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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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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以来,长安城大雨小雨,落雨不停。
不过,雨水再多,也影响不到西市的人流不息,喧闹不止。
绿蚁饮子肆前,穿戴精致的高大公子哥儿背着手大摇大摆往里走,一旁矮小的仆人踮脚为他撑伞,一溜小跑的跟着。
周围俱是攒动的雨伞、斗笠。
从他们侧面快步而来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提药包。与身周其他闲逛的人们不同,他步履匆匆。也不看路,直直就朝这边撑伞的仆人撞来,撞翻了仆人不算,又与公子哥膀子贴膀子狠狠撞了一下。
公子哥被撞得趔趄几步,头顶的伞也没了,整个人落在雨中,气的他破口大骂:“狗娘养的,没长眼睛啊!”
戴斗笠之人并未住足,一边继续急行,一边回身向公子哥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药包,点头致歉:“不好意思,家中母病,着急。”
公子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继续大骂:“你老娘生病关本公子屁事!你他娘的别走——”
但再看斗笠男人,已经走远,消失在街面上的人群中。
公子哥不甘心的仍然骂骂咧咧,提脚踹了刚爬起来的仆人一脚:“瓜皮,就看着老子被撞。”
仆人委屈,“那我也被撞了嘛,跌跤了。”
“跌你个锤子。”公子哥揉着被撞的地方继续往绿蚁饮子肆里走。
仆人嘴里嘀嘀咕咕,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刚跨进门,突然从四面八方凭空涌出几个穿普通青色布衣的人,将他们团团堵住。
这几人穿着普通,气势却不普通,个个眼神坚毅,动作迅速,一句话不说,冲上来便将他二人扣住。公子哥刚瞪起眼,就被拎了起来。
公子哥气的青筋都冒了出来,蹬腿大骂:“你们又是谁!还没完了是吗?知道老子是谁吗?知道我姑姑是谁吗?知道我姑父是谁吗?狗娘养的,光天化日,连老子也敢绑!”
一旁一起被拎的仆人腿蹬的更厉害,“大胆!我家主人可是天子亲侄,快快放了我家主人!”
被拎回到街上,剧烈蹬腿的公子哥嘴里持续不断的辱骂:“小杂毛,赶紧放了老子,不然让你们好看!”一边骂,一边眼神向斗笠男人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
仆人腿短,有点蹬累了,一边喘气一边附和:“对!小杂毛们,让你们好看!”
斗笠男人提着药包急步远行,已出了西市,又在几个巷子中转了几转,转到一偏僻无人之处,这才抬手,手掌翻开,露出里面紧紧攥了一路的纸条。
纸条被汗水浸湿,他小心翼翼打开,看清纸条上的内容时,愣了一下,而后心脏开始狂跳,低头咬牙狠骂了几句。
将纸条塞入口中吞下,他转身,继续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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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房檐滴滴答答,院中玉兰静立,细雨落在花苞上,勾出几抹玉兰幽香。
苏羊一身素袍,跽坐廊下,面前木几上的红泥小炉热着屠苏酒。酒已半热,酒香夹杂着春雨送来的玉兰香,满院芬芳。
他对面歪卧着一人,姿态有些不雅,一手支头,一手在膝上一下一下的点着,口中哼着听不清的小曲,一派闲适模样。
那人及腰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着,一半搭在肩上,一半洒在身下地板上,发丝像胡人似的带了些卷,更显她这个人凌乱不修边幅。一头乱发已染上白霜,白灰夹杂,仿佛花甲老妪,但单观面容,又只有几条细细的纹路,至多不惑之年。
她的双眼上绑了一条白纱,白纱透光,白纱下的目光落在了院中的那株玉兰上。
此人姿态虽然不雅,气质却内敛深沉,即使有些邋遢,也压不住她通身气度,能够与本朝最年轻三公、在长安城以美姿容闻名的苏羊大人同处一室而不落下风。
屠苏酒冒出了热气,酒香更甚,压过了玉兰香。苏羊倒出半碗,从木几上推向对面,开口道:“大人,只此一碗。”
对面那人偏过头来,透过白纱“看”苏羊,“不要趁我眼神不好糊弄我,倒满。”
苏羊未动,“是满的。”
又道:“大人喝了便知。”
对面那人也不动,视线又回到玉兰上去,手指仍在膝上点着,“小羊儿,喝不到满满一碗我是不会罢休的。”她着重强调了“满满”两个字,摇头哼唱:“七分八分都不是满满一碗,快快给我倒满满一碗。”
荒腔走板,非常难听,且对苏大人没有一点尊重。
苏大人伺候温酒,还要被唤小羊儿,然又为之奈何?也只得提起酒壶把碗里添至满满的,再次推过去:“满了,喝吧。”
倒酒时,酒入碗中,满与未满的声音不同,这次声音对了。
那人得意一笑,撑着木板起身,箕踞而坐,一个更不雅的姿势。
苏大人不见介意,只是唠叨:“说好了,就这一碗。”
那人端过碗,先尝了一口,酒烫的刚刚好,滋味香醇,她双眼眯了起来,一仰头一口干了个干净。
干完抹了把嘴,喊道:“痛快!”把碗往苏羊面前一递,“小羊儿,再热一碗。”
苏羊不理,开始收炉子。
她晃晃碗,“再热一碗,喝完我给你耍个刀。”
不等苏羊说话,打西面回廊快步而来了一位老妇人。老妇人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托着一只瓦罐与几副碗筷。她穿过廊下,步子既快且稳,托盘上的瓦罐与碗筷在她的走动下纹丝不动。
“吃饭了!”老妇人高喊一声,中气非常足,声音洪亮穿透整个院子。
耍无赖中的那人惊,飞快将手中举着的碗甩回木几上,人躺回地板,理理乱飞到面上的头发,继续赏雨中玉兰。
被闹得头昏的苏大人嘴角缓缓弯起,笑了。
老妇人走过来看到木几上的空碗,和收拾了一半的红泥小炉,转头问苏羊:“喝了多少?”
苏羊老实回答:“一碗。”一边答一边继续收拾。
“别骗你老娘。”秦夫人将托盘递过去,双眼紧盯儿子。
“确实一碗。”苏羊接过托盘,脸上还带着笑,布置好瓦罐和碗筷。
一旁那人表情镇定,不敢吭声。
“那就行,少惯些她。”秦夫人满意了,取碗盛汤,是新鲜羊肉炖的羊肉汤,汤色炖至乳白,扑扑冒热气。
秦夫人把盛出的羊汤摆到木几上,调羹、筷子都摆好,才喊道:“韩大人,起来整汤,这是我家老闺女一早送来的新鲜羊肉炖的,老鲜了。”
韩雉默默爬起来,规规矩矩跽坐,端起碗喝了一口,接着很是浮夸的拍了下大腿,“鲜!”也确实好喝,味道浓郁而没有一点羊肉的腥膻味。
秦夫人咯咯乐:“等着,我端菜去,汤喝了了再整两碗大米饭。”
未待转身,却见院门被人打开,她大儿子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从门外进来。
苏武闪身而入,立即转身锁门,门一锁好便急急冲入院中,扑通一声跪在了院中的泥水里。
“韩大人!韩大人!”
“那狗皇帝要杀袁夫人和楚王殿下!”
韩雉喝汤的动作一顿,慢慢放下汤碗。
她转头“看”向苏武,微微一笑,“莫急,慢慢说。消息从何处来?”
眼见韩大人神色从容,仿佛寻常,苏武慌乱的心静了静,
苏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还是有些发颤,“是袁夫人的表侄,西市绿蚁饮子肆主人,我从他的绿蚁饮子肆前接到他传递的纸条。”说完匍匐在了泥水上。
韩雉撑着地板起身,发丝自两侧滑下,遮住了她眼前的白纱。
一旁苏羊拧眉道:“我并未曾听说此事。”此等大事,即使天下不知,他身为御史大夫,不应不知。
苏羊问苏武:“哥哥,袁夫人的表侄可有说他是从何处得到此消息?可提过皇帝欲以何名义处置袁夫人和楚王?”
“不曾......”苏武摇头,才刚刚说出两个字,突听闻“嗖——”一声破空之声。
韩雉五感已大不如从前,但仍敏锐的抬起了头。
只见一支箭自屋顶飞来,穿过院子,射向苏武,转瞬间便没入了苏武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