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玉》西樘

2、第 2 章

　　周旋玉跟随着高厄来到中堂时，一道撕心裂肺之声愤怒而来：
　　“周暨，你不忠不孝，残害至亲，如今竟想夺取这侯府，你莫不是做梦——”

　　那声音周旋玉极为熟悉，是二堂兄，印象中二堂兄周恺一直是个温和谦逊的形象，她怎么也无法联想到这样的声音来自于二堂兄。
　　显然他遇到事了，还是让他愤怒不已的事情。

　　周旋玉娇靥渗透着丝丝惨白，一时僵硬地无法往前走，那只断手仿佛还在眼前，她害怕见到周暨。

　　高厄发觉身后的人没跟上，转头，见她脸色漆白，微微顿步，“四姑娘，等会你只要如实说便好。”

　　“如实说，就好吗？”她吐字有些艰难，仿佛是在跟他确认求得一个保证。
　　高厄闻言，其实他也不确定主子的态度，但显而易见的是，他得先把人不吵不闹地带到中堂，违心地点头，“自然。”

　　这话并不能令她安心，但总归双脚能动了。
　　她跟随着高厄的步伐迈入中堂，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瞬间她成了众矢之至。

　　她看见愤怒的堂兄，他双手握紧成拳，脸上的青筋都随着呼吸凸显起伏。
　　而他怒视之人，正安稳无虞地坐在主位上，又换了一身衣裳，黑色松散的道袍整个人显得格外懒洋洋的，明明是武将，却通体冷白，蜂腰猿臂足以见过久经沙场的痕迹，面对周恺的愤怒，他倒是面色如常，反而随即地扣弄起了桌椅上的雕花。

　　周旋玉觉得这一幕荒唐，又隐隐觉得不安，她微垂双眸，行礼，“玉儿见过诸位长辈与兄长。”

　　周恺见到周旋玉来了，愤怒的面容稍微缓了一分，他忙道，“玉儿你来的正好，当初伯父病重之际，他亲口说过要将侯府交到我手里，此事你应当记得清楚，今日你就在诸位长辈面前做个见证，我说的话，是不是假的。”

　　旁边几位叔父，其中一人道，“玉儿你最得你父亲信任，你说的话我们自然相信，你尽管如实说，叔父们为你撑腰。”
　　“是啊是啊……”
　　一群声音而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主位之人，他目光不知何时也落回到了她的身上，只是于区别于旁人的焦急，他反而气定神闲，淡笑地看着她。
　　那日他也是这样笑着。
　　结果转手给了她一只断手作为见面礼，害她梦呓三日。

　　周旋玉并不想周家落在周暨手里，纵然曾经他们一起长大，她也真心以待的将他当做过兄长。
　　但伴随成长，他的凶狠，冷血，早就消磨的一干二净。

　　周旋玉面对这一众压在头顶般的目光，她垂眸，终于硬着头皮开口，“我不记得了……”

　　一句话让周家上下变了脸色。
　　周恺急了，“玉儿，你怎么可能不记得，就是三个月前，大伯在病榻前交代之事，那时我还答应等我即位之后，亲自送你嫁入谢家。”

　　周旋玉呼吸有些难受，她知道她在撒谎，但她没忘记父亲所说。
　　以后兄长便是周家的天。
　　她不能得罪周暨。

　　周旋玉轻咬唇，脸颊苍白，一点点摇头，“二哥哥我真的不记得了。”

　　周恺眼里震惊，到慢慢僵化，再到一点点变冷与失望。

　　周暨都有些意外了，毕竟他要她来，就是已经做好了她与别人同仇敌忾一起对付他的准备，这样他也有了理由，违背答应那老头子的事，将人给处理了。
　　这个妹妹，还真是会审时度势，与她那个便宜爹一样。

　　周暨拊掌而立：“看来事情已经落定了，诸位长辈，应当无可争议了吧？”

　　“荒谬，你不允许伯父与我们相见，此刻就凭你的一言堂就能代表武定侯府归你所有？”周恺双眸翻腾着冷意，道，“只要我在一日，那你就休想接手武定侯府！”

　　周暨神色淡然，“二哥不知想要作何？”

　　周恺冷声，“你一个早就从周家除名之人，凭何继承侯府？来人，将这不忠不孝之人，杀绝！以肃我周家门风。”

　　周旋玉瞬间一团乱麻，她听见“砰砰”几声，数人破门而入，那些人手持刀械，从身形看便是经历过训练之人，他们将整个屋子统统围住，瞬间周暨带的不多的人马就已经被围在了中间。
　　她心跳狂乱大作，砰砰不休。

　　相较于她的慌乱，周暨依旧淡之，眼睛看着那些包围他的人，环顾一周后，“二哥，其实我从未要过你的命。”
　　周恺眼睛泛起了厌恶，“少在这里假惺惺，我虽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收买了玉儿，但周家决不能交到你这种乱臣贼子手里！——你们给我听着，取周暨项上人头者，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
　　这可是勋爵家多少年的俸禄啊。
　　她这个狗兄长脑袋倒是值钱。
　　周旋玉一边慌张地想要逃，一边胡思乱想。

　　“狗贼将你性命交来！”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高呵声，瞬间那些身手了得之人纷纷踏步而来。
　　中堂乱作一团，诸位耆老吓得抱头鼠窜，她眼看见所有的杀手奔着周暨而去。
　　她忽然想，他要是死在这里，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刀剑无眼，好几个耆老都被刺伤，周旋玉站在围剿圈的中央，好几次都被推倒，险些被踩脸，她试图爬着出去，却见一个人头咕噜一滚，直接滚到了她的跟前，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真热切地看着她。
　　她背脊瞬间发麻，想要干呕，眼睛里的泪花飞飚而出，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勉强才没有当众失态。

　　周暨游刃有余地接手那铺天盖地的刺杀，余光见他的那位好妹妹，此刻正在地上蛄蛹前进，试图逃跑。
　　他一时挑眉，随即故意打掉刺杀者的佩剑，用力一掷，准确无误地砸到了她的跟前。
　　果不出其然，她吓得跳了起来，犹如惊弓之鸟。
　　他不由嗤笑。

　　很快周暨的人马从外面闯了进来，不过几息的公府，二堂哥的人马肉眼可见的锐减，零星几人也被一一俘获，可见大势已去。
　　果然，能跟在周暨的身边的无一都是身手了得，一路伴随圣驾杀到皇城，这些人怎会是吃干饭的。

　　周恺见状胸口犹如油锅翻滚，双眼已经充满视死如归的悲壮，“逆王谋反，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今日就算是死，我也绝不承认你乃侯府之尊……”
　　说罢，周恺操起刀剑正要自缢，倏然寒光一闪，只见周暨身旁的那位高厄一手打掉了周恺手里的刀。

　　周恺脸色泛白。

　　周暨看他，淡道，“我说了不要你的命。”

　　周恺微怔，看着周暨，眼里全是不相信。

　　周暨会有这般良心？

　　“但我要你的双足，”周暨轻笑，“算作二哥今日对我的赔礼了。”

　　一句话，仿佛将温度拉至冰点。
　　周恺瞬间面色胀红，眼里翻涌了万千情绪，“你……”

　　周旋玉顿然想起了那只断掌，胸口发堵，二堂兄是极好的人，但她此刻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周暨的人马拖走。
　　对不起，二堂哥……
　　她眼泪婆娑。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整个中堂就像被血水洗过一遍。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皇宫的人就已经率先来了，带着新帝的圣旨来了。
　　“圣旨到，奉天承运……”

　　圣旨内容极为简易。
　　新帝先是赞美了周暨这三年的功劳，另外将侯府交给周暨，其次便是将侯府改为大将军府，封周暨为镇国公。

　　一朝圣旨落定，乾坤已定。
　　所以今日就算没有周家一个人认可，他依旧可以掌管武定侯府。
　　可他偏偏将她叫来。
　　目的为何？

　　周旋玉背脊爬满了寒意，是试探？还揣度她的态度？

　　周暨的人正熟练清理，方才打斗留下来的凌乱。

　　周暨带着人离开，路过周旋玉的身旁时，又是一脸轻松，歪头看她，“今日用早膳了吗？”

　　她惊魂未定，听到周暨和她说话，她小脸凄白，对上那双浅浅笑色的双眸，又是这么一句话。
　　她点点头。

　　周暨淡道：“我还没吃呢。”

　　嗯，所以呢？
　　周旋玉心脏紧紧地跳了两下，总不会叫她……

　　周暨看她：“三年没回来，京都多了什么好吃的？”

　　那一个瞬间，周旋玉怔愣了一下，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她跟随着母亲一起投奔周家，而那时她娘还没有嫁给武定侯，她初到长安，身体水土不服，吃不下饭，一个人躲在供台下哭。
　　后来被受罚的周暨听见了，他问她：“你哭什么？”
　　她那时泪眼婆娑，嗓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想我爹了。”
　　他愣了几息，不理解‘想爹’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但看着这个矮小的妹妹，少年的周暨那日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的责罚，亲自去往街角的陈记给她买了一碗浆面。
　　他说：“这个难吃，我吃不完，给你了。”
　　那时候她感动的一塌糊涂，周家的那些小孩都不愿意和她玩，只有这个哥哥愿意搭理她，所以自从那日之后她便开始粘着他，那怕一开始他从未给她一丝笑颜。

　　思绪抽回，周旋玉看着那双漆黑的双眼，她心口不一道，“没什么好吃的，兄长要是有什么喜欢的，可以吩咐膳房去做。”

　　周暨脸上的面容微微一顿，但很快他嗯了一声，步履往前而去。

　　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
　　周旋玉心里说不上来的空了一块，她莫名地想要追上去。

　　但想起二哥哥被拖出去的模样，那一瞬间的心思又立马缩了回去。

　　就这样吧。
　　现在他不是哥哥，是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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