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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 ...

  •   车轮轧轧压过铁轨,悠长的汽笛从远处来。火车渐渐放缓了速,进站了。
      只有两个中年男人站在月台,秋风翻卷着他们的围巾和长衫下摆。他们朝着车来的方向微微探出身。
      最后一声汽笛响,车很沉重的停下。
      门打开。一个小站,注定不会是太多人的终点。
      郑善存走下来,朝他们走了几步,他们也迎过来。
      突然之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情怯么?
      他喉头动了一下:“大哥,三哥……”
      三哥郑轼打量着他:“空手来?你……”
      大哥郑轺拍着他肩:“人来了就好,大哥这里什么都有。”
      郑善存身后,郑轺看了郑轼一眼。临来前,叮嘱过的,什么也不要多问。

      站外停着一辆汽车。车外站着的人不时低头看看怀表。
      郑善存快走几步:“二哥——”
      郑轩抬起头:“呵,不容易啊,哥儿几个总算凑齐了。”
      郑善存坐进后排,郑轺挨他坐:“柳坞镇虽小,可以让你安稳住下。”
      鼻子里的冲进眼里,郑善存道:“大哥……我什么都会的,修机器,定纤、补绪头、比丝……”
      郑轺只叹了口气。

      汽车开动,飞转的轮子摩擦着土路。小站前纷纷乱乱的商贩们推着摊子让开条路,卖报纸的孩子们一边躲,一边不忘了吆喝:“号外——号外——”
      郑轺向窗外看一眼:“有什么号外?”
      郑轩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指一指座上的报纸:“省议会通过了废止《取缔茧行条例》案,重新开放茧灶。”
      郑善存一愣,扶着前面椅背:“开放茧灶?”
      “‘所有商、民得以在全省各县开设茧行’,议案通过的。”
      郑轺道:“那岂不是便宜了洋人?那些个外来的‘呢绒’‘毛葛’、‘直贡呢’,要充斥市场了!国内的缫丝业,堪忧……”
      郑善存急道:“丝经公所不是宣称,扶植民族工业?”
      郑轩冷笑:“政府的话,说说罢了。再说,那是直奉大战前。直系一上台,拧了个个儿!”
      郑善存只管发呆。郑轺捡起报纸,翻翻:“‘激进技工捣毁南京议会?’”
      “捣毁有什么用?重新修,钱哪来啊?羊毛出在羊身上,加商家的税!”

      一份申报重重摔在写字台:“罢工、示威、捣毁议会、殴虏议员!这群无法无天的工人!”
      黄崇倚在一边的桌旁抽烟斗,等发怒的人平静下来。
      “开放茧灶,早前,农商部反对,商会反对,什么‘中华国货维持会’也反对,有什么用?议案还不是通过了。”
      “这些工人太猖獗!他们……”
      “警务处长派了那么多巡警维持局面,大岛先生大可放心,官厅,是保护洋行的。”
      大岛乱惊魂未定,气犹未消,一个侍从敲门进来:“大岛先生,驻沪领事馆的电文。”
      大岛乱看了一眼黄崇,他走开一旁回避。
      过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黄崇回过头:“大岛先生——”
      大岛乱眼里闪着亮,熠熠欲出。黄崇瞧不出端倪,只得又叫:“大岛先生——”
      “你看看!”大岛乱一手将电文拍在桌上,忽意识到他不通日文,也不介意,哈哈大笑。
      “说些什么?”
      “日本总领事认为,这次暴乱有所策划。支持的,自然是省内的缫丝行。所以,一定要彻查清楚,以绝后患!”
      一个‘绝’字,黄崇心念一动,意领神会:“可是,帝国也不好直接干涉吧?”
      “已经跟警察厅协调好。”大岛乱冷笑,“一场直奉大战,欠下多少贷款,北洋政府如何偿还?”
      “要怎样彻查呢?”
      “宇文株社在中国有一些根基,我又在这里经商,所以,总领事托我协助调查,拟一个名单,交给省警察厅。”
      “名单拟出,是……”黄崇猛地醒悟,“振华公司,怕该是您的囊中之物了!”
      大岛乱笑笑,抽出张空白公文纸,握了钢笔,想一想,落下:1.叶篓镇,十忽织,黄氏。
      黄崇得意附应大笑。突然停住:“大岛先生,我有个请求!”
      “请求?”
      “不……不是,不是请求,是——提议。”
      “提议什么?”
      “我在十忽织多年,他们的情况我最了解。黄家大少奶奶,虽然是名义上的东家,不过一个女人,实际主事的,是那个郑善存。所以,于其对付一个无用的女人,不如铲除……”
      大岛乱脸色忽一沉:“我自有主张。”
      55.
      一连五天,大少奶没有出过黄家大门。
      她经常独自坐在背人的石亭里,那里可以望到廊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一整天,暮风肃肃晨风飏,从晨至暮的秋风使人怀想。大少奶就这样在沉浸在一个人的怀想。原来,十二年,二十年,可怀想的,只有那么短短几个月。
      第六天,十忽织派人送来了一枚印章。印章是省城捎来的,经过丝经公所的审批。
      胭脂冻寿山石的印章,摆在案上,发出淡淡紫红的光辉。
      大少奶坐在床边。床上摆着一只打开的手提袋,她环视四周,缓缓的,目光没有停留。最后,落在那枚印章。
      印章蘸了印泥,按下去,落在纸上——柳叶篆的‘振华公司董事会’。篆字外,一个圆圈,鲜红鲜红,像一个耀眼刺目的光环。
      大少奶摸了摸那柔滑的胭脂冻,终究放手。回身合上手提袋,朝外走。
      风起了,吹着那张纸,吹落案下,旋舞在她的脚边。
      大少奶俯了身——该放的,终放了,何妨带走一点留念?这样犹豫一下,她捡起那张印了字的纸,放入手提袋。
      推开门,是腊梅。腊梅闪避着眼神:“少……少奶奶,您这是要出门?”
      大少奶不答话。
      腊梅硬起头皮:“您是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还要向你交代?”
      腊梅不敢再言,也不敢跟着。只站着着急,狠狠掐自己的衣角。
      推开院子门,门外站着庆梅。庆梅看到大少奶,低声问:“少奶奶要出去?”
      “是。”
      “去哪里呢?”
      “还能去哪里?”
      “老太太吩咐了,如果您去店里,让我跟着——伺候。”
      大少奶看着她,她始终低下头。看了片刻,大少奶转身朝外走,庆梅跟上。

      那天晚上,大少奶没有回来。
      入夜很深,黄老太没有睡,靠进竹藤的摇椅里。摇椅轻微的摇。
      老吴进来,脚步很轻。
      黄老太没睁眼:“回来了么?”
      “还没有。要是回来,腊梅会来送个信。”
      “庆梅呢?”
      “也没回来。”
      黄老太不再说话。
      老吴道:“庆梅是您贴身的丫头,让她跟着,应该不会出错啊……”
      “你出去吧,有消息,告诉我。”
      摇椅吱吱呀呀摇了一夜。
      天亮了,人仍没回。整整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老吴一趟一趟的跑:“老太太,你看这……”
      “是我疏忽了。”老太太勉强起了身,皱起的眉头皱纹纵横,声音还平静,“心有余,而力不足……”
      “您看,少奶奶去了哪儿?还……会回么?”
      “不会。”她停了停,“不会自己回来。可是,这个家,还有我在。”
      “您的意思……”
      “你先交代下去,家里上上下下,一定要守住口。跟厂里店里,就说念祖娘身子不好,在家休养,有什么事,让孙掌柜担着,不要误了省城公司的事。”
      “其余还好说,刚十忽织送来一张邀函,是下个月在南京将军山召开的缫丝行临时商会,省里丝经公所主办,大少奶不在,这其他人……”
      门房谷雨叔进来:“老太太,外头来了个人,说是找二……郑善存。”
      黄老太躺回摇椅:“这是黄家,没有姓郑的。”
      谷雨叔就下去。
      大岛乱等在门外,汽车停在身边。只有司机,一个从人都没有。
      谷雨叔说:“二爷不在。”
      “去了哪里?”
      “我们下人哪里知道。”
      棘手。大岛乱原地转了几圈,拳头敲着掌心:“府上谁当家?”
      “我们老太太。”
      “老夫人?是郑先生的母亲?”
      谷雨叔想了想,挠挠头:“呃——是。”
      “我要见老夫人。”
      谷雨叔只得又进来:“老太太,来的是个日本人,开着车,好像很有身份。”
      摇椅有条不紊缓缓的摇。摇了多久,谷雨叔就站着等多久。
      “请他进来。”

      大岛乱进来时,黄老太已坐正,没起身,吩咐画梅:“倒茶。”
      大岛乱一摆手:“不必。我这么远来,是有要紧事。郑先生不在,告诉老夫人也一样。”
      黄老太便摒退众人:“请坐。”
      大岛乱没有坐:“一句话,下个月南京将军山的商会,让郑先生一定不要去。”
      “这是为什么?”
      “如果老夫人不想让您的儿子有什么闪失,就照做。”
      大岛乱回身朝外走,又停下来:“如果泄露出去,有什么后果,老夫人要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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