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月当窗 ...
-
药膏里有镇痛的薄荷，所以抹到身上就是一股火辣痛意，伴着沁凉之感。凌泓失了些血，本来就冷，疼意又来的尖锐，是以药膏甫一涂上就是一个激灵。丛思见状，当即犯了浑，一扔瓷瓶要冲出去找李玮舒。凌泓偏头看看他，温凉一笑，伸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你这是要去教训谁呢？”丛思也不回头，闷闷地说：“我去找公主。她好没来由，无故伤你伤得这么重，居然就这么一走了之，当真是被惟宇惯坏了。”
凌泓轻笑出声：“孤竹，我知道你不忿我无故被打，可是那毕竟还是个孩子，她又是个公主，任你和皇上再要好，毕竟那是皇上的亲妹子，你要皇上两头为难不成？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了，犯不着为我去得罪她。”
丛思还是别扭着不肯回头：“你说的话我都知道，也一直都清楚的很，可是今天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眼神在丛思身上一拂，凌泓低了头有些落寞：“所以孤竹你其实不是因为做兄长的心疼我这个弟弟，而只是因为生气公主不顾你们一起长大的情分...”
丛思听不得这话，猛地转过身要辩驳自己，却看见凌泓只穿着单衣坐在那里，被子已经落到腰间，也顾不上其它，两步上前复又坐回床上，一把把被子扯起来将凌泓包得如一个蚕茧一般严严实实。又生怕被子再掉下来，也不放手，两手扯住被角拢着，这才叹道：“青山，你来家中也有一段时日了。我不信你一颗七窍玲珑心，会看不清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人莽撞冲动，嘴又笨，说话不经心，也得罪过不少人，我自己也知道。我不怕皇上，不怕公主，我也知道你晓得我心里头怎么想的，刚才那番作势是为了我好，不愿让我再有负疚感，不让我冲撞了天家的人。可是你越这样，我越是觉得对不住你。
“翰墨轩那次还可以推搪说是太过巧合，而我又不了解你，才误会你是那种攀权附势的小人，可是科考那次我却是故意放任了那个小卒，是我害你十年苦读一朝成空。我也不找什么借口，你打我骂我，我心里都好受些，你反而处处替人设想，我既觉心酸，又是难过。心酸你天生善良，难过你根本还没有真正当我是你哥哥，才会这么远着我。我很承你的情，但我更想听你在怨我的时候直接当面就怨我几声。”
凌泓在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抬了头定定的看着他，眼神清亮，听到最后两句话的时候更是抿了唇，眼越发亮的如同天上的星子：“原来你其实都清楚的很。”
丛思被他看得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微赧道：“我不是聪明人，但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子，处久了也还知道些好歹罢了。”
“既是如此，我也不瞒你，把话都说开了也好。我原先的确怨你。在家之时，因父亲一朝失势，不但无人襄助，落井下石的更是大有人在，我就存了个糊涂的想头，想着我若是能争口气金殿面圣，若是能入仕，双亲也不必步履维艰。还是等到真正入了京才知道，当今虽是明君，这京城的水却是浑得很。况且真正要入仕，即使金榜题名，最好也不过是从六品翰林编修，这么个不尴不尬的文职也帮不到家中什么，终究是我幼稚了。再后来去翰墨轩，那时候还有股莫名的意气，总以为自己能读书写字就比常人高了一等似的，听你说了几句，心里头有些傲气，才会当场急急求去。现在想来，若不经历这些事情，我还在父亲羽翼下不明白世情，守着那么大的气性，那我永远也就只能是个无用的书生了。”说着探出一只手去搭在丛思拢着被子的手上：“你也坦诚些告诉我，那个小卒是谁？”
丛思觉得手上一暖，反手握了凌泓的手，声音有些疲惫：“他是兵部尚书、兼文国丈府上大管家的儿子。那时候皇上暗中布局想要削弱后党的举动正在紧要关头，张三虽然只是个管家的儿子，但是如果那时候动了他，一定会打草惊蛇，我只能委屈你。只是，这事于我再不得已，我也不该毁人前程，却又不得不违了良心去做。这还只是我亲眼看到的，因为我的纵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多少这样的事发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每每想起这些，我都觉食难下咽，夜难安寝。”
凌泓低低地叹口气，突然挣了被子抱住丛思。丛思僵住了身子一动不动，也不敢转头去看凌泓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青山。”
“怎...怎么？”
凌泓的声音如石上清泉缓缓地流淌在月华中：“青山，你自小耳濡目染，该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心软。应当不择手段时就当不择手段。文氏狼子野心，路人皆知，牺牲寥寥几人总比眼看着文氏坐大后祸国殃民的好。至于我，你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又不是深闺怨妇，在府上这段日子你为我做的事我也知道，怎么也够抵了我的气了，虽说这些个事情做的有些个...”
说到这里凌泓舒了眉眼一声轻笑。丛思想想自己做的傻事——往凌泓的屋子里送了好些精致的赏玩物件，偏偏凌父说了才知道凌泓喜欢的一向是素简的布置；听得凌泓好书，就四处搜集时下流行的文集古籍送与凌泓，以致堆满凌泓的屋子，让人无处下脚；甚至还想过拜托丛恩四处打听有哪家小姐端庄贤淑这种荒唐事，想在凌父面前替凌泓提一提——脸上一烫，也觉有些好笑，眼望一边道：
“小爷我先前又没做过这等讨好人的事，也不知道你都喜欢些什么，只好忖度着京城里的子弟们平时都有什么，也想着帮你置办些。显见得你是只要丛恩，嫌弃我呆头呆脑的罢了。”
凌泓“哧”地一笑，歪了身子不睬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的困意，靠着丛思就睡了下去。丛思听着他均匀的呼吸，长久以来的心结一朝解了开来，只觉心中宁定了许多，小心翼翼地扶凌泓睡下，蹑着步子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月当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