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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客 ...

  •   纪泠刚从殡仪馆下班回来的时候,天刚刚擦黑。万年没有人住的隔壁却点上了灯,白天出门时还空空如也的旁边院落里竟已栽上了两颗梅花树。

      腊梅开得很欢,令纪泠想到了曾经在京南闲逛的时候误入的一片植物园,里边深深浅浅栽了数十棵红梅,映着清晨刚下的、尚未粘上过多纤尘的雪,暖色与冷色相撞,格外喜人一些。

      不过这会儿,隔壁栽着的是白梅,倒是和雪的颜色一致。半粗不细的树干虚倚着墙,有一根不那么听话的树枝认不清地盘,从低矮的院墙上方横生过来,落了几片薄而白的花瓣到自己院儿里。

      隔壁新来的邻居就这么坐在树冠下,抬手接住了一瓣找不着归处似的、随风飘零着的白梅。
      她坐得离两院间院墙上的花格窗很近,从自己院落门口的角度望去,能很清晰地看见她那被暖灯勾了个边的半个身子。

      而当纪泠走到花格窗边的时候,便能完完全全看清她的整个人。
      包括她那双循着声音转过来的、瞳色很淡的眼。
      包括那黑而顺滑的、一路垂到她腰际的长发。
      包括她身下的那副轮椅。

      可惜。纪泠想。
      新邻居大概腿脚不便。

      纪泠抬了一下手,算是打完了招呼,正准备继续往屋子的方向走,忽然听见隔壁轮椅上那人叫了自己一声。
      叫的方式很奇怪,不是“诶”,不是“你好”。
      而是:“邻……居。”
      这第一个字还发成了后鼻音。

      纪泠没深究,重新把身子转了回去,走得离花格窗近了一点,问:“怎么了?”
      音质偏冷,不怎么热情。
      是她一贯的腔调。

      新邻居极慢地眨了眨眼,笑着说:“我今天刚来,事先也没打声招呼,假如打扰到你了,很抱歉。”
      纪泠摇摇头,听她接着道:“都是邻里,以后请多多包涵呀。”
      声音顺着窗棂边的灯光轻轻往这边晃,像是玻璃上结着的水雾。

      纪泠“嗯”了一下。

      新邻居说了那么多,自己的态度好像有点过于冷淡。纪泠想了片刻,顺口寒暄道:“梅花挺好看。”
      ——然后她便看见,她那坐在轮椅上、被自己诊断为“腿脚不便”的邻居蹭地站起,抬手就折下了一根白梅枝,从窗棂间的空隙递过来:“拿去插瓶。”
      纪泠:……?

      ……合着轮椅是个摆设?还有她那新邻居执行力是不是有点太高?

      纪泠被冲击得呆了片刻,没第一时间去接,邻居笑起来了:“你看我,一点成算也没有。一根树枝插瓶肯定不够啊。”
      说话间,她又抬手往树冠上伸,纪泠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自己面前多了一捧梅花枝,上头的花新鲜得过分,湿淋淋的,在北方过于干燥的空气里显得很清透。
      伸过来的手骨节分明,有一颗水珠顺着纤细的指尖滑下,从腕骨处掉下去了。

      人都折下来了,自己总不能说不要。纪泠伸手接过那一大捧花枝,道了声谢:“那你歇着,我回去插瓶。”
      俩人就此别过。

      推门走进房里,把梅花插进墨绿色的瓷瓶,纪泠才想起来,她还没问她那邻居的名字。

      算了,横竖不怎么见,见了估计也就是点头之交,没必要了解得那么清。

      -

      这是纪泠在北京定居的第二年,她住的是别墅。
      并非她豪奢,只是工作性质使然,她身边时常会发出些怪声儿,若是住在人口密集处,怕是会扰民,若遇上心脏不好的,还会吓死人。

      纪泠并不愿背上这种人命,忍痛花大价钱在离上班地——殡仪馆——两公里的地方买了栋别墅。
      至于为什么是“买”不是“租”……这儿离殡仪馆太近,业主少得可怜,且大多都是在殡仪馆上班的,自己也要住,没人能当她房东。

      纪泠记得,自己在房产中心交付的时候,销售看自己的眼神像是活菩萨,行止间都是一股恨不得把纪氏祖宗十八代供起来的架势,就差把她自己也归入纪氏族谱,管纪泠叫“失散多年的娘”。

      所以她那新邻居——应当不是殡仪馆的,她没见过这号人——眼巴巴跑这儿来住……
      图什么呢?

      纪泠想不出所以然,究竟别人怎么想也不关她什么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上楼睡觉。

      今儿殡仪馆的活轻松,她和同事交接之后便悠哉游哉回了家。第二日周末不用上班,她本想直接沾床人事不省,睡她个天昏地暗,却不想天地并不愿昏暗——
      她刚洗完澡,就听见书房里的铜铃响了一声,手机上屏幕上随即跳出了新消息。

      来了新的单子。
      指名道姓要她上门的那种。

      是的,除了入殓师这一职业,她还身兼数职,白天黑夜连轴转。
      工作包括但并不限于给坟地等阴宅看风水,以及……
      送死人的魂魄往生。

      六年前,纪泠刚大学毕业,直接入职殡仪馆,结果第一次实习就碰上了因交通意外枉死的人。
      那人用面目全非形容都算轻,面和目都近乎没了,只剩半张皮在脖子上挂着。

      她的搭档直接抱着垃圾桶开始吐,纪泠倒是心理素质过关,面不改色地帮人上妆。
      说是上妆,不如说是建模,徒手捏人脸的那种。

      徒手捏人脸工作量太大,搭档又不怎么能指望上,结束工作的时候已经近半夜。
      纪泠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才感觉脚步虚浮,惧怕与惶恐后知后觉往上涌,看着天上露了半边的月亮,就想起了手下那血肉模糊的、只剩了半边的面孔,心内一阵唏嘘,念了声世事无常。
      谁知半道儿上,她忽然迷了路,左绕右绕都绕不出胡同。

      后来她才知晓,这是某人结下的阵,为死者驱逐怨念,送死者魂魄往生的。
      误入阵的情况不是没有,只是罕见,毕竟阵一旦结下了,和原世界便不再位于同一位面。

      那日的纪泠在阵里被苦主的怨气追赶,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阵仗,一路逃一路暗吐苦水,以为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晕过去了,现在正在梦里。
      不多时,她误打误撞进了阵眼,终是在这儿看清了苦主的样貌——正是方才在自己手底下恢复了原本样貌的、撞上了交通意外的倒霉蛋。
      是位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流着泪说,家里还有小孩,还有老人,还有丈夫,应是都抱着我的尸首在哭。
      她还说,我被撞成了那样,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认出我。

      纪泠道,没事。
      她说,你已经被拾掇干净了,他们虽然在哭,但是他们知道往前看。死者死矣,生者还得活。
      你也该往前看,你该早日投胎,兴许还能和他们碰上面。

      纪泠就这么稀里糊涂入了这行,领她入行者正是那天的布阵之人。那人布阵时出了点差池,寻了半日也没寻到阵眼,待终于找到目的地时,却发现事情已经快被纪泠解决了。
      那人吃惊又惊喜,一把拽住纪泠的手:“你愿不愿意做清客?”
      “清客?”
      “就是像你方才做的那般,好言安抚死者魂魄,送其往生。你若愿意,接了‘往生门’这面旗。不愿也不打紧,出了阵便会记不清今日之事。”

      那人说完,手中出现了一面嫣红的、金属制的小旗。

      清客这一行有组织有纪律,纪泠本着“听着挺新鲜,横竖死不了”的心态接了旗,入了“往生门”组织,自此成为一名清客。

      而干这行的,大多还挂着风水师的名头,以修炼对于因果报应的敏感度,给魂魄引路时能更为顺手。

      纪泠不知是由于体质原因还是什么,阳间的风水总看不太透,倒是在阴气湿重之处有过人的天赋。因此往生门寻常派给她的风水单大多与阴宅相关。

      这回的目的地却是某座偶有人住的古宅。
      还在南京。
      要求即刻启程。

      纪泠昨儿才送了一病死的小姑娘往生。小姑娘性子执拗,魂魄怨念也重,待看着小姑娘走上黄泉路时,已是凌晨三点三十三。
      于是当她早上七点半心不甘情不愿爬起来去上班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怨念大约比昨晚的小姑娘还要深沉一点,还没有其他清客来给自己度化。

      而得知今晚又睡不了觉时……
      她真的很想把挑子一撂,说这清客谁爱干谁干,我不干了。

      往生门分配的搭档背着工具箱上门,熟练地开了智能锁,换了鞋,一径上二楼,在书房里找到了用视线给铜铃凿洞的纪泠。
      纪泠的脸沉得像是死了娘——哦,本来爹娘就都早已死了。

      搭档看着纪泠乌黑的眼圈就知道人又没睡好,安慰她说:“高铁三四个小时,可以安安生生睡一觉。”
      “我向来不给活人看风水。”纪泠叹了一口气,“组织怎么派这么个活儿给我?”

      这意思就是不去。

      搭档轻轻咳了一声:“雇主给的钱多。”
      “多?”
      “嗯。六十六万。”
      “按只拿两成算,也不多。”

      “但是。”搭档的声音轻了下来,显得有些神神秘秘的,“上头说四六分成。”
      “我们四?”
      “我们六!”
      “一单四十万?”
      “一单四十万!”

      纪泠蹭地站了起来,反手收拾起了行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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