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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保持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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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夕阳洒落在讲台上,如舞台的聚光灯一般,为主角毫不吝惜地勾勒轮廓。孟时同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洛景洲,他的腕骨突出,手指长而有力,左撇子,右手戴了块表,款式简洁大方,细节处却可以看出做工精湛,是她送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好看吗,我的手?】
孟时同弯了弯嘴角,“好看,你的表。”
【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自己夸自己,不怕遭雷劈。”洛景洲撇嘴。
“我眼光确实不错。”
洛景洲把黑板过了遍水,洗干净抹布,“我把水倒了咱们就走。”
孟时同点头,伸手示意洛景洲过来。
【嗯?怎么了?】
他双手端着盆沿,校服外套宽大,挽起的袖子在他胳膊上晃晃悠悠似掉不掉。孟时同靠近他,帮他把袖子重新折了一遍,手指不经意地扫过他小臂上的青筋,带起了一阵细微的战栗。
洛景洲垂下眼睛,可以很轻易地看到孟时同黝黑的眼睛,似一汪深潭,让人望不到尽头,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这是什么?我宝宝。贴一下!这是什么?我宝宝。贴一下!哦不,我的耳朵好烫啊,应该没红吧。】
孟时同状似漫不经心打量洛景洲,哪里是耳朵,拜四分之一的白人血统所赐,他皮肤天生白皙,更显出他的整个颈侧都泛起淡粉色,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好了,去吧。”孟时同忍不住笑了下。
她倚在教室外的墙面上玩手机,余光里却看到了不速之客。
“时同,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成哲嗫嚅着走过来。
孟时同没抬头,她淡淡回:“别逼我把话说得太难听。”
洛景洲在走廊尽头出现,停了脚步,孟时同侧目望他,他的神情好像有点低落。距离太远,她听不到心声,不过她知道洛景洲误会了。
有一瞬间她想解释。
“我知道我的行为很冒失,我真的……”
孟时同背上书包,她径直准备离开,却被成哲从背后抓住肩膀。成哲用的力气不小,令孟时同有些控制不住地感到愤怒。
她借力反擒住成哲,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将人踢了个跟头跌倒在地。
孟时同蹲下来,拉着他的衣领:“敢告诉任何人,你就完了,听懂没有?”
她感受到洛景洲的靠近,下一秒,风先一步传来了他的心声。
【孟时同!】
他的声音焦急,与此同时,一根轻盈的羽毛落在了孟时同肩膀,只有隔着校服外套传来的不属于她的体温让她发觉。
“我看看肩膀,疼吗?”
孟时同站起身,“我没事,咱们走吧。”
她自小学散打,长大了也打过泰拳,虽一直玩这玩那谈不上精通一项,但对付未经训练的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
“吓到我了。”洛景洲低声说,又补了半句,“你有个好歹,我怎么跟阿姨叔叔交代。”他懊恼地垂下眼睛。
【我刚才就应该过来的,骟他爹的,我就说这个成哲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别担心,我又不是纸做的。”
洛景洲快走几步来到她面前,孟时同随着他的动作略略抬起眼,挑眉。讲实话,孟时同现在不太想和他对视,她觉得这样的接触太平铺直叙,太难以掩饰她的躲闪,太容易令她展示出对那心声里内容的无奈。
可洛景洲偏偏摄住了她的眼睛,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孟时同,我想问你……”
【有什么可问的呢,你只需要看成哲一眼,我就知道你对他没有那种心思,我最知道,全天下最了解你。可我还是很伤心,喜欢你的人好多,你又会喜欢谁呢。我想象不出你喜欢我的样子。】
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心脏酸涩无比,凭空吞下一整颗柠檬似的,让他的牙齿也跟着变得钝痛,要倒了,说不出话了。
“问我什么?”孟时同抿起嘴唇。
洛景洲笑得勉强:“没事。”
“成哲的事,你也都看见了。”孟时同握着书包背带的手紧了紧,“我不喜欢成哲,他的表白也让我很生气,之前没跟你讲清楚,抱歉。”
【宝宝,该道歉的是我。】
“是我没有注意你的想法。”洛景洲轻皱了一下眉,这是个对于他来说很陌生的表情。孟时同才发现她似乎有些看不清洛景洲。
在她眼里,洛景洲嘴碎,爱开玩笑,善良、天真、理想主义,他有好的家世,虽然父亲早亡,但母亲从商,也从未缺予过什么。和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相比,他足够幸福,可以活得足够轻描淡写,只需伸手就能获得一切。
所以听到洛景洲的心声之后,她才会屡屡震惊。那就像是硬币的反面或是错版印刷,胆小、自卑、矛盾,她问自己,那是情感改变了他的性格,还是她甚至不曾想象到的他的内心底色?
洛景洲抬起手,拎了一下她的书包背带,想让她把书包摘下来给他:“是书包重吗,还是刚刚肩膀受伤了?”
孟时同默默退了半步,“不用。”
难得洛景洲连同心声也消弭了。
“怎么……跟我还客气上了,以前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见?”
二人不知不觉间走到车棚,迎着余晖,孟时同的脸在洛景洲视线里渐渐变暗了,他不知所措,只敢悄悄攥住手指,直到孟时同开口:
“我们,别再像现在这样了。”
【什么?我听错了吗?啊啊啊什么意思,宝宝你说话啊你别吓我!】
孟时同没等他回答,继续道:“因为成哲的事,我彻底想清楚了很多,我可能在人与人的相处方面比较迟钝,也不想任何人误解我的意思。我们是好朋友没错,可毕竟还是异性,需要保持距离。我们……”
她哽住了,编不下去了。
她不忍心,也不想失去洛景洲,但她也不再想听那些卑微的心声。洛景洲不该如此。
【孟时同,你说的是真的吗?是你发现了我喜欢你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动心的,你不要走。宝宝、宝宝,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你的。】
【求你了。】
【求你了。】
洛景洲的声音渐弱,孟时同已然转过身去,她捂住额头,分不清洛景洲是不是在“说话”,更不敢辨认那里面是否有眼泪的湿度。她骑上车,开始的一段路程骑得歪歪扭扭,像刚学会骑车,轮胎轧过一地昏黄,将她的心事变成影子,随着太阳的暂时消失而全然不见了。
许久,她才敢回头去望,洛景洲没有跟上来。
她停下来,忽然痛恨自己为什么执意要去湖边玩。
*
周末天气晴,孟时同要去湖里试试新买的皮划艇。她初中当了两年赛艇队队长,带着一众队员拿过国家级奖项,后来她自觉游戏通关,便不爱玩了,改皮划艇。
洛景洲也乐意陪她,带着他家的拉布拉多米米和野餐布来了。他坐在湖边的草地上看书,今天看的是《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米米就趴在一边晒太阳。
个把小时后,孟时同上岸了,她的头发半湿,拢至脑后,露出清泠泠一张脸,被水浸润过,显出种令人心动的生机勃勃。
“你要不要去玩会儿?我来看米米。”
洛景洲划得一般,只下去简单转了一圈。哪想到回来时只看到米米在水里扑腾,它虽是水猎犬,可由于洛景洲的母亲洛臻女士实在宝贵得紧,未经训练,游了半天也不见前进多少。
洛景洲喊了孟时同的名字,不见应,心下凉了一瞬,立即跳进水里。
冰冷的湖水拍打在他脸上,他找到了孟时同,刹那间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吓得也呛了水。
呼——
吸——
他的双腿发麻,浑身力气都快被抽走了。孟时同已经全无意识,他什么都不敢想,强迫自己专注在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上。直到救护车来时,他后背依旧在层层叠叠地出着冷汗,被秋风吹得僵直,动弹不得。
孟时同。
孟时同。
孟时同,都是我的错,求你醒来吧,我可以用一切去交换。
她的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洛景洲坐在床沿,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与此同时,一滴雨降落在她手背,她在梦中听到了洛景洲在喊她的名字。
不要喊了,我不是在这吗?
我没事,别着急。
不要喊了。不要。
孟时同猛然惊醒,点亮手机,凌晨3:47,一阵恍惚。她竟然写着写着作业趴桌子上睡着了,一睡就是这么长时间。
今天晚上本该去洛景洲家吃饭,所以做饭的林阿姨不在。孟时同简单烤了两片面包吃就上楼了,孟云和平浩然去了N市出差,偌大的房子剩她一个人。
以往不觉得,她会在洛景洲家吃饭、学习,把switch连上电视打两盘MARIO Aces比赛,有时他们两人单打,有时双打一起对战随机对手。单打是她赢的多,洛景洲双打更好。
孟时同起来活动脖子和腰背,解锁手机,洛景洲在20:38发来消息。
LJZ:好好吃饭了吗?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21:24。
LJZ:不想见我的话就把饭拿进去吧,这个饭盒可以进微波炉。我走了。
22:47。
LJZ:我明白了,我会少出现在你面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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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译名《无声告白》-伍绮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