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军粮 ...
-
京城流言四起之时，灵州城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官府负责放粮，按照之前的规矩，民家每人领粮八合，士兵人均一升半。
之前勃勃尔兵临城下时，很多百姓忍饥挨饿，为山南军将士省下家中的口粮，交到官府中。当时形势紧迫，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官府也承诺，待朝廷的军粮发放下来，便会归还百姓，但是连续忍饥挨饿数日，终于盼来粮食，到手却只有八合米，百姓失望之余，禁不住开始猜疑。
负责放粮的是灵州新任主簿杜迁，他好言劝说，“大家不要发牢骚，这次运来的粮食不多，大家再坚持一段时日，朝廷的军粮便到了。”
领粮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坚持到什么时候……我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这点米哪够填饱肚子！”
杜迁安抚道：“快了，快了！”
“听说这些粮食不是朝廷的，是韩家的商船送来的，朝廷是不是不管我们了？”
“朝廷不发军粮，山南军就得一直分我们的粮食，再这么下去，就算郓军不来攻城，大家也都得饿死。”
“是啊。我今日一定要领够一升半的米，否则我就不走了。”
百姓将杜迁团团围住，齐声高喊，“我们要粮！我们要粮！”
群情汹涌如潮。
“大胆！”杜迁年轻，初入官场尚不到一年，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慌里慌张道，“本官看你们谁敢动粮？聚众抢粮，罪同谋反！”
此话一出，犹如点燃了炸药桶。灵州百姓群情激愤，一拥而上。有脑子机灵的，随意拽一袋米撒腿就跑；还有些只顾着怒吼，反倒被府兵制住。
抢粮的消息传回刺史府时，局面已是无法收拾。
同样的消息也传到军营之中，一众将士得知粮食被抢，感到受辱，纷纷叫嚷着，“我们辛辛苦苦为他们守城，他们竟然恩将仇报”，“我们去把粮抢回来”，“光抢粮有什么用？咱们得去找大将军问个明白！”
当夜，百余名士兵围在郭嘉帐前，找他要说法。
自古两军作战，必要粮草先行，军械充足，士气方才稳固。山南军将士心头一直存着疑问，朝廷的军粮为何迟迟不派？朝廷是不是不想管灵州了？
军中早有流言，说此次出兵根本没有朝廷的旨意，是大将军一意孤行，非要派兵驰援，以致他们如今陷在一个缺粮少草，且名不正言不顺的境地。若真如此，即使打赢了仗，他们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封赏。郓军一直不攻城，只是囤兵城外，就是在等他们粮草断绝的那一日。
此中后果，令众人越想越心慌。
战时，军心一旦动摇，再好的将军也无力回天。郭嘉深知其中厉害，立刻采取果断措施处死了几个领头作乱之人，又向山南军上下保证，“最迟三日，朝廷的军粮就到。”这才将差点引发的混乱压制下去。
待士兵散去，郭嘉召集诸将议事。
有人提议，不如先行撤兵，得到朝廷明旨之后再行出兵，这个提议遭到绝大多人的反对。
但是有人再次提起和谈一事，众人开始沉默。
提议和谈的将军道：“郓人贪财短视，连日来不作进攻，只作退守，显然并无与大胤死战之心，不如与其和谈，许以对方些金银财帛，郓人尝到甜头，也就退兵了。”
“不可。”任知宜寒声道。
那将军冷笑，“任姑娘，节度使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当真开起染坊来了。灵州城已起民乱，若再闹出军中哗变，这仗还怎么打？不和谈，你是想让我们饿死，还是想让我们战死？”
朱劲松陡然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臭骂道：“放你娘的臭屁！”
他怒目圆瞪，“贪生怕死，向郓人求和，你还不如一个女人有骨气！”
那将军愤怒地拍着胸膛，“我也是沙场上拼杀过的，我不怕死！可是朝廷不给粮，我们豁出性命守在这里有什么用？”
郭嘉沉着脸，默不作声。
任知宜站出来，“郭将军，我有一计，只是略有些冒险。”
“说来听听。”
任知宜指着地图上一点，“此处乃中南道庆州，粮仓充盈，将军可派出一个千人之队，随我前往庆州借粮。”
“庆州肯借？”
“庆州刺史姚晋乃是东宫门下，我亲自去说，他应该能帮这个忙。”
郭嘉蹙眉，“可是……灵州往返庆州，别说三日，六日都远远不够。”
任知宜道：“走官道自然不成，辛岐山东段有座水秀峰，灵州本地人都知晓，翻过那座山峰，便是庆州境内，常有山里人抄近路去庆州卖草药，我很熟悉那条山路，三日之内必能赶回。只不过，为了不让郓军察觉，我们必须夜里翻山，这一千人必须挑选军中身手敏捷之人。”
朱劲松一拍大腿，拱手请命，“将军，末将营下精锐，愿随任姑娘走这一趟。”
郭嘉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你之前不是不待见人家吗？
朱劲松红了脸，“她一个姑娘家都敢冒险，末将焉能退缩！”
夜色浓深，星子躲入云层后面。
寂静的夜里，灵州城墙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钩镰钩在城墙垛口上，麻绳垂下去，一个一个的士兵，拉着麻绳从城墙上攀爬下去。若此时有人在城墙下仰望，就会看见士兵像壁虎一般游移。
不到一个时辰，悄无声息地集结完毕，朝着辛岐山走去。
临走之前，任知宜回头望了一眼。
借着城墙上的一点火光，她看到节度使郭嘉的身影，高大挺直，立在墙头。
她朝着那个身影拱手，轻声低喃，“将军保重”。
— — — —
辛岐山
东侧水秀峰山势不高，但山路陡峻崎岖，有无数奇峰怪石。
千人队伍背粮而回，幸而挑的都是精锐，个个腿脚利索，身手敏捷，果真在第三日夜里赶了回来。
众人背着粮袋连日赶路，竟也神采奕奕，丝毫不知疲倦。
行至山腰处，走在最前面的朱劲松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任知宜问道。
“你听。”朱劲松道，“山中没有一点声音，连鸟鸣都听不到。”
朱劲松从军多年，虽然为人粗犷，却极有作战经验，他马上察觉出周围的不对劲。
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从西侧传来。
火把燃起，火光将黑夜里的水秀峰照得大亮，露出整个郓人军队，为首之人有一张宽额浓眉的大脸，身着铠甲，头发茂密，带着郓人特有的威猛粗犷，正是郓军主将勃勃尔。
勃勃尔望着胤军身上背着的粮袋，哈哈大笑，“没想到吧？”
其实，山南军猜得没错，勃勃尔领兵出征，攻打灵州，最主要的原因是要与摄政王赞述争权，却不是真得想要与胤国开战。
他没有那么傻。
一场大战下来，耗掉的是兵力、金钱，是他们部族的力量；所以，他只是围困灵州，却不愿意正面交战，损伤实力。
可是，这一切不代表他不想获取胜利。
他要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所以他提前在灵州城安插了细作。灵州城内粮食短缺，百姓闹乱，军中差点哗变，这些他都一清二楚。
今夜，粮食和大胤士兵的尸体都将成为他的战利品。
借着火光，任知宜扫过郓军，“你身后的人马并不多，也就一千人。”
“不错！”勃勃尔笑道，“我知道，你们为了背粮回来，要轻装越山，随身不能带刀枪剑戟，也不能穿甲胄，本将带一千兵马，绰绰有余。”
他瞥了一眼任知宜的脸，放声狂笑，“我知道你是谁，我会留下你的性命，将你带回大郓，必会令整个部族疯狂。”
朱劲松大声喝道：“奶奶的！今夜先砍了你，再砍其他的龟孙！”
随着他大吼一声，胤军突然将背上的麻袋扔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麻袋中抽出长刀，朝着郓军砍去。
郓军本以为面对的是一群手无寸铁之人，既未列阵，也未作防备，乍见粮袋里面根本没有粮食，却是兵器，登时吓傻在原地。
长刀挥到眼前，方才反应过来，挥长□□过去。没想到的是，胤军穿的袍子下面竟是甲胄，郓军又是一惊。
这一分神，已有数十人被砍杀在地；其他人心神俱震，疯狂躲闪，乱作一团。加之水秀峰乱石丛生，脚下趔趄，躲闪不及，又被砍杀百人。
与他们相比较的是胤军，准备充分，训练有素，对地形极熟悉，上下腾跳，灵活敏捷，每两人一组，背贴背近身刺杀，背对着自己的同袍既是刺杀者，又是自己的保护者。
勃勃尔大惊，“你们使诈？”
朱劲松大笑一声，“现在知道，已经晚了！”
他大刀长驱直入，挥舞过去，直指勃勃尔，一刀即刺中勃勃尔的肩膀，鲜血喷溅。
勃勃尔不敢再战，挣扎着爬起来，疯一般地朝西侧奔去。
朱劲松正要去追，被任知宜拦住，“解决剩下的郓军要紧。”
勇将、强兵，一夜红了眼的厮杀。
火把掉落在地上，天边露出一丝薄薄的光亮，照在赤红的鲜血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