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青纱》若相识

2、莫言卿如故

　　涧西睁开眼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缓缓从榻上挣扎着下来，一不小心就跌坐在坚硬的地板上，摸索着总算找到了放在墙角的拐杖，眼前是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的黑暗无边，他分不清时辰，可是他知道现在时辰一定不早了，因为周围的温度已经开始下降了，空气中有着微湿的寒冷气息，可是那孩子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按时回来，于是他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小孩面前是两个俊俏的少年，乍一看去就知道这两人和他绝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可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眸里却没有一丝自卑，他只是静静地和两个少年对峙着，没有说话，因为他是个哑巴。

　　眼眸里有着微不可觉的恨意，因为这点不易察觉的情绪，那双眼睛更加璀璨至极，即使是肤色黝黑，衣着破烂简陋也无法掩盖其炽热光芒，子希有一刹那的失神，这是他见过的最美丽最让人无法忘怀的眼睛，可这样一双眼睛却偏偏属于一个贫民阶层的小男孩，一个盗窃的贱民。

　　“把玉佩还回来吧。”最后他还是决定大事化小，毕竟这一次是偷偷从宫里溜出来的，他并不希望让这件事变得人所共知，旁边的子允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面对这样顽固的小孩该如何处理才好，想起刚刚的一番折腾，他只觉得头大。

　　当他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子希时，如他所料子希迅速地采取了行动，通过那个方才摇头叹气的路人他终于知道他的玉佩果然是那个小孩所窃，而且那小孩还是个惯犯，可是不知为何尽管小孩屡犯偷窃之罪却依旧被村长放过，一路追寻总算在街角发现了小孩，小孩试图逃开，但面对子希却也只是徒劳，所以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小孩就彻底地毫无反抗的可能，于是也就造成了这样的僵局。

　　小孩摇头，也只是摇头，既不挣扎也没有尝试再一次的逃离，显然这小孩也意识到了形势的不可逆转，可却怎么都不愿意把玉佩还给他们。

　　子希继续循循善诱，语气温和的不似平常，见到这样的一双眸眼他第一次不忍心用强硬的态度去对待一个身份卑微至极的平民：“只要你把玉佩还回来，我们就不会追究你的罪过了。”在他看来小孩也许只是害怕所以没有反应，却不知道这一切巧合的背后有着这样多的仇恨纠葛。

　　“臭要饭的，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好了只要跟着本大爷就会有钱给你那个瞎子叔治病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脚步声的是嚣张无比的少年嗓音，正处于变声阶段的音色，暗哑而稚嫩。

　　子希并不回头，尽管他很清楚那少年所说的臭要饭必定就是指眼前只会摇头的小男孩，可是他只是盯着那双乌黑透亮的眸眼看，不愿意转移视线，忽然一个怪诞的想法在脑海中应运而生，他忽然想假如能让这美丽的眼睛属于自己这该是多好的珍藏品啊。。。他喜欢美丽的东西，他喜欢收藏一切美的事物，而这双眸眼无疑是美丽的，假如能够占为己有。。。

　　唇边不自觉地勾起诡异的微笑，让小男孩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又发不出声音，只能试图越过面前的两个少年跟那个总喜欢找他茬的小少爷求救，他第一次觉得小少爷的出现也并不是那般惹人讨厌，尽管他总是喜欢莫名其妙地欺负他，但他总是他比较熟悉的，至少不会像这个少年的眼神那样令人心怯。

　　魏轩是魏国的王子，他喜欢到处游玩，一个月前他来到了这个位于魏国与卫国之间的边陲小镇，遇到了被一群小孩群殴的姬樊，第一眼他就看中了这个倔强的小男孩，他喜欢欺负他，没有理由地欺负他，见到他发怒和忍无可忍的表情就觉得心情愉悦无比，可是这地方他不能久留，他的身份注定让他不能够随意胡闹，所以他决定把这个有趣的小男孩带走，不过现在的情形似乎越来越有趣了呢。

　　他粲然而笑，明媚的神采，睥睨一切的自信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王者的气息，子希和子允知道这个人不是平常的纨绔子弟那般简单，不由微微蹙眉，转身看向那显然想多管闲事的少年。

　　少年一身蓝色锦缎，毫无想掩饰自己的贵族身份的自觉，腰间的玉珏呈深红色，竟是名贵的血玉，是魏国王子的标志性佩戴物，与他相比，子希和子允则低调多了，在气势上似乎已经略逊一筹，可是子希知道，只要他愿意和坚持，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想做的任何事，现在他所考虑的只是怎样才能在不得罪魏国的情况下达到自己的目的。

　　涧西赶到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了，他听到了一阵打斗的声音，双目失明的他不知道是谁在打斗，但凭着直觉他知道他的姬樊也在那里，他那自幼不能开口说话的小主子——卫国姬姓正统王族的最后一点血脉。

　　自他出现的下一秒，在打斗中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不是他们主动停手，而是空气中飘散着的毒粉让他们不得不停手，毒粉环绕中只有两个人没有受到影响，那就是涧西和姬樊，姬樊牵着涧西布满茧子的手离开了，徒留下三个动惮不得的少年面面相觑。

　　小手牵着大手走在星空下的土路上，那不言而喻的默契是相依为命十年所培养出来的，那一路上，姬樊没有说话，因为他说不出口，涧西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在小孩的手掌上勾画着字符，通过手掌上的触觉他知道小孩干了些什么事，他相信了，小孩第一次欺骗了他，而他相信了，他不知道小孩另一只手上还紧紧握着那个偷来的龙形玉佩。

　　昔日的天下第一毒手涧西已在十年前的一场屠杀中死去了，卫国的正统姬姓王族也已灭绝，剩下的只有这个在村子中碌碌无为的瞎子楚二，和与他在一起十年没分开过的孤儿楚初。

　　三个少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由于他们所处的位置偏僻无比，竟没有人发现他们的昏迷，三人都不记得自己在此处昏迷的前因后果，只隐约记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争执过，至于为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魏轩是第一个醒来的，他看着眼前和他一样躺在地上的两个少年，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其他两人也相继醒了，三人的眼神都有着茫然，但不约而同地都没有说话，他们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是却由于记忆的空白而显得无可奈何，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互相竟诡异地没有一点言语上的交流，子允也只是温顺地跟着子希，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可是腰间龙形玉佩的缺失是个不容忽略的问题，他们决定留下来几天寻找那个莫名丢失的龙形玉佩。至于魏轩则打算继续他拐带姬樊的计划，再不去想这些想不出头绪的怪事。

　　每个人的反应和采取的措施都是不同的，但却有着共同的结果，那就是失败，因为涧西和姬樊早在昨晚就偷偷离开了这个处于卫国与魏国之间的边陲小镇，所以无论是怀着怎样的想法也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姬樊的胸前还挂着他从子允身上偷到的龙形玉佩，在夜幕下跟着涧西沿着一条隐秘的小道行走着，身后是他居住过十年的小木屋，尽管简陋却是他最珍贵的回忆，仰头看向天际的一颗闪烁着的星辰，姬樊微微勾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却不知道因为他这一时的意气将会带来未来无可预料的变数，若干年后，一切因着这个变动将朝着完全无法把握控制的方向行进。。。

　　子希和子允回到卫国皇宫时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对于玉佩丢失这事，他们选择了隐瞒，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就可以被淡忘，直至再也起不到一点波澜，可是不能，他们只是选择了沉默，但心里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这件事的追查，即使腰间换上了可以乱真的龙形玉佩，也不能。

　　这两年里，两人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可所得的线索却只有那个路人所说的见过一个小孩靠近过子允，其他的毫无收获，甚至那个小孩也已失踪，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这几乎让人觉得绝望，但子希对这件事的兴趣却没有因此而有所减退，反倒因为这事的难解而变得更加兴致盎然，对这件事的关注点也从玉佩变为偷玉佩的人身上，却没有发现子允在这两年的变化。

　　人在成长，子允也在成长，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羞涩腼腆的小少年了，而子希却仍如从前，没有意识到他的弟弟再不是他从前所熟悉的弟弟了。。。

　　少年眉峰如剑，轮廓分明，手中的剑挥洒自如，身姿挺拔的他在竹林里像一幅画般和谐，却不知道在不远处他的亲弟弟子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那眼神迷离灼热，有着不同寻常的狂热与执着，潜伏的危险正一步步地靠近着他。

　　“哥，休息一会吧，太傅今天不来了，不如我们出去玩吧，我们好久没出过宫了。”带着撒娇的语气，少年已换上惯有的幼稚与天真的眼神看向在竹影间喘着热气的兄长，他知道唯有这样看起来毫无心机的子允才能得到不喜亲近人的子希的宠溺。

　　“也好，既如此，我们现在就去准备吧。”少年接过子允给的手帕随意地擦着汗，不经意地回道，却没察觉到子允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