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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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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墨池
那年,凌云榜第七十二位的云墨池,差点就按父母的想法走上仕途。
云灵,字墨池,生于云舟。二十岁时其父为其取字本意腹有诗书,下笔有灵,原是准备让其上启明考取官职,但云墨池却借上启明之便,离家四处游历,回乡时就直接回应才学不足,未能上榜,此事便就这样一笔带过。
云墨池游历四方,彼时的他惊羡于天下之大,山川奇绝,想起先前看过的武侠小说。像一切未经世事的少年一般,他有了仗剑江湖的梦想,而后他上倾云城外南阳山拜师。
倾云周边群山环绕,水汽运行阻于山外,遇寒则凝为云雾,若云倾其中不复得见,故得其名。倾云拥于山间,地处西南腹扡,湿而不潮,温而不热,作物长势喜人,是前献国第二城,仅次启明。环境的优势,也使这里成为能人志士集聚之地,而南阳山上的南阳门之主雾锦衣是当时凌云榜之首。
云墨池天姿不算高,他刚入门时,不过是外门,甚至没有见过雾锦衣本人,更多的只是从同门师兄弟或是可以被称为师傅的人那里听到关于雾锦衣的只言片语,其中最多的便是对其的赞叹。在南阳门的日子与他原本的想像大相径庭,不像小说中的天才那样一点就通,最基础的剑招他练了一个月才将其每一步准确到位,他很快便意识到,他可能不是这块料。
第一年要结束的时候,他无法再接受自己技艺的缓慢增长,一日清晨,他潜行下山后一路乘马回到云舟,到家时已是第三日傍晚,父母看到回来的云墨池脸上少了当初离家时的自信与张狂,只有满是倦意的双眼,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招呼着云墨池吃了晚饭。当晚,父亲陪他喝了些酒,云墨池酒量不行,半晌就将自己从没上启明到下山回乡的事一吐而出,父亲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说困了就早点睡,而后将云墨池扶上那张他曾睡了十多年的床,然后熄灯离去。
云墨池不知道那晚父亲还做了什么,只是第二天中午醒来,床头放着那本他翻看了无数次的《江上行》,他将那书拿起,书下压着的纸张便滑落在地,那遒劲有力的字迹,他一看便知是父亲的手笔。
“欲行便无前”
当天,云墨池便折返回了南阳门。他认了错,受了罚,而后,便是他先前未曾想过的艰苦修炼,其实规定的强度并没有改变,只是他自己想要做到些什么,而他知道在同样的条件下,他永远不会成为他所期望的样子。
那几年,南阳山上出现了一个比所有人起得早,睡得晚,每到卯时便照着南阳门剑法上的描述一遍又一遍挥舞手中木剑的弟子。
在第七年宗门大比上,他让南阳门所有人都记住了云墨池这个名字。
云墨池在这七年内没有主动与门中任何人交好,他每天的表现也人觉得他不是一个好结交的人。最后他最好的朋友居然是无数次南阳门内部送剑任务中认识的铸剑铁匠何天杨。
所谓“送剑”,每年南阳门宗门大比前百都有一次要求铸剑的资格,而要求铸剑和成剑时间不定,所以每把剑成都会向外门发出任务,任务报酬很少,而耗时又久,这种任务也就只有云墨池这种为了取得阅览藏书资格什么任务都接的人才会去接。
“墨池兄,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你这把剑了。”
云墨池刚到就听到何天杨爽朗的问候。
“你这把剑怎么这么像宗主的碎冰。”云墨池挑眉到。
“实不相瞒,这把剑可是专门仿照你们宗主的。”何天杨说这话时声音略小,但看起来很得意
“为何?”
“你是知道的,我这技术肯定没我师傅他老人家的好,这碎冰就是他老的作品。”何天杨象征性咳嗽一声,“但是,兄弟肯定要给你最好的,我可是专门把他老的笔记给偷来了,细节兄弟已经尽力了,但材料肯定是最好的。”
“哈。”云墨池浅笑一声,“我记得这百名资格的剑材不是有规定吗?”
“那肯定是兄弟自费的啦。”
“喔,那我可得请你喝一杯。”云墨池一边说一边提了提右手藏在身后的桂花酿。
第二年春,云墨池便再次下山上了,这次他辞别了雾锦衣门主和他七年来的挚友何天杨。也是这次,他才发现原来所谓第一他并不感兴趣,他并没有关注草草见过的雾锦衣,反而更在意他少有的好友。
这时云墨池期望中的江湖不过就是仗剑天涯,结识好友的快意。
云墨池下山后先是回乡探望了父母,而后又是三年,他在江湖上混出了些名气。也是同年,启明被攻陷了,其实护国战并没有对南方有太大影响,但启南帝的北上确实影响了途中许多地区,也因此,云墨池发现,行侠并不能给多数人带来幸福安定。生性善良的他想要做些什么,但即便成了凌云榜第七十二位,他能做的最多也不过是清剿一窝乱匪。天下之大,还有无数在人在阴暗处挣扎,整个江湖也并不像书中那样清新美好。就在他回到南阳山,想与挚友何天杨交流下自己三年来的所见所得时,他得到的确是何天杨的死讯。
启明的陷落就像一个信号,得到信号的同时,不论是各个城池,还是与世无争的各门派都想趁乱夺取更多利益,而何天杨就成了这其中一个无足轻重的牺牲品,只是重大事件造成的无数小巧合,便让他死去了。他可以死也可以活,并不会影响局势接下来的发展,但他死了。
何天杨死去最近的原因是清远门的袭击,于是怒气上涌的云墨池独自一人冲进了清远门的宗门大殿,杀伤清远门众百余人后重伤逃出,他在一片林子里躺着,周围是急促的脚步声,但被落叶簇拥着的他幸运的没被发现。最后的他想的是——“回家”。
他不知道怎么就到了云舟下的林子,和他第一次离开故乡时回头看见的景象一样美。黄叶林承接着天上的霞光,有些冷,上次这么想回去还是在十年前。他开始想今天的晚饭会是什么,如果他能回去的话,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住了,能远远看到云舟本身便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最后,他靠在一颗树旁,抬头正对着云舟的所在,他很累,想好好睡一觉,但又不想云舟从自己的视线中淡去。
……
辞别南乡梦与余惑后,云墨池终于是撑不住了。他睁着双眼,嘴唇微张,恍惚中他闻到了灶台上母亲做菜的味道,而后传来父亲推开大门的声音,他仿佛突然清醒,睁开眼,脑后传来家中墙壁的触感,他坐在他家床上,两膝之间放着的,是那本他翻看了无数遍的《江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