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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空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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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朝最后被匆忙立下的太子名叫李岳,据说是当年皇帝带着几位宠妃去爬京城外的岳山,刚巧其中一位妃子在岳山下的寺庙里诞下皇子,皇帝刚坐着轿子被宫人从山上抬下来,被日头烘得很是不爽利,随口便给小皇子取了“岳”字做名。
后来,那妃子被人害死,小皇子就独自在宫里摸爬滚打活到现在。
李岳被安置在金陵行宫的一处宫殿中,祁王觉得这人性子有趣,且又是被一群高官贵族推出来的倒霉蛋,就没让人苛待他。
谢陵和岑照一进殿门,就见一身红袍的俊美青年半披着发,懒散地躺在置于湖边的矮榻上。
他胸前竖着本书,手边摆着各式果点,旁边还用木架子固定着一根钓竿,细看才发现悬在湖面上的空有一条线,不仅没鱼钩,连水都没沾到。
单看那青年的姿态,这幅场景便有些眼熟了,岑照不自觉看了眼谢陵,后者吸了口凉气,接着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岑照忍笑拽过他的手扣紧他的五指,拇指在对方光滑的手上摩挲着。
他想,谢陵就该是如此,安稳地做个富贵闲人,不被世事牵累。
念及此,他笑意略微敛起。
“美人站在门边做甚?进来坐坐吧。”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谢陵抬眸,正是湖边青年,对方单手支着头,见他看过来还眨了眨眼。
岑照面色一沉,将谢陵挡在自己身后。
李岳见状朗声笑了起来,打趣道:“我不过多看几眼,岑大人都如此小气,那在家中岂不是要跟小徐将军打起来?”
谢陵伸手按住岑照的肩,笑着回道:“本侯府中事就不劳阁下操心了。倒是殿下好兴致,想必在京城从来没有这般自在过吧?”
被他往心上捅了一刀,李岳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瞬,没敢继续胡乱招惹这两位了,一个心狠一个嘴毒,他孤身奋战太吃亏。
片刻后,三人在湖边临时抬来的圆桌边落座。
“赵素说你要见我,你认识我?”谢陵开门见山道。
岑照一听,这才知道竟是李岳主动提的,顿时目光不善地盯紧了李岳。
李岳刚想嘴欠地说句什么,想到会被怼回来就咽了回去:“千陵侯这样的人物,几年前我在宫宴上有幸见过一回。”
谢陵轻笑了声,岑照端起酒杯闻了闻,发现只是果酒才许谢陵饮下。
“虽然你我今日才算相识,但我有样东西想送与你。”在岑照阴冷的目光扫来之前,李岳语速飞快接上后半句,“岑大人不必瞪我,我也是思来想去,觉得这东西还是交给千陵侯最好。”
谢陵在桌子下玩岑照的手,闻言抬眸看了过去:“听起来却不像是多好的东西。”
李岳笑了笑:“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东西。”他看了眼岑照,再说话时却是对着谢陵:“可否请岑大人回避一下?”
谢陵摸摸岑照手上的茧子,道:“阿照哥哥,你到外面等我。”
原本不为所动的岑照被这声“阿照哥哥”喊得魂儿都酥了,警告似的看了李岳一眼。
李岳没忍住嘟囔道:“这什么眼神儿,我又不是要跟你家侯爷做见不得人的事……”
“再有废话,我不介意先斩后奏杀了你。”岑照语气冷硬地说。
很识时务的李岳用手遮住了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谢陵抚平岑照皱在一起的眉心,右手在岑照掌心胡乱划着,几息后,岑照才一脸不情愿地朝殿门外走去。
李岳放下手,道:“侯爷可喜欢垂钓?”
谢陵又倒了杯酒:“我好动,也没有殿下这么……”他看了眼一边撑起鱼竿的半腿高的木架子,说:“头脑灵活。”
李岳嗤笑一声:“侯爷夸人这么敷衍,看来确实是不想与我多待,那烦请侯爷稍等,我将东西拿来与你看。”
原以为他要进屋,却不想直接走向了地上的木架子边,谢陵有些好奇地跟过去,然后就见李岳在木架上来回按了三五下,突然整个木架解体,七零八落地散开,露出里面一只黑色的木盒。
骤然没了支撑和拉扯,那离水三寸有余的钓竿一下就砸进了湖里。
谢陵笑了一声:“你这个效仿姜太公钓鱼的东西就这么没了?”
李岳不以为意道:“侯爷亲临,愿者已经在岸上了,不是吗?”
自愿上了钩的谢陵笑笑,视线在这四方的木盒上停留了一会儿,却没什么动作。
李岳大方地将盒子推过去,然后去摆弄散了一圈的木块,看样子是打算一点点把木架装回去。
在打开木盒之前,谢陵忽然问了句:“京城那个撞到我的和尚是你吧?”
话音落下,气氛忽然有些凝滞。
李岳拼接木架的动作顿住,却见谢陵这时候才慢悠悠去掀木盒的盖子。
果不其然,谢陵垂眸看着盒中方圆四寸的物件,嘴角噙着笑将盖子合上:“东西到了我手上,你若要反悔也是无用了。”
李岳当真目露不舍地多看了两眼,嘴上却道:“啧,这东西我可无福消受。”
谢陵出去时,就大剌剌捧着个木盒,岑照疑惑地看了几眼,谢陵笑而不语,拉着人走了。
五日后,一个很是突然的消息传遍了金陵的大街小巷。
——云朝太子李岳,于梦中受得西天真佛点拨,决意自此遁入空门,抛却俗身,不问尘事。
得知这个消息后,谢陵没什么反应,连李岳躲去哪间寺庙剃度都懒得问。
只是那天夜里,谢陵忽然染了风寒,一直到次日还高烧不退,逼得岑照赶紧遣人去将日理万机的赵素请了过来。
“岑大人放心,千陵侯病得多了,这点子病症奈何不得他。”赵素垂眸看了遍自己才写下的药方,一边语气冷淡地说着,一边将方子递给夜七。
岑照神色一沉:“阿陵找你医过几次?或者说,你们私下瞒了我多少事?”
赵素看都没看他,只道:“既是有意隐瞒,你再问,我也不会说。”
她这样“坦诚”,岑照所有的质问都只能收回,他知道自己再费口舌也无用。
让人送走了赵素,一早便告了假的岑照坐到床边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青年。他用指腹蹭了蹭谢陵颈间未消的红痕,神色有些难看。
这次是他错了,不该太放纵去折腾眼前人。这半年来谢陵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转,他虽不通医术,却也知道病根在心上。
“丧着脸做什么?”谢陵一睁眼就对上岑照苦大仇深的面容,迟缓地想起这才该是现在的岑照会有的神情,毕竟尚未经历过梦中那些事,即便预先知晓了后事也不该顷刻性情大变,将所有情绪尽数敛于深处。
岑照见他醒过来,连忙摸摸他的脸,轻声问:“阿陵,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谢陵慢慢舔了下唇,小声道:“有点口渴。”
岑照倒了水来放到边上,伸手想把人扶起来,不料谢陵小幅度晃晃脑袋,一双眼略有些疲惫地盯着他的嘴唇,岑照瞬间明了他的意思,但有些不为所动。
谢陵嗓子有些哑,不高兴地催促他:“阿照哥哥,快点儿。”
方才还陷在自责中的青年转头看了眼关紧实的房门,然后含了口温水俯下身去。
谢陵如偿所愿,动作却并不老实,待对方要离开时忽然伸了舌头挽留,岑照被他勾着,心念在愧疚与气闷间摇摆不定。
房间里暧昧的水声停下,谢陵轻轻咬了下岑照的下唇,哑着嗓子道:“阿照哥哥怎么总爱往自己身上揽责,洞房花烛是我要补给你的,你若因我病倒觉得愧疚,怕是要把我自己那份羞愧也一并算上了。”
岑照伏着身子,额头与他相抵,鼻息间尽是灼热。这样的姿势令他不自觉回想起前天夜里与谢陵在温柔乡中抵死纠缠的画面。
他们各自不着寸缕,相互依偎,彼此都被对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心神,仿若已经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阿陵……”
谢陵在他喉结上落下一个缱绻而亲昵的吻:“岑照,不用担心的……”
和李岳见面那日,谢陵在岑照手心写了“春宵”二字,这才让警惕的岑照心头添上几分无奈,只得纵着人暂且到外面回避。
谢陵在这种事上着实说话算话,前两日果真为岑照补上了原本早该有的洞房夜。他心里清楚岑照虽是个端方君子,对这事却有些异于表象的热衷,只梦境里那段记忆就让谢陵有些不受控的退缩。
春夜寒凉,红烛帐暖,灯影拢着一双有情人颤了半宿,堪堪直至破晓,满颊绯红的美人才被放过,皓白双腕印着一圈锦带捆出的红痕,腿根才消去不久的齿印被新的覆盖,餍足的青年沉埋于他身间,细密的吻落在颈间。
谢陵无力动弹,身下仍被占据,却只在余兴与疲惫中承受着岑照过度的情.欲,慢慢地,他在对方轻柔的舔舐与温暖怀抱中得以安心睡去。
“阿陵,”思绪回神,岑照最后只亲了亲谢陵的嘴唇,然后直起了身子,怕再胡闹下去真要撩出火来,他低头看着谢陵,目光温和,“梦境的事你是不是透露给了赵素?”
谢陵失笑,因尚在病中声音很轻,带着点罕见的软乎:“你们一个个真是聪明得让旁人自惭形秽。是她自己隐约猜出了什么,我只与你们明说过,夫君不信我?”
“我是不信赵素。”岑照温声回道。
谢陵笑了几声,道:“你们这种人,怕是除了同床共枕的,其他一概不信,哦不对,同床异梦的也信不了分毫。”
岑照还是小心扶着他坐了起来,一只手给他揉着腰,听了这话也不恼,端起杯子来给他喂水:“你知道我信任谁,这便够了。”
解了喉间干渴,谢陵才有空说起那位出家当和尚的人:“岑大人真不好奇李岳给了我什么东西?”
一听他用的称呼,岑照心中的猜测又缩小了范围:“你的东西,若非情愿,我应是讨不过来的。”
“你问都不问,怎么知道我不会给?”
“还是你先留着吧,”岑照放下碗,拿帕子在他嘴边轻轻擦了几下,“恐怕是会招祸的物件,但在你手上便有不同。”
谢陵目光含笑看着他:“为何?”
岑照看他这几分狡黠的神情,不禁闷声笑了笑,意味不明道:“早前便有传闻,如今血月楼的楼主跟谢老侯爷交情匪浅。”
在众人眼里,富可敌国的千陵侯是块香饽饽,其中就不乏同血月楼的微妙牵扯。
这几年走南闯北四处经商的谢陵岂会不知,寻常百姓对血月楼知之甚少,但江湖与朝堂中却恰恰相反。
每每听到这种类似的传闻,谢陵都会想到他家那位老头子,就忍不住想摇光楼主脾性真好。
“那是我爹故意放出的消息,其实摇光姑姑不算谢府暗卫,她从前只是血月楼的一名普通杀手,我阿娘救过她的命。”
这些本是很久以后谢陵才会知道的,他曾经以为摇光是从千陵侯府出去的人。
岑照有些讶异,但想想与老侯爷见过的寥寥几面,便觉得父子二人真是如出一辙的让人出其不意。
他忍不住想,大概也只有老侯爷那样不拘束的性子,才能养出这般俏雅脱俗的谢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