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岛的弧状时间轴》卷尔弧

20、真心（十二）

　　比起云州树枝粗壮的榕树，香樟树实在是位苗条小姐，细胳膊细腿儿的，抓握起来毫不费力，左右脚交替蹬踩，“哧溜”一下，小岛无声无息地窜到了分枝处，四顾环视一圈，呼！没人看见。

　　小岛掸了掸手，蓦然间感觉不那么燥热了，她上下打量这株全操场唯一“独苗”，心想：长得还挺俊俏，树大荫浓，枝桠延展，是个偷懒的好地方！

　　忽然间，小岛眼前一亮，找到了！
　　一只白色羽毛球正卡在树梢斜伸出的枝杈间。

　　就在这时，树底下传来一声女生尖叫，“三毛？天！”
　　“你喜欢她哪一点？”

　　“专情？扯淡！她的恋爱经历丰富多彩，远远不止一个大胡子荷西！她跟专情扯不上关系。”
　　“亦舒？这个女人假得很，口口声声强调女性独立，作品里哪个女人不绕着男人转？看过《喜宝》没？剑桥大学法律系高材生，最后呢......”
　　“什么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就要很多很多的钱。虚伪！拜金还扯爱情当遮羞布，比起三毛，我更讨厌她！”

　　有意思，小岛慢慢蹲下，侧了侧耳，既然送到耳边，不听白不听。
　　只不过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小岛瞄了一圈，确认无人看见后，索性一屁股坐向树枝，两条腿大喇喇地垂了下去。

　　“张爱玲？太凉薄了，女人做到这份上就不要找爱了。她的长袍爬满了虱子，爱情也讲卫生的！”
　　哄笑一片。

　　说话的女生抱腿屈膝而坐，头向上微昂，短发薄薄一层紧贴头皮，戴一副金丝边圆框眼镜，瘦脸庞，高颧骨，小麦色健康油亮的皮肤让她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热闹，真难得。”一道清脆的笑声不适宜地响起。
　　小岛闻声望去，是宋思瑶。
　　她的小辫儿不见了，长发如瀑披在肩头，也不嫌热。

　　众女生看见宋思瑶，默契地同一闭上了嘴。
　　刚才热热闹闹的香樟树这会儿变得静悄悄，众人目不转睛地盯向篮球场，面色诡异，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在看鬼片。

　　“周默借了本亦舒，昨晚念了一段我们听，我们刚在聊呢。”有女生小声应答。
　　“哦？”宋思瑶径直走到最前面盘腿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篮球场，“柳月榕你刚刚在说什么？我听见张爱玲。”

　　柳月榕？英语最高分那个？
　　“就，就在聊女作家。”柳月榕转过头望向别处。

　　“思瑶，你喜欢哪个女作家？”人群里有人问。
　　宋思瑶轻蔑地勾起嘴唇，伸出细长纤白的胳膊绕过脖子，将乌黑色长发轻轻撩起，长发在半空中如瀑布般嚣张而肆意地散落，“当然是玛格丽特杜拉斯。”

　　身后所有女生的眼球仿佛被一块巨型磁石牢牢吸住。
　　“你们不会连杜拉斯是谁都不知道吧？”宋思瑶故作惊讶地捂住樱桃小嘴。

　　杜拉斯是谁并不重要，彼时宋思瑶身后那头漆黑的长发比任何一位女作家都更具杀伤力。
　　柳月榕嘴角浮起一丝淡笑，很嘲讽，但她摇头，“不知道。”

　　“她是引导世界文学时尚的女作家。”宋思瑶细长脖颈微昂，侧过洁白脸颊，将如瀑长发撩至肩头一侧，慵懒地说道，“读她的书，得找一个好天气，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冲一杯热咖啡，然后一字一句慢慢地品读。”

　　小岛的脑海里不知为何竟然浮起了电影《情人》里梁家辉的半边屁股，读......屁股......
　　树下柳月榕嘴角上扬，表情也十分古怪。

　　“奉劝你们别再去读那些扰乱心智的爱情小说，没有营养。对于新时代女性而言，爱情从来不是必须品，是调味品。”宋思瑶高扬着头，仿佛她对爱情早已驾轻就熟，游刃有余，而她身后那群面色发黄，鼻梁上架着酒瓶底的短发女生还扒拉着门缝对那个世界充满好奇。

　　“三分！”宋思瑶突然一蹦而起，球场上，许清晨转头朝她潇洒一笑。
　　你的调味品里放了跳跳糖吧，还杜拉斯呢，琼瑶你都够不着。

　　“余小岛，你快下来！”
　　突然间万眷一声大喊，惹得众人纷纷往香樟树上望去，顷刻间，树下竟围起层层人群。

　　哦豁！
　　被发现了！

　　小岛糟心地瞪万眷一眼：不能小声点！
　　鉴于那傻妞是出于担心，好意提醒，小岛咽回了这句骂，她单手一撑，一跃站立而起。

　　树下传来一阵紧张的惊呼。

　　“那不是新来的余小岛吗？”
　　“她怎么在树上？”
　　“天哪！她居然会爬树！”
　　“帮万眷捡球的吧？”

　　万眷不知刚从哪儿跑回，气喘吁吁地说，“不要管羽毛球了，快下来！下来！”

　　这时宋思瑶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抄着手臂晃到了人群最前方，她眼睛一翻嘴角一拎，“嗬，没看出原来你从花果山来的，属猴的。”又看向万眷，“恭喜你，交了一个未开化的灵长类朋友呢！”

　　小岛没工夫跟宋思瑶吵架，她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一步一步朝羽毛球挪去，伸手好几次都没够着，反倒引起树枝一顿震颤。
　　“余小岛，你下来！”万眷急红了脸。

　　小岛屏住呼吸，伸直手臂重心缓缓前移，眼看手指就要夹住羽翎，没想到树枝一抖，球直直掉了下去。
　　“咚”地一声，正中许清晨头顶！

　　这家伙什么时候跑到树底下来的？！

　　“你疯了吗？干嘛砸许清晨！”宋思瑶踩电门似跳起来破口大骂。
　　“我砸了吗？”小岛好笑。

　　“所有人都看见是你砸的！这次你休想狡辩！”
　　树枝又是一抖，小岛下意识攀住树干，调整重心，万眷紧张地急喊，“你先下来！下来再说！”

　　此刻万眷既害怕小岛摔下，又担心她和宋思瑶吵架，握着球拍的手慌乱的在空中挥舞，好像小岛是挂在树上的柚子，用球拍一打，就能拍下来。

　　许清晨没事似的掸了下头发，调整好发型后，竟笑出了声，“喂，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热闹好看吗？”小岛没好气道，“活该被砸！”

　　“人家清晨没怪你，你还有脸骂他，你妈怎么教你的？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没家教！”
　　小岛后背不自觉地崩直，身上汗毛根根立起犹如士兵进入戒备状态，额角渗满汗珠。她抬起头大口吸气，试图控制心中燃烧的怒火，一眼瞧见右上方树枝丛中还夹杂着两个羽毛球。

　　小岛翻身而起，纵向一跃，树下众人一阵惊呼，只见她抱住香樟树干，双手攀住一条结实的树枝，沿着枝干小心地攀爬到边缘，树枝配合地抖了好几抖。

　　“啊！”众女生又是齐声尖叫，不明白小岛所做为何。

　　“余小岛，你做什么，快下来！”万眷心都要跳出来了，你多重啊？！树枝啊树枝，你千万别断！
　　“万眷，球拍给我！”

　　“什么？”
　　“球拍给我！快！”

　　万眷看看手里的球拍，愣愣地递上去。
　　又一个翻身，小岛回到树上。

　　“她还要做什么？”
　　“捡到球了，怎么还不下来？”
　　树下女生嗡嗡地小声议论着。

　　“喂，你以前是在马戏团读书的吧！”许清晨抱着手臂笑，“你还会什么？钻火圈会不会？”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惹人厌，说得就是他。

　　“既然你说是我砸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咚”地一声，一个羽毛球正中宋思瑶脑袋。

　　“看热闹的你别走，让你见识一下马戏团！”
　　“咚”地一声，另一个羽毛球稳稳砸向许清晨脑袋。

　　围观的女生纷纷捂嘴窃笑。
　　万眷也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她想起玩过的一款电子游戏，叫做植物大战僵尸，那天的余小岛英姿飒爽，活脱脱豌豆射手英雄转世。

　　小岛正暗暗得意自己天生神枪手时，崔志平手杵一根长木棍急急忙忙赶到树下，大喝一声，“余小岛！赶紧下来！捡球可以用棍子！”
　　“等你这根棍子来，万眷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小岛在树上骂道。

　　“余小岛，你等着！”宋思瑶甩出一副老娘跟你没完的臭脸，气势汹汹地扬长而去。

　　“是我不小心把羽毛球打到树上的，余小岛她是想帮我捡球。”万眷走到崔志平前，低声道。
　　“如果她摔下来怎么办？谁的责任？”崔志平生气地说。

　　“她只是想帮我，刚才，”万眷头低了下来，不愿被人看见她眼眶通红。

　　球场上，宋思瑶说她“头脑发达四肢简单“，说”她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害得全班女生都没球打。”
　　这些话如万蚁噬心般让她难受，她既无力反驳这个事实，也无勇气与宋思瑶理论一番，更是控制不住自己反复被这些话折磨。她恨自己软弱，恨自己没用只能躲去厕所偷偷抹眼泪，恨自己的心如此轻易地随着风幡而动。

　　“我知道。”崔志平声音变得柔软，他听见了所有。
　　万眷默了会，轻声道，“谢谢你。”

　　“嗯？”崔志平不解。
　　万眷手指向崔志平手上的长木棍，尴尬地笑笑。
　　“哦，”崔志平回过神，“应该的。”

　　围观的女生渐渐散去，许清晨弯腰捡起地上的白色羽毛球，眯着眼望向香樟树，小岛仍站在树上，长发被风凌乱地吹散。

　　许清晨忽然发现原来长发和长发也相差甚远。
　　宋思瑶的长发就像用剪刀循着直尺一丝不苟地裁过，乌黑而柔软，背后看上去就像飘柔洗发水广告。
　　而余小岛的头发呢？蓬松散乱，长长短短，说不上直，但也不够卷，像什么呢，许清晨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团乱糟糟的海草，在深海月夜飘浮若现。

　　什么画风，女鬼啊！
　　许清晨打个冷颤，不自觉地又看向树梢。
　　午后的阳光真好，树上那个人长发绕过耳后，直直跳了下来。

　　“你没事儿吧？”万眷迎上去紧张地问。
　　“给你仔细看看，我好好的啊！”小岛得意洋洋，华丽丽地转了一个身。

　　万眷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小岛一圈，手指向大腿处，咳嗽一声，“都破皮了。”
　　小岛垂眸看去，果然，因为穿的是短裤，大腿内侧皮被擦破了，红斑斑一片。

　　“嘿嘿，一不小心让你看见我毛细血管了。”小岛一把捂住大腿，装害羞。
　　“疼吗？”
　　“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完了，你的神经末梢受损，皮肤组织剥落。余小岛，你有可能会，破相。”

　　小岛伸手朝万眷腮帮子一扭，“卷儿，这才是相，那是腿。”
　　万眷掰开小岛的手，语气复杂，“你这双腿，辨识度可远远高过你这张脸了。”

　　“现在这张小嘴挺能说，刚才宋思瑶欺负你，你怎么不还嘴？”
　　“她啊，”万眷摸摸脑袋，低着头不吭声。

　　“她怎么了？她会吃人？”
　　“不是，她平时就那样，我们......习惯了。”

　　“习惯了？”小岛皱起眉头。
　　“存在即合理嘛。”万眷认真地点头。

　　“这种存在毫无天理。”小岛大叫。
　　万眷摇头，“你看，她是我们班唯一可以披下长发的女生。”

　　小岛微眯着眼望向远方，的确，她不仅披长发，她还编小辫儿。
　　“人长得漂亮，身材好，成绩不错，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家里还有权有势，不盛气凌人，她合理吗？”

　　小岛不以为然，“哼，她最好别动到我头上，要不然，”
　　“你怎样？”
　　小岛伸手比做枪状，“我买一麻袋羽毛球，瞄准她脑袋，砰砰砰！”

　　万眷激动得紧紧抓住小岛，这双纤纤玉手完成了多少江中少女做梦都不敢想的伟大壮举！
　　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