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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需追忆昨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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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论起我的人生,那绝对绕不开一对令人哭笑不得的双胞胎兄弟。
老师每次布置主题是友情的作文时我的铅笔都会习惯性地写上宫兄弟的名字,还贴心地、小声地用唇去呢喃“Samu”和“Atsumu”这俩个熟透了的名字。
我们好像认识很久了。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正在上高中,在教室里眼也不眨地做着数学作业。稻荷崎高中是一个很怪的地方,初中讨论以后要去哪里上学时我就觉得了。只是宫侑当时说,要是我和他不在一个学校,他会自暴自弃而亡。我傻愣愣地以为他是认真的也就信誓旦旦地答应了,接而稀里糊涂地做出不符合逻辑的承诺。承诺的内容是一定会和宫侑,宫治在一个高中。
很显然,后来我做到了,成功兑现这个无人在意的承诺。宫侑当时说完就把我的话忘记了,还挺惊讶为什么我不选一个更好一点的高中。稻荷崎社团活动丰富,许多社团都是全国顶尖的水平。他们的文化科中等偏上,虽然出过东京大学的人才,但也是少数,还是好几届之前的事情。宫侑在思考时摆出无辜而又诧异的表情后又露出一张狡猾的笑脸。
他自言自语地回答内心所想。之后,脸上不再苦闷不解,傲睨一世惯了的狐狸又在用鼻子看人。宫侑自以为是地说:“也好,挺方便之后在学校照顾你的。”
宫侑不是一个好哥哥,宫治评价过。宫侑却是一个好的幼驯染,我把这句评价憋在心里。就算我说出口了,宫治或者其他什么了解宫侑个性的人也只会当做我疯了……特别是宫治,说不定他还会伸手抓住我的脑袋摇一摇。
高一是随机分班的,我刚开始在的班什么类型的同学都有。某段时间内,我和一个叫角名伦太郎的人很熟。因为我们同样是被迫上岗的班干部成员,所以很多时候要待在一起谈论一些事情,不过他看起来比我消极多了。
角名和我相知相熟没多久,我在一个风平浪静的下午却在班级后门看到宫侑。我还以为是来找我的,可都已经放学了,他应该去社团活动的。我不敢自作多情,就在后门附近观察了会儿。
原来,角名是宫侑的队友。在之后,我和角名的共同话题除了班里的繁杂琐事就是稻荷崎排球部的双胞胎选手,除了这些没有别的。我和角名伦太郎是朋友,聚在一起就能相处得舒适的朋友。
角名的手机里录了一百多个宫侑宫治的视频,差不多都是他们准备打起来的前戏和打架的过程,我兴致勃勃地问他,能不能给我发一份。他想了想,可能觉得这没什么坏的影响,将近一半的视频被传到我的手机里。他掉以轻心了,以至于给我发了几个排球部日常vlog都不知道。
其中一个视频,宫侑和宫治被问起了有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我在那个时候暂停了进度条,默默在心里说,肯定有啊。他们如我所料的承认了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不过在激烈的双胞胎争论中,我被描述成一个反应慢,除了埋头苦学就什么也不会的傻瓜……虽然被评价成这样,我非常不开心,但他们说的也是实话。
因为我没有百里挑一、超群拔萃的才能。
相比于他们,我太不起眼了。还好,我没有放弃自己的人生。中双胞胎的圈套和睁着眼睛掉进巨坑里没什么区别,我那天平静地跟在他们身后,手里捏着外语课发的学习资料。
“排球部七八月份不是有一次全国高中生排球大赛吗,到时候你也去看吧。”宫侑很自私地笑着说,他转过头回望我,眼睛闪着不可思议的火光,那团火似乎能燃烧至地壳崩裂。
全国性的比赛一般是在东京,我不能因为要去看好朋友的比赛就放弃学习进度还未百分百的课程,那样太任性了。何况,东京离兵库十分远,来回的车费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承担的。我的家庭环境比宫侑他们要差许多,没有零花钱,更别提压岁钱,被父母供着到高中不算轻松。说实话,我从小到大没去过东京。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宫侑他们家带我去的。记得是八岁时我坐着他们家的车去了一趟大阪。在路上,宫侑他们兴高采烈地指着窗外的风景告诉我那些都是什么地方。
我回神,躲开宫侑期待的目光,自卑道:“不去了,侑,我没空……”
宫侑的眼神变得像秋天枯到发黑的树叶一样黯淡,棕黄色的瞳仁里藏不住秘密。我很想告诉他,你不能强制让别人做到和你一样做的事。这句话好像不能,绝对没可能说出口。
宫侑下一秒扭头走到最前方,把我忽视得一干二净。宫治慢下脚步,在我身旁不慌不忙的,他让我别在意,反正都认识十来年了,从挤进一个婴儿床到学会走路,宫治总会在宫侑往前奔跑的时候伸出一只手给落单的我搭着。
宫治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宫侑喜欢,从他们大大小小的争斗中我能得出这个真理。我不确定这两兄弟会不会喜欢同一种类型的女孩子,但我清楚他们两个在高中时避不开青春期会做的事情。宫侑的前女友数不胜数,从初三开始就没断过。
我第一次发现宫侑谈恋爱是在初三的夏季假期。他在我来找他们玩的时候偷偷“借”了宫治新买的外套,急匆匆地出门了。我觉得有点奇怪,去了宫侑宫治的房间才知道原因。
宫治见我来了,从床上坐起来,手里拽着响着gameover音效的游戏机。
当我问他宫侑为什么出门时,他无奈且沉默地指着桌上被精心呵护的情书。
我错愕地看着桌上的情书,低下头,问:“治,那你以后也会谈恋爱吗?”
“应该。”他看着我,阴郁从内心无法触及的地带溢出来,“……我不知道。”
“那你呢?”宫治估计是觉得好奇才问了这样的问题,他打着流行的游戏,时不时往游戏机的界面看去,静待我的回答。
结合初三唯一一次和男生出去玩,后来再度邀请他却被惊慌拒绝的经历。我对人生理解透彻般,对眼前的宫治实话实说了。
“好像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我。”
宫治听到这句话就笑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即使是旁人都能看出来,宫侑的恋爱大多不会长久。他的初恋只持续了两个星期,对,就是第十四天的晚上,他突然半夜发疯,大叫着骂了一声靠,没费多少功夫就把宫治吵醒了。第十五天的早上,他们的脸上都贴着狗皮膏药,来找我一起去学校。宫侑在谈女朋友的时候从来不和宫治或者和我一起上下学,当他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就说明他分手了。我知道他们打了一架还是宫侑不情不愿才说的。
“你是分手了吗?侑?”我不是故意提起他的伤心事的,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分手,不然我才不想走在一个有女朋友的人旁边。
“没有!”他应激般不控制音量地大喊一声,把我吓得颤了颤,“你好烦啊!”
我被宫治移到最里面,换他和宫侑走在一起。他知道我说错了话,做手势让我暂时安静点,我们之间的气氛异常尴尬。当然,我知道过几天就没事了,因为宫侑很容易忘记一些不愉快也不在意的事情。宫治和我回家的时候,为了安慰我,似乎刻意把宫侑比作一分手就心情烦躁的死猪。
我告诉宫治,我没有在意宫侑这天上学的时候吼我,宫治便觉得我越长大越奇怪,还把我比作棉花娃娃,那种锤了好几拳都会自动复原,时刻保持微笑的棉花娃娃。我告诉他,这种形容太滑稽了,明明我和棉花娃娃一点都不像。
我会觉得宫侑是一个身上写满青春二字的人。他懂得如何去爱排球,去喜欢一项汗水也会蒸发的运动。升入高中前,宫侑和宫治去染了头发,他们找我一起去的时候,我答应和他们走,但我不剪头发,钱能省一点是一点。
那时他们心情好,两兄弟和好之后不计前嫌地搂着肩膀,偶尔会和跟在旁边的我搭话。他们太习惯身边有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真的是一家人。
宫侑和宫治的性格说像却不像,说不像也太过绝对。
曾有一段时间我误以为宫侑喜欢我,高三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还免费请我吃雪糕、吃不健康但过瘾的快餐,隐约记得他还和宫治讨论过我,在感情层面。我没有主动说出口问他是什么意思,那些喜欢不喜欢的,本身就很复杂难解。过了几天,宫侑跟我说,他又有女朋友了,之后没时间陪我回家,让我去找宫治。
宫治在我和宫侑关系好的那段时间,有意在疏远我,他漠然置之,明显不想思考和我有关的事,那瞬间,我感到很难过,与此同时我觉得我和宫侑是一样的,都被他归纳进了亲人一栏。
——只有亲人才能伤害亲人。
我第一次写情书是在高三期末考前。因为没有追求过任何类型的男生,我还问过在恋爱中获益匪浅的女性朋友:所谓的喜欢,那些情侣交流时口口声声的爱意是什么?她也很难说得出答案,我们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浪费了整个午休的时间。
女性朋友怂恿我,说:“要不你也去谈一次恋爱吧,到时候你就知道喜欢是什么感受了。”
“也对。”我觉得她说的不错。
结局是我没有把那封情书送出去,我根本没有写收信人是谁。我不知道要填谁的名字,似乎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与我无关。
宫治在十八岁的时候牵过我的手,但这不代表他要为我的下半辈子负责。
我和宫家兄弟的故事结束在我考上京都教育大学的时候。宫治没问过我的升学志愿是什么,可能当时因为春高忙得焦头烂额,没空理我,而我在事情做成之前完全没和其他人分享目标的需求和欲望。他知道我要去京都的经历和他知道宫侑要去大阪的经历是一样的。我们都是突然说要走,不留在兵库了。
不同的是宫治送我去了高铁站,宫侑却是孤身一人,倔强地离开了被定义为故乡的兵库县。
“那你之后要做什么呢?”我冒昧地询问了他的未来。车没到站之前,宫治在陪我等,其实我不清楚我们这算不算亲密,我靠在他的肩上,直到最后一刻才懂得这叫做依赖,“治。”
“去找新的机会。”宫治说完,搂了会我的肩膀,让我能更舒服地靠着他的肩膀,“排球是我一时的兴趣而不是我该一辈子去追求的东西。”
继续打排球的话,和宫侑太像了,这样没趣的生活还是算了吧。我总觉得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这个原因,可他的表情好像在不甘心些什么。
我上了电车,眼睛莫名酸酸的,透过玻璃和宫治挥别。
久别重逢的故事发生在地上天官的京都。
当时的我刚好大四毕业,跟学校签了合同,去了京都教育大学附属中学。我学的是国文教育,顺其自然地成为了羽毛未丰的实习教师。这个学校的学生痛苦并快乐着度过了每一天,半个学期过去了,我见证了他们在青春期发生的各种各样的小插曲。
宫治在我某天加班后发了信息过来,当时是中午午休时间,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不过却有学生在办公室外的廊道走来走去。好在他们比高中生有礼貌多了,保持着对老师基本的尊重,懂得放轻脚步。
宫治在短信里问我:“你想家吗?”
我笑笑,不理解他是什么意思。家,本意是居住的地方,屋子。以前我管兵库县的那栋小房子叫家,因为我住在那儿,是土生土长的关西人。现在我操着一口京都腔,在逐渐熟悉的环境中尽职尽责。四五年前,我离开了故乡,那我现在的家就是京都的某栋教师公寓。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三声。
我还以为这一刻是梦。
穿着餐饮店制服的宫治站在不远处,扶正帽子后露出那张熟悉无比的脸,他手里提着包装完好的食品袋,似乎想逗我,晃了两下手腕,笑着对我疑问道:“宫胁老师?”
我的眼皮都快合上了,却站起来,用力地奔进他的怀里。因为两颗心脏不能直接接触,人才有了双手双腿、传情的眼眸、会说话的嘴。我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得仿佛是生命,在闭上眼享受短暂接触的这几秒内,我的脑海无休止地播放着高中三年发生的事情。
画面定格到我灰溜溜去找宫治一起回家的那天。他没有太在意地牵住我的手。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在宫奶奶家的田地迷路时他也是那样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回宫奶奶家里的。
在脱离怀抱的时候,我抬起头,轻轻地叫他:“宫老板。”
宫治在我离开兵库后决定开一家饭团铺,选址在大阪。提到大阪,我想起了宫侑,从大阪到京都最快只要十五分钟,他在我读大学的时候经常来找我,去各种高档餐厅吃饭。和绯闻穷出不断的运动员选手纠缠,我不知道我能得到什么。在某一次约会过后,我们被媒体拍到了,宫侑的团队第一时间出来澄清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录了一段撇清关系的录音交给宫侑的公关团队后在宫侑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
我当然记得宫侑和我断联了多久,但这真的只是小事,我们的关系不会因为没有直接的接触而断裂。
我啃着宫治给我买的饭团,问他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有点想家了。”宫治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咬了一口我手里捧着的饭团,腮帮子鼓鼓的,有所期待地往我的眼睛里探寻真心,“回一趟兵库,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