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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

  •   郑善存站得挺挺的,任她将脸扎在自己怀里。声音不大,憋闷的,哭了许久。
      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放任,心一直提着的,只是不再多问。直站得他腰杆有些酸,后身的衣服被她紧紧揉在手里。
      他拍了拍她的背:
      “夕淼——”
      他轻拽了她的胳膊将她搂进另一边怀抱,避开胸口涕泪殷湿的一大片:“怎么了?”
      她逐渐的安静。一口委屈吐出来,心仍然纠葛的杂乱。
      他还什么也不知道。她悄眼看他,悄声叹息。
      他又问:“夕淼?”
      “花儿……花儿死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她的眼睛。他皱眉审视那覆在深深睫毛下的眼底更深层……
      他缓缓堆起笑:“不就是花么,我再托人买。”
      隐隐约约的轻云薄雾,不问破。
      隐约使一切带了些忧伤。
      后来,亲热的时候,她偶尔会感觉他极轻微的叹息。这样的日子使她分外敏感,迷情骀荡中的叹息,那样的不合宜。
      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落力。失了度,是怕失去。未曾说破的隔膜是让人患得患失的隐忧。
      她柔顺的嵌在他怀里。他的一切,她都承受了。
      “那花儿……养不活的,听人说,要用红壤土……”
      “连土一起运来,不在黄家,种在这里,我们的家——”他吁吁喘着气,“开满一院子。”
      “家……”她蹙眉撕紧了唇,是突如其来甜蜜的侵袭,还是解不开的心底犹疑?
      她把指头纷乱的扒住他的背,因汗水而滞涩。扳住了,滑开,再扳紧,又滑开,终究留不住……
      两颗心隔着她柔软的胸怀薄薄的心壁,紧贴着,此起彼落,响得那样有力。汗也粘腻腻的混在一起。他们是在这世间彼此最最亲的唯一,如何舍得放弃……
      也许,只是关家的一时兴起,也许,只是老太太的言语试探……总之,一切未定,便推脱,脱得一天便一天。哪怕自欺。
      她无力的闭上眼睛,也许,一切都会过去……
      第五天头上,家里来客。
      关老爷挟太太亲自登门造访。
      抬水礼的下人从阶下排到门房。莫大的面子,谁也不曾料到。
      直接就迎进了老太太院里。闲人摒下。
      主客落座,大少奶侧侍一旁,佣人皆在廊下。
      客套几句,黄老太指大少奶:“这是过世犬子的遗孀,现在,家里都是她主事。”
      关太太瞄她一眼:“这样年轻。”朝黄老太笑,“我若有这样的儿媳妇儿,是不放心她抛头露面的。”
      关太太生得高高颧骨,刀削脸,清水眼,天生的刻薄相。母亲脸上,看得出女儿的影子,黄老太了然于胸,淡淡笑:“这桩喜事,还得她促成。”
      关太太由不得另眼相看,打量大少奶,挤出一丝笑:“我们家阿采,娇生惯养的,可不懂什么规矩,以后,少不得让大少奶见笑。”面还没见,先替女儿打打这未来妯娌的气势,关太太心中暗自得意。
      文定未下,随便将女儿闺名挂在嘴上,又能是什么有根基人家?黄老太统统忍下。当下、眼前,别无他选。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大少奶快步走到廊檐后,浑身的气力仿佛都被抽干,腿一软,靠在廊柱,心也冰凉一片。

      洛少商匆匆忙忙从省城赶回来,只得到大少奶一张冷脸。
      “怎么这样慢?”
      “省城学生闹运动,铁路常常封……”
      她并不听他解释,丢过一叠文件:“你看看。”
      “这是……”
      “盛泽镇广源泰、松陵镇丰裕亨、海门镇大德昌……”
      “东,东家……”洛少商听得直瞪眼。
      “这些商家,我已打过招呼,你逐一去跑。需要人,所有店铺听你调度,需要钱,十忽织支领。”
      “不出省,关家财势最雄。关幕人都到了,足见诚意。何况,跟他们合作,是您的主意啊……”
      “做生意,要识时达变,此一时,彼一时。我的主意,我自然可以改。”
      东家一反常态,洛少商把后半截儿话生生吞进肚里。不敢多问,可该说的却还要说:
      “联系业界同行……论经验,论人脉,应该是二爷……”
      “不要告诉他。”大少奶正色,“我交代的,你只尽心办——即刻去办。”

      洛少商走后,大少奶独自留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暗,四围渐静。厂房里又只剩寥寥落落的金属撞击。她知道,他又在学着修机器。
      她轻轻穿过走廊,停在库房外。
      屋里,他正擦着汗,给旧机器换一条新的传送带。
      她只悄悄看一眼,便抽回身,缓缓靠上墙。
      眼闭上,也能想象出他目注心凝认真的模样。他很勤奋,为了将来,他们的将来。这样的场景让人心酸。将来,她何尝不想。可是,放不下的,是过去。十年就这样过去,在她皲手茧足中兴旺壮大,十忽织,是她用血用汗灌溉费心费神孕育。念祖是她的养子,十忽织是她的骨肉。眼见着果已熟蒂要落,大好的机遇,如何放弃?可是——
      她忍不得悄眼又看屋里的人—— 一样的割舍不下。
      千蚁万蚋啮着她的心,心乱如麻使她将脾气胡乱向洛少商发。
      此时,病急乱投医,也只能寄望在洛少商。
      如此的两难,她宁可烫在自己手里。这样想,她咬了牙,挺直腰,独自朝外走,避开他。这一阵,她是尽量避着他。

      黄家门口,多了几个人,陌生人。穿制服,打绑腿,手里提着橡皮警棍,却懒散散的,见了大少奶,到和气,打个招呼。
      大少奶皱皱眉,走到门房。谷雨叔眉毛扭作一团:“也不知哪儿来的,专横跋扈欺负人。您问问老太太。”
      黄老太自有一番说辞,饶有深意:“学生不上课,商人不开市,现在的世道,什么都反了,乱了套。”
      大少奶问:“那些差役,是……”
      “都是镇里保安队的人,每月一人三个大洋。”
      “您雇他们来?”
      “保家,护院。如今,不少流匪趁乱作案,摸到富户人家的院里。”黄老太抬眼看着
      大少奶,“穿窬之盗,是从外入内,要防;从内出外的,也要防。”
      “从内如外……”大少奶眉角一搐,狠狠压抑。
      黄老太笑着拍拍她:“关家老爷和太太还做客在这里,总之,万事小心。”

      洛少商回到十忽织,东家不在。关太太拉了黄老太去游万宏寺,一定要大少奶作陪。
      洛少商便找郑善存,见面,就调侃:“好事将近,恭喜了。”
      郑善存看他一眼:“别胡扯。”
      “这么多年的朋友,何必藏着掖着,还吝惜一杯喜酒?”
      郑善存不再理他,拿了帽子,绕路而过:“我去乡里查点税丝。”
      “哎——哎——”洛少商跟在他后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郑善存只得回转身:“什么?”
      “关家老两口子都上门了,还问‘什么’?”
      “你不要听下人们造谣生事。”
      “你就知道是造谣?”
      “从没人跟当面我提起。”
      “事情没定,兴许就瞒你一个人。”
      “就算瞒着我,她也该知道,她会告诉我。”
      洛少商噙了笑,别有深意:“他\她?谁啊?”
      郑善存一沉脸:“东家。”
      洛少商看他,最初的戏谑转为凝重。他起身关了门:“善存,你跟我老实说一句,你跟她——十忽织的东家,黄家的大少奶,是不是——”
      郑善存不待他讲完,厉声截断:“别乱讲!”
      他把未完的话收成一个长长的叹息:“好久就想问,一直憋在心里。”
      郑善存皱着眉不说话,其实不知如何是好。
      “你认也罢,不认也罢。男女,要真是那么回事儿,瞒不得人的,自己不察觉而已。”
      “我——”
      洛少商手一摆:“我又不要你口供,不过提个醒儿。”
      郑善存不再辩驳,摸出一根烟。
      “男人,拈花惹草寻欢作乐,都不是毛病,致命的,是钻进牛角尖儿里。你们……你们这是……没结果的!”他按住他肩头,“真要如此,我劝你,当断要断,应下关家的婚,彼此,是解脱。”
      郑善存满心烦乱,拂开他的手:“什么婚,我不信!没有的事!”
      “你怎么这样固执!”
      “即便有,她不会瞒着我,也绝不会同意!”
      洛少商也皱起眉,连连摇头,忍无可忍,手里的文件丢给他:“这些天,我都在跑什么?你自己看看,东家,够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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