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缘路》理想漫谈

98、第 98 章

　　身上的西装犹如活着时一样的熨贴合身，港城何家大宅的雕花窗户上反射着曾经这间大宅主人的鬼影。

　　何万生看着影影绰绰的自己，飘飘忽忽的晃动鬼影，的确诡异。

　　可至少还是个模糊的人形，和阴曹地府那些白骨骷髅，身首异处，皮开肉绽的小鬼比起来正常到还有些好看。

　　薄薄的眼皮下，目光瞟到身旁高大的老鬼正对着豪宅里的奢华装修颇为欣赏，这位看起来更正常些。

　　身型是比他这只小鬼更稳的形态，像人一样能脚踏实地的走在地上，头发乌黑，皮肤白透，映在玻璃窗上的五官都是清晰可辨。

　　纵使都是人模人样，他们两个，都比不上阴曹地府里那些奇形怪状的鬼魂来的正常。

　　原来，看人不能只看外表，看鬼也是呢！

　　“万生哥，夜淡了，你还有什么想看的么？”

　　“要回去了么？”

　　看着后寰轻轻地点点头，何万生垂下眼睛。

　　片刻后，便牵起了后寰的手。

　　还是那样冰凉，让小鬼在人间得心安。

　　“万生哥，可以再看看的，你真的没什么想看的了么？”

　　与自阴曹地府来时不同，何万生也想过自己会留恋人间。

　　会依依不舍，会因为感受着活人的朝气，而更加厌恶那个死气沉沉的阴曹地府。

　　可似乎，人就是，鬼就是鬼……

　　自死便向往着投胎还阳，用尽钱财和手段，盼了一年又一年。

　　到头来，犹如活人的幽冥一梦，游过一遭，看过旧友，了了心愿，便没了兴致。

　　“就，就真的没有了么？”
　　连后寰都没想到，兴致勃勃而来的何万生轻易的便答应了他要回去的要求。

　　“回去吧。”

　　老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劝道：“万生哥，天色还晚，来得及的。你，再逛逛，我会好好把你带回去的。”

　　后寰的紧张反倒让何万生笑了。

　　“那就再看看维港的夜色吧。”

　　话音刚落，二位便站在了灯光璀璨的维港最佳观景台。

　　“应该慢慢走过来的。”
　　何万生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瞬间的移动，特别是在人间。

　　“那，再回去？重新走过来。”

　　何万生看着有些窘迫的后寰，只是笑着摆摆手。

　　他是生而为人，死而为鬼。

　　而后寰，不知在三界是生是死的存在，存在天地间那天便是一只鬼，是鬼神。

　　散步这种事，对鬼来说太陌生，就像对人来说，瞬移新鲜又刺激却毫无半点儿浪漫惬意可言。

　　“万生哥，人间可真是漂亮，你们人也聪明。
　　不过短短几十年，这港口就沧海桑田般的变得我都认不得了。”

　　“以前这里是什么样子？”

　　从何万生出生起，港城就已经是整个亚洲的金融中心，高楼林立，都市繁华，维港更是这样璀璨之地明珠般的存在，他想听听这里的曾经。

　　“是个小渔村，大渔村都算不得，是小渔村。”

　　似乎是历史中记录的那样，因为如今的辉煌，港城在战争中的历史被记录，再久远的捕鱼港口也被提及。

　　何万生慢慢回想着，历史书中那些小渔船的插图和皮肤黝黑身材结实的渔民。

　　“那，再以前呢？”

　　“再以前？”后寰仔细回想着。

　　再以前的的港城实在是普通到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

　　“没出过什么大神，没闹过什么大灾，不是神仙福地，也没有珍稀动物。”

　　后寰看出何万生有几分失望，还不忘补刀一句：“地方也小，没什么资源，连原始人出现的时间都比别的地方晚一些。”

　　保持着活人的姿势，何万生双臂撑在栏杆上，显瘦的身体被合体的西装包裹着，眼睛盯着来往港口的船只，桅杆上红色的警示灯在黑夜中闪烁。

　　他闲聊似的问道：“曾经如此普通的地方，现在成为了世界性的地标城市。后寰大人，是所谓的天地造化吧？“

　　老鬼散漫的望着被摩天大楼的灯光照的璀璨的海面，勾起嘴角问道：“怎么？万生哥想效仿古人感慨的吟诗一首了？”

　　转头看着后寰飘荡在海风中马尾，何万生又抬头看起了天空。

　　港城的天空在霓虹闪烁中已经看不到星星。

　　在这里，天空是比大海还幽暗的存在。

　　“诗是比不过古人的。谢谢后寰大人告诉我港城的过往，曾经不值一提，也是有曾经的。
　　而我曾经是谁？我来自哪？我又要到哪里去？恐怕是三界里谁也回答不了的问题。”

　　没想到何万生还在纠结于此。

　　后寰想劝，怎么劝呢？

　　人间的哲人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一只阴间的鬼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碰到的是人，后寰还会说出，’人总是要死的‘这种话。

　　现在，何万生是鬼了，鬼要么灰飞烟灭，要么投胎转世。

　　何万生都不能，而是和他一起，在阴曹地府做一对不死不灭的鬼夫夫。

　　何万生的问题，后寰回答不了。

　　学着何万生一样，无奈的抬起头看天上。

　　天生的鬼神神目，让他看到了港城天上来来回回的各路财神忙碌的身影，还有那些普通人鬼目不能及的星辰。

　　“万生哥，你来自哪？我不是知道。你是谁？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万生哥。

　　至于要到哪去？现在，咱们真的该回阴曹地府了。”

　　扬起纤细的脖颈，何万生再次抬头看了看依旧星光黯淡的的维港夜空，伴随着海上传来的远洋船的悠长的汽笛声，拉起了后寰的手。

　　没有来时的忐忑期待，倒是多了几分安稳与踏实。

　　何万生觉得，自己完了，真的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只鬼了。

　　竟然觉得夜晚的人间也有些喧嚣慌张，充满妖魔鬼怪的阴曹地府反倒莫名的祥和。

　　回阴曹地府的心情是轻松的，可何万生还是适应不了自己的想法，忧心忡忡地和后寰说了自己的心事。

　　老鬼在小鬼絮絮叨叨的说辞中放慢了脚步，漫不经心的劝道：“早一天玩一天的事。不是这次阳间归来，就是下次去阳间办事。
　　也许是今天，也许是百年，千年之后。
　　万生哥，时间这东西，在阴曹地府对你我来说，最不值得记挂。
　　早明白早解脱，咱们是鬼了，鬼就在阴曹地府里最舒坦。”

　　鬼门关的阴风阵阵袭来，耳朵里听着不知多远处传来的凄厉鬼叫，眼前是浓雾笼罩，高大的鬼差们猩红的眼，突兀的兽角和白骨发出的“咔咔“声。

　　何万生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没有了做人时习惯的长舒一口气。

　　他知道，他现在完完全全是鬼了，从形态到内心，他接受了他是鬼，接受了要在生活在阴曹地府。

　　转头望向身边，是三界中最老的那只鬼。

　　他腰间的鬼花钱在黑暗中摇曳的比在人间时更欢快，它也回家了，闪着兴奋的红色光芒。

　　还有他的主人，脸上依旧是不悲不喜的神明之态。

　　周身的場炁却早就透露出他的舒展。

　　“后寰，这以后 ，更多的心思我都能放在客栈了。”

　　看着何万生不再纠结，老鬼拍了拍他精心打理的发型：“万生哥，有你，是阴曹地府的福气。”

　　来自后寰大人的夸奖，让何万生这只已经不在置身事外的小鬼迅速骄傲起来。

　　从扶桑树飘到鬼门关，从鬼门关到黄泉路，来来回回的小鬼鬼差都觉得何万生和以前不一样了。

　　从前是黄泉路上那位魅惑了后寰大人的男鬼。

　　现在，无论飘还是走，这位真是气势如虹，春风得意。

　　反倒是一贯霸道跋扈的后寰大人跟在他身后有了难得的闲散松弛。

　　不知道去人间一遭经历了什么，眼见的这位整日笑眯眯的妩媚男鬼是有了客栈老板的气派。

　　小鬼们眼看着何老板潇洒的推开客栈大门，却硬生生的站在了门口。

　　身后的后寰大人本能的飘的老高，看着何万生疑惑的望着忙碌到脚不沾地的伙计们。

　　对于老板的回归，伙计们只是淡淡的望了片刻，手里的活计，身姿的飘渺是半点没有停下的意思。

　　只一位距离何万生最近的，不得不把手中的扫帚交给身边的同伴，施施然的飘到何万生身边解释道：“何老板，黑白无常二位大人送来位新死老妇，让我们好生照看，说是您生前的至亲之人。
　　我们见她并不清明，便想安排单间雅号给她休息。
　　谁知刘大娘看到客栈内忙碌的伙计们便差遣安排我们。
　　伙计们顾念是您的关系，便任凭差遣了。
　　现在，大家看出了门道，这位刘大娘是个好管事的。

　　何老板，您看看，咱这客栈好像换了模样般的利落。”

　　顺着伙计的话，何万生环视一圈，除了楼梯下那一大团黢黑的猫，别处的木楼硬是被收拾出几分金属的光泽，闪着暗光的客栈在这灰扑扑的阴曹地府，整洁的格外突兀。

　　看着站在二楼身影模糊的老妇，何万生连忙往上飘，却被后寰拦住了去路。

　　何万生面露焦急：“怎么能让刘姨死了死了还操心我的事？”

　　“万生哥，别惊了老人家的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