      大少奶站起了身,绕过桌子:“他……大伙儿都回来了么?”
      “专员没尽兴,二爷留在那边陪,正好等着明早开标,我这老胳膊老腿,挺不住了。”
      一并跟去的两个伙计意犹未尽,悄声地:
      “那个‘跸韃’舞好看!”
      “好看什么啊!一个劲儿抖,抽疟疾似的,倒是跳舞的洋妞……”
      "就胸脯儿和腰上镶两块白绸子,露着膀子和大腿,那么白……”
      “听说都是公主呢,落难的什么‘斯拉夫’公主。还不都要陪客人过夜?一个客人一个,有的两个……”
      两个伙计越说越起兴,眉飞色舞地:““嘿嘿,什么时候我也赚了大钱……”
      孙掌柜咳嗽一声,神情严肃。两个伙计直吐舌头,方想起,东家,也是个寡妇。不该如此放肆的。
      孙掌柜躬了躬身:“东家,我先回去了,明儿一早过来听消息。您也早回吧。”
      大少奶对着窗户,淡淡的:“我在这里等。”

      东家不走,许多人便也不能走。
      夜凉了,春风吹得窗棂扑啦啦响。杂着些抱怨——
      “东家也太谨慎,掌柜的都说,十有八九准了的……”
      家里来的丫头,带了东西带了话:“老太太说,少奶奶辛苦了,喝碗核桃薏米汤,补补气。”
      滚烫浓郁的薏米汤,直放得冰冰凉。
      小镇的夜真静,无风的夜晚,听得见溪水轻轻地温柔地拍打着春茵鲜润的岸。如今,糅杂了不安静的声音,那是来自远处来自城里的旦旦而伐靡靡之音,如此荒唐如此放荡如此不知廉耻——
      手中的薄纸揉皱了,浸了汗,冷汗。人人猜不透的心,只是跟自己较劲儿。
      一夜纵长,也过去了。
      下人们都疲困得打熬不住。
      大少奶面色苍白。
      近午,门外马蹄沓沓。人下马,匆匆进来,一夜的疲色,掩不住喜色,郑善存将手中的牛皮纸袋一扬:“合同,拿到了。”
      一早赶过来的孙掌柜喜形于色:“总算拿到了……”
      大少奶‘豁’得转过身:“怎么拿到的?!赌博,一次一百两,一两生丝一两银,浴多少种,养多少蚕,经冬历夏,才抽得出这一两生丝?你养尊处优的少爷,怎么知道银钱的艰难!”
      郑善存僵在地上,喜悦荡然无存。
      “泡舞厅,看艳舞,甚至……过夜。你阿谀谄媚,把家里的脸面往哪儿搁!”
      孙掌柜耿直道:“东家,您不是应承,无论花多少钱,用……”
      “孙掌柜——”
      郑善存不要他说情,冷冷到案前,与她隔案而对。从怀内摸出一打银票:“所有开销,算我的。不够,工钱里面扣。”
      不待她回话,他将合同撂在桌上:“你觉得丢了脸面觉得脏,大可以——”也是堵了一口气,“撕掉!”
      大少奶看着他,血从全身向上涌,嘴唇却发白,突然紧攥住纸一角……
      郑善存一把按住她。
      他居然握了她的手!
      皆不曾料到,有一刻的怔忡。
      那手不知沾了多少低劣的脂腻隔宿的肮脏,她厌恶地想抖掉。却热喇喇,腕上酥麻一片,动也动不得的……
      “多少人花了多少心思,不是你一个人说毁就毁的。”他没高声,不抬头,慌忙放了手。

      不欢而散。流下了议论。
      人皆窃言,大少奶和二少爷私底下不和睦。为了什么?也不外乎家产之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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