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爱难成欢》霍念白

5、虚幻梦境

　　在去看望母亲的地铁上，苏漫吟回想着自己回家时心情，不禁有些莞尔。
　　本来买完早餐回去的心情，就十分的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回去之后，该如何解释两人之间现在的局面。
　　难道真的要告诉他，昨夜偶遇他醉倒在路灯下，情急之中才将他带回来的？
　　他也许会说谢谢你，但给你带来麻烦了；但或许他也会说，谁让你多管闲事也不一定。
　　一个陌生人突兀的关切，会不会让他觉得的自己是以一个救世主的姿态自居，伤害了他的自尊。
　　她并不打算和盘托出一直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
　　而自己早上在他的口袋里塞钱的行为，又会不会被他说成在羞辱他的人格？
　　其实，她当时那么做的时候，只是单纯想帮一帮他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也许这对于他面临的困难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也尚可保证他维持一阵子的温饱。债台高筑的自己，除此之外已经不能再为他做些什么了。
　　在门前犹豫半天，还是决定坦然一点。
　　毕竟，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迟不如早。
　　“唉。”叹了口气，怀着忐忑的心情，苏漫吟将钥匙插进锁孔。
　　然而房间里，哪里还有人的影子。她快速的将家中所有的地方，都打量了一遍，确定他已经离开了，连呼吸顺畅了一些。
　　她自嘲的弯了弯嘴角，将手中的早餐放在了餐桌上，双臂张开仰卧在沙发上。
　　早该想到的，他一定不是一个喜欢让大家都尴尬为难的人。
　　心里尽管有些微微的失落，但总算不用面对刚刚担心的那些问题了。
　　或许有一天他会记起来，在一个喝醉的夜晚与一个孤寂的女人一起度过。
　　或许他永远不会想起来，自己曾经闯进过一个女人的生活。
　　这些都不重要了。这本来就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有一个女人，曾经深深的一厢情愿也无可救药的迷恋过他。
　　最初的迷恋褪去之后，自己也会把昨夜发生的事情，当做一个虚幻又美丽的梦境。
　　没有开始，永远就没有结束；没有得到，也从来不会失去。
　　或许，这才是自己和他之间，最好的结局。
　　他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他不会在自己回来前离开。
　　“苏家湾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做好下车的准备。”
　　地铁的报站器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到站提示音。
　　苏漫吟的思绪也因这声响而尖锐的戛然而止，掩藏好心脏中的那一阵钝痛，漫不经心地轻抚了一下额前散落下来的发丝，随着下车的人流走下地铁。
　　远远的就看见苏宅的大门紧紧掩着，这座曾经万丈光芒由两只石鼓和两只石狮守护着显赫的书香世家，终于还是败落了。
　　父亲弥留之际，最难以释怀的应该就是它衰落在自己的手中吧。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其实，他真的真的已经做的很好了。如果不是后来的事情……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趋近门前，才发现门环并没有上锁。
　　苏漫吟刚欲抬手敲门，朱红色的大门却突然洞开。
　　“漫吟？”一位头发斑白，面容疲惫的妇人，在藏蓝色的围裙上，擦干了自己双手的水滴，才欣喜的握住苏漫吟的双手：“怎么回来，也不先打个电话回来？”
　　“妈——”望着母亲日趋憔悴的容颜，苏漫吟不禁鼻子一酸：“我就是突然想回来看看你。”强忍着眼底汹涌的暗流，目光却不敢再母亲的白发上再做停留。下一刻她真的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忍不住留下泪来。母亲虽已近半百之年，但之前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还比那些不惑之年的妇人还年轻一些。父亲患病之后，她几乎是光速苍老，连往昔如丝缎般光滑的青丝也一夜成雪。
　　“快点进来吧。”苏母将苏漫吟让进院子里，牵住她的手走进客厅。
　　望着现在这个只剩下一具空壳的大宅院，苏漫吟只觉得有些恍惚。
　　父亲在世时，家中的装潢和陈设都已经不复存在了。而今偌大的一个大厅里，只孤零零的只摆放着一只陈旧的小木桌和两把矮小的木椅。
　　就算是这些，如果不是自己一直拦着，母亲也会将这间祖宅变卖还债了。
　　以前门庭若市的苏家，如今是门可雀罗。
　　以往不乏一些达官显贵上门来，跟父亲攀交情。可是父亲一生病去世，马上就变了个样子。
　　人走茶凉，曲终人散。在苏家可谓是上演的淋漓尽致。
　　父亲这边尸骨未寒，那边追债的人已经倏忽而至。
　　这是一个生不起病的年代。甚至连死都冒着巨大的风险。
　　这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亲情爱情友情都经不起金钱的考验。
　　偶尔几个真性情的人出世，但毕竟少之又少。
　　在很大的一个程度上，真性情的人不过是应证了那句：想帮忙的人有心无力，不想帮忙的人有力无心。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夸夸奇谈每天来逼债的男人的无情嘴脸。也永远记得那些匆匆赶来的穷亲戚们爱莫能助的表情。
　　“漫吟，你先坐会。这都中午了，你也该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苏母望着女儿怔怔的表情，早就心酸的不行，但还是强颜欢笑：“你王阿姨，早上给送来一些饺子，我这就去煮。”
　　“妈，我去厨房来帮你。”
　　“傻孩子，你呀，哪里会煮什么饺子啊？”苏母走过去拍拍苏漫吟的手，“你还是坐着吧。一会儿就好。”
　　“嗯，谢谢妈妈。”苏漫吟乖巧的点了点头。
　　苏母看了一眼女儿，嘴角噙着微笑走进了厨房。
　　苏漫吟缓缓走进院子水池旁，架起搓板洗起衣服来。其实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母亲手上的水滴。这些以往都是佣人做的，现在她却都要自己来做了。
　　一个半生安逸的女人，老来却要遭受生活的艰难。这对她，真的很残忍。
　　但好在她天性恬淡，还是淡然的撑了下来。
　　这其中的艰辛，她虽从来不向外人道，但自己又焉能不知？
　　“漫吟，今天的饺子煮的可好了。”苏母端着兴冲冲的走进客厅之后，才发现女儿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望着女儿如此懂事，她的心里十分欣慰。
　　自从把她从孤儿院领养回来，她一直很孤僻。偶尔也很骄纵，但却也并不让自己操心。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她依然记得孤儿院里那个依偎在逼仄的墙角一言不发，被唤叫小花的女孩子。
　　或许就是她当时那双坚硬无波的大眼睛，让自己起了恻隐之心。后来和丈夫商量收养了她。
　　这些年来，他们从来不提她幼年的事情，她自己也从来不说。
　　不知道是因为那时候她年纪还小，记不起来了，还是她一直都记得，却故意的懂事的隐藏在心底。
　　丈夫去世之后，她一直为其奔波劳累，却无一句怨言，实在是一个有担当的孩子。电光火石之间，她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漫吟，进来吃饭了。”苏母走近苏漫吟的身旁，温柔拉起女儿。
　　“妈，马上就洗完了。”苏漫吟扬起如花般的笑颜，明媚如春光。
　　“好啦，剩下就交给妈妈了。现在快点去吃饭了。”苏母一边扯掉女儿手中未洗完的衣服，一边拉起苏漫吟向客厅走去。
　　“呜呜呜，好好吃。”苏漫吟洗了洗手，就坐在那张小木桌前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又没有人跟抢。”苏母宠溺着望着女儿，语气含着嗔怪，但脸上一直盈满慈祥。
　　“嗯嗯嗯。”苏漫吟一边把头点的跟小鸡吃米似的，一边抬首问道：“妈，你怎么不吃啊？”
　　“漫吟，妈妈现在不饿。你慢点吃，吃完妈有话跟你说。”苏母凝视着女儿，欲言又止。
　　“妈，我也有事跟你说。”说着，苏漫吟就站起来找到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鼓的满满的信封：“这是给你的。”
　　“是什么？”苏母疑惑的望着女儿。
　　“打开来看看嘛。”苏漫吟又端起饺子，往嘴里送了一个，嗓音含混不清。
　　“这——”苏母从信封里抽出一沓红色的钞票，狐疑的问道：“漫吟，你这是从哪里来的？你可不要犯傻啊？”从女儿一进门，她就发现了她脖子上那些青紫的痕迹。尽管她仔细的围了一条丝巾，但还是没有逃过自己的眼睛。
　　“妈，看你说哪去了。”苏漫吟轻轻嗔了一声，“我的小说要出版了，这是我预先预支的稿酬。你拿着先去还一部分的债务。”那跟小女儿跟母亲撒娇的娇憨表情，真是明艳动人，我见犹怜。
　　“竟然是这样，我就更不能要了。”苏母赶紧又把钞票装进了信封塞回了女儿手上，“你自己好好收着，你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妈是没有能力给你置办嫁妆了。”
　　“妈——”苏漫吟再次将信封塞进苏母手中，“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漫吟——”苏母定定的望着女儿，思量了半晌，终于说出了藏在心中的话：“你不是我们苏家的亲生女儿，我希望你跟我们苏家脱离关系。”
　　“妈，你不要再说了。”苏漫吟霍然起身，言辞坚定：“我生是苏家的女儿，死也是苏家的女儿。请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
　　“漫吟，你这又是何苦呢？”苏母终于抑制不住沉沉落下泪来。
　　“妈，我要你答应我，以后这件事不会再提了。”苏漫吟附在苏母身侧，拂去她脸颊的眼泪。
　　“现在的苏家只能拖累你啊……”苏母的双手覆上女儿的双手，字字句句真切动情。
　　“父母子女之间，还说什么拖累不拖累？”苏漫吟迎上苏母的眼睛，眸光坚定，“没有你和父亲，漫吟就没有今天。你们以为我已经忘记孤儿院的那段岁月，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没有你和父亲如海般的胸怀包容我，爱护我，我可能早已经枯萎了。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了。我就剩下你一个亲人了。难道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漫吟，漫吟——好孩子。”苏母紧紧将女儿搂进自己的怀里，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