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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驰安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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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
这艘远航归来的船,经历过厮杀与孤独,满载着货物和伤痕,可惜货物不能换成财宝,归家的港口不能抚慰伤痕。
木槿本能地转过身子,不再去看海边。
这是一艘远洋归来的商船,船上不会只有三个人,他们是已经死了,还是就在船上,木槿闭上眼睛,不愿意去考虑这个问题。
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所思所想,眼前仿佛再次看到海边连片的船只淹没在熊熊烈火中,而驰安站在岸边,眼神里绝望哀伤。
“走吧,我看着你走。”
这样的场景让木槿越来越不安,拉着她下坠,往岩浆地狱里下坠,在触碰到岩浆那一刻惊恐地清醒来,之后便感受到心脏和内脏都绞在一起的疼痛。这些记忆是属于木朝华的,但木槿无法将自己从这样的记忆中脱离开,在从过去清醒的一瞬间。
木槿决定,自己一定要离开,远离木朝华的回忆,远离这个马上要开启的,自己却无处容身的王朝。
火光也映在邵柏千的眸子里,他甚至要冷笑出声来。
邵柏千十三岁跟随父亲加入神武军,已经十年。从临安城破的那天,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很多次了,他见过陌生人的血,见过同袍的血,也见过家人的血。
刚才在海岸边醒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只是自己的黄泉路也是一样黑暗的罢了。可是,他还是没有死,他还是要再一次次地去经历这些。
邵柏千在短暂的茫然之后,没有离开。
他意识到木槿轻微地颤抖,分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他轻轻扶着木槿的肩膀,想让木槿镇定下来。
之后,附在木槿耳边低语。
“现在,我们去把那三个人带过来,有刀吗?”
灰烬飘了过来,炙热的火焰好像要点燃两人藏身的密林。
木槿的目光冷了下来,她看向这个刚刚结识的同伴。
“船上只有这三个人活着下了船,他们定然不同,是为什么?也许只是三个叛徒而已,那样还会暴露我们。”
邵柏千放开放在木槿肩上的手,用他看不出情绪的眸子认真看着木槿,问她。
“驰安呢?”
木槿被这句看似无关的问题难住了,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到达海边时,右军残余已经是强弩之末,出海的船只都被烧毁,后面追赶的元军马上就要到来。身为右军主帅的吴驰安还能有什么去处?如果他不愿意死,就只能投降。
木槿想起刚才的疼痛感,突然烦躁起来,片刻后下定决心。
“他带着右军去投张宏范了。”
出乎木槿意料,原以为这场战役中元军以蒙古人为主,有了木朝华的记忆才知道,元军中主力多是原金国汉人,元军主将张宏范便是河北定兴人。
邵柏千顿了一下,却并没有停下来,木槿抬头看他,他的面色甚至都没有变化,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和木槿解释道。
“那三个人应该是知道什么有用的消息,元军不会因为船员哀求就绕过他们的。”
也许火光让邵柏千的面色没有那么惨白,缓和他眼中的复杂的情绪,这些让他好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也许是刚才的回忆影响了木槿,让她更像木朝华一样有勇气。
木槿短暂动摇了刚刚定下“离开这里,不愿意和任何人有过多牵扯”的决定,拿出了身上最后的兵器。
多日行军,大家都将物品尽可能多地贴身存放,木槿摸索半天,找出两把匕首,一把只有两寸,略厚,尖端是折线,另一把稍微长一些,刀身很细,异常锋利。木槿用衣角擦拭后,将钝的那把递给邵柏千。
两人简单商议后,绕到绑着三人的货物那里。
木槿身形更为娇小,面容柔和很多,更容易得到信任。商船里还有很多杂物,燃烧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借着这些嘈杂的声音,木槿匍匐着绕到三人面前,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三个人有老有少,还都算得镇定。
体型最壮硕的一个大汉,黝黑的阔面大眼,面部有一个新的伤口在额头,差点伤到眼睛。
另一个四十多岁的清瘦汉子,瘦长脸,没有其他人那么黑,有些斯文模样。
还有个十几岁的高个子少年。
木槿来不及细看,只是看出他们眼中的惊喜,便指向远处的森林,意思是一会躲到密林中去,这几人忙着点头。
不过两丈远的地方,两个元军正在忙着清理杂物,言语中有些疲惫,抱怨着,又突然放声大笑。
木槿手心都出了汗,不再耽搁,快速割开绑着他们的绳子。
这里是荒岛,只有一个军士在一旁一边烤火,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但巡视的元军像是听见什么,有些困惑地转身,几人都屏住呼吸。就在危机之时,邵柏千用手肘打晕了那个巡视的人。
木槿几乎要尖叫起来,向着森林原路跑去。她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两个时辰,刚才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下来,根本不能适应这么激烈的事情,一路跑向黑暗的林中,有了遮蔽才敢停下,也不管其他几人能否跟上。
邵柏千在营地搜刮一番,带了些兵器和药物回来,没有寒暄,直接问那三人。
“元军要去什么地方?”
那个高个子少年还是个孩子,防备心最弱。
“他们要去琼州府,就在西边,不远了,但船马上就要沉了,这才停在这。”
“他们知道去琼州府的路?”
面部有刀伤的那个汉子挺直了身子,“不用带路,往西顺着海岸就一定能到,但我知道一条近路,能赶在元军前面到。”
“你对这很熟悉?”邵柏千继续追问。
刀伤汉子有些落寞,但仍旧没有隐瞒。“我是南瑞号当家的,走过很多地方,南瑞号要淹了,这里能停船是我告诉元军的。”
邵柏千又上下打量几人,终于将从元军拿的一把刀递给刀伤汉子,让他走在最前面开路。
“那我们一起动身去琼州府,赶在元军前面,现在就走。”
木槿还没有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神来,没好气地接过邵柏千递过来的短剑,随意砍着密林中的藤蔓,跟上众人。
不过几里的路程之后,木槿便在心中咒骂起来。
头顶一展宽的叶子密密实实挡住阳光,藤蔓将整个森林缠绕在一起,从缝隙漏下的阳光打在下层的绿叶上,有些刺眼,腐烂的植物和雨后的烂泥搅在一起,几人轮流走在前面用开路,每人都浑身是汗。
即便如此,各人还是谨慎地探听对方的底细。
邵柏千谎称他们来自临安的表兄弟,都是铁匠,来琼州投靠自己曾经在临安的师傅,海上翻了船。
长脸汉子是商船“南瑞号”的船长,叫才哥,那三人中四十多岁的长脸汉子被少年称为“神医”。从泉州出发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只是零星听到临安被围的消息。
万里迢迢从大食回来,眼看马上就要归乡,被元军截了,船上的香料、药材元军卸了下来,但剩下的船员如何,才哥没有开口,神医也没有开口,只有高个子的少年阿匡掩面哭泣。
阿匡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木槿只好走在前面为他开路。半晌,终于阿匡终于停了下来,将发生的事情一股脑讲给木槿听。
那天他们离泉州港不过几天的航程,众人也不敢放松,因为越到近海,越容易遇到水匪,南瑞号这种远洋回来的商船更是上好的肥肉。
他们在身毒生了怪病,全船只剩不过十数人,昼夜都有人值守,一刻不敢怠慢。
太阳刚刚西斜,桅杆上的就传来惊呼,不远处出现了一艘在燃烧的大船,水手视力极好,还是烟雾中认出了船帆上大写的“元”字,蒙古的首领忽必烈在北方建立元朝,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大家即便离家已经三年,这些还是清楚的。
那艘船已经倾斜,但速度一点都没减,半个时辰没到就追上了上来,与南瑞号并驾齐驱,敌人也不怕相撞,大家都又怕又气,他们搭上木板跳上了四十来人,穿着盔甲配着军刀,大家都不敢抵抗,他们人太多了。
在船上跑了三年,眼看就要到家了,虽然不甘心,也并不想在家门口折了命进去,船长上去好言语,说船上有值钱的货,饶了大伙性命。
那元军里有汉人,听得懂汉话,为首的直接下令将众人绑了起来,又马上转向,直奔琼州岛而来。
南瑞号本就很破旧了,曾经在南海遇到过风暴,连桅杆都断了,只勉强立起补上,需要精细维护才能勉强回到港口。但元军不用南瑞号的水手,一番折腾,眼看到不了琼州港口就要沉在海里。这时元军才将才哥从库房里车扯出来,问哪里可以停船。
才哥假说需要帮手,他们看阿匡年纪小、神医瘦弱,才同意放他俩出来。真停了船,才哥又说三人都去过琼州府,这才被绑了带下船,其他人一直被关在船舱里,火燃起来时还在船上。
木槿回望海岸,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小队走过后,藤蔓又迅速生长,掩盖住了他们的踪迹。
终于在达到一处高岗处停下。木槿还没到躺下来休息的地步,但也靠着树干喘息。
神医沿路采集了一些草药,给刀疤男上了些药。
“邵兄,你也要处理下伤口,上些药才行。”
邵柏千一直走在最后,木槿又对这样慌忙地逃亡心生不满,不想去看他,这才想起邵柏千背上有很严重的伤口。
木槿环顾四周,四周寂静无声,刚才忙着逃离元军,又同情他们的遭遇,顺其自然将汉人视为自己的伙伴。她现在忽然觉察出危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