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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愚善的孤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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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巫礼就再也一动不动了。周围的幻境开始扭曲起来,姜静婉抽出玉断,握着江芥的手离开了这个困了她“十年”的地方。
一睁眼,就又回到赎己狱里。
姜静婉猛地起身,拉着江芥就想先往医药司里去,被江芥用手拉住,手上拿了一个小盒子,道:“等会儿,我断入进去的时候,手里还没这东西的,先看看是什么。”
姜静婉虽急,但也停下来看了,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药丸一样的东西,药丸旁还有一根小木签。上面写着:保命,内服。
“这么小的签……”姜静婉拿着签条凝神盯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签上的字,“签上还有一圈红色的印记,这是上神给你的?”
“应当……是吧。”
姜静婉拿起药丸,二话不说就往江芥嘴里塞:“既是如此,你赶紧吃了!又是被狼咬,又是被雷劈活埋,指不定片刻后都来不及救你!”
江芥被塞了药丸,咕咚一下就吞了,瞪着圆圆的眼睛,看见一旁巫礼似是有要醒的意思。
巫礼摇晃着脑袋醒了过来,浑身被殴打的疼痛似是也被带出来了。她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才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
姜静婉拿了椅子跨坐在上面,道:“醒了?感觉如何?被群殴的感觉舒服吗?”
巫礼有气无力道:“姜静婉,你胜之不武,得意什么?”
姜静婉点头:“我确实没做什么,这不恰好说明天山上有的是人要打死你吗?一旦撕开了山神的面具,你必死无疑。话说回来,你身处人间,这一身神力是从哪儿来的?”
巫礼没有回答,姜静婉又说:“都这样了,说与不说都一样。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吗?给你机会罢了。”
巫礼瞪了姜静婉一眼,道:“红衣女也知道来龙去脉,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不过是这幽都内斗,她压不住,想拿我先撕开一道口子罢了。我若一直不说,她能奈我何?”
“先前确实如此,那是因为上神留着你还有用。现在对上神而言,你已经没有用处了,想杀便杀了。”
巫礼抿着嘴,忽而高喊:“蔓柔!拿水来!渴死我了!”
蔓柔很快提着水进来,只不过依旧面无表情,也不怎么搭理一旁的江芥和姜静婉。
姜静婉道:“还有一事,这个蔓柔,因何跟着你,这个可以说吗?”
巫礼闷了一大杯水,道:“她是个天山山民。”
——
人间,天山山脚。
三十出头的蔓柔扛着锄头,去田间劳作,龟裂的手指和红褐色的脸,还有那双发直的眼,在太阳的炙烤下都愈发狰狞。
田间一妇人见蔓柔过来了,打着招呼说:“诶,素姑啊,你家姑娘岁数不小了吧?可也有机会去山神殿学教养?”
那时候的蔓柔还不叫蔓柔,叫素姑。
素姑睁着茫然的眼,停下锄地,笑着道:“没有呢。”
那妇人一听便来劲了:“怎么?没有办法进山神殿吗?那可不行啊!你要多重视你家姑娘,不然,就只能和咱们一样,在地里累死累活了!我听说,矮点不要紧,还是有门路可以去的。”
素姑的孩子从小没能吃上几块肉,长得瘦瘦矮矮的,山神殿选女祭是要进献给山神的,素姑领着姑娘去过一次,被拒收了,此后素姑心里便一直藏着这件事。白天那妇人又提起,还说有门路可以进去,她便又开始多想了起来。
“进了山神殿,还能再回来么?”素姑问。
那妇人一听,哈哈大笑:“回来?回来干啥?跟着你受苦么?她在山神殿里好吃好喝,穿的衣服又新鲜华丽,怎么还会想着要回来呢?一说出去,你的脸上也有光啊!这是为孩子好,你不能不舍得!”
“吃得好,穿的好,不会受欺负吧?”
妇人说:“怎么会?山神殿里纪律森严,比咱外面都好,什么小偷小摸都没有!”
幽暗的烛光照着屋子里的小小一隅,姑娘见阿娘想事情出了神,用稚嫩的嗓音问:“阿娘,你在想什么?”
素姑回过神来,搂着姑娘,柔声问:“小宝,阿娘问你,若是能够进山神殿学本事,你去吗?”
姑娘回答:“我和阿娘在一起就可以!”
素姑又问:“山神殿里,吃喝不愁,又有好看的衣服穿,阿娘把你送到那里学本事,你愿不愿意?”
姑娘看着母亲眼中期盼的眼神,道:“这样阿娘是不是就不用在辛苦地找吃的喂我了?”
素姑点点头:“是,小宝在那里吃穿不愁,娘也放心。”
“那我去!”姑娘回答,“只要阿娘不再那么辛苦就行!”
第二天,素姑把姑娘送进了山神殿侧门,见着她进去,心里松了口气,像是空落落的,又像是才放心下来。
可是,才没过多久,天山忽然下起了暴雨,山洪倾泄而下,素姑听别人说,从山上冲下来一具小女孩的尸体,穿着鲜红的丙级女祭服。素姑不知为何眼皮直跳,跟着山民到了发现尸体的地方,一看,竟是小宝。
素姑当众就晕厥了过去,被山民抬回家中,连着姑娘的尸体也被抬回了家。夜晚,素姑醒来,才颤抖地握着幽暗的烛火前去细细察看小宝的尸身,一解开衣服,才发现身上处处都是淤青。
素姑不懂,不知道是死前留下的淤青,还是死后腐烂所致。可是素姑不明白,明明山神殿里样样都好,她的小宝怎么会随山洪出现在这里?
妇人告诉她,看开一些,是小宝本就没福气进山神殿。
可素姑不愿。她好不容易才养的如此乖巧的小宝,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素姑去求那妇人,妇人因着小宝的缘故对素姑心怀愧意,便答应素姑,给了她一个去山神殿厨司做帮工的活儿。
素姑一进到山神殿,便勤勤恳恳地干着,才知道原来女祭要做这么多不情愿的事情,不仅如此,她的小宝因为瘦小,还会受到其他女祭的刁难和排挤。
她的小宝,就是白天挨教习嬷嬷的训,晚上受小组其他人的排挤,这才熬不住,断了气后被草草拉到后山埋了,恰逢遇见暴雨山洪,才被冲了下来。
素姑定了心,埋头在厨司苦干。她人虽然笨,但是肯用心学。过了两年就干到了厨司长的位置,又过几年,素姑和山神殿中的人打好了关系,混得一个教习嬷嬷的位置,一步一步,走到了巫礼面前。
巫礼嫌素姑这名字不好,给她改名叫蔓柔,坚韧却听话。
其实,她也不知道爬这么高可以做什么,只是爬得越高,她便离当初送小宝进山神殿的真相越来越近。她知道山神殿中其实没有那妇人说得这么好,她知道山民中有专门为山神殿搜罗女祭的职业,她知道这些姑娘最后逃不过一个花季凋零的结局,她也知道了巫礼和这山神殿只不过是一个称霸一方的骗局。
如今,她穿着得体,仪容大方,连手上的老茧都褪去了不少,真可谓是吃喝不愁,只不过如今她的这个待遇,应当是落在小宝身上才对啊!
她办事利索,很得巫礼的重用。先前又在厨司做过活,对山神殿中的伙食安排了然于心。
于是,在摸爬了二十年终于吃穿不愁地走到巫礼面前的素姑,毒杀了巫礼。
素姑下手狠,慢性和烈性的毒都放了,也没有放过自己。巫礼发现时却已经晚了,只得命人日夜折磨素姑,于是共赴黄泉的那一日,素姑被折磨得魂魄不全,变成了只会听话做事的蔓柔,在剔骨监依旧跟在巫礼身旁。
——
巫礼发狠道:“她活该!要怪只能怪自己太傻!别人说什么就听信什么,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她自己的女儿长得矮小,原本就进不来山神殿,她偏要进,孩子被人害死了怪我吗?我管得到这么细微的事情吗?我让她后半辈子吃喝不愁,她反倒要来害我!贱人!”
姜静婉却听出点别的不同:“可是,照你所说,这蔓柔是个好母亲,为何你篡改我记忆的时候,蔓柔是个坏母亲的形象?”
巫礼冷笑道:“这我哪里知道?怕不是这么多年想念她的女儿,早就精神失常,连自己也认为她是个十恶不赦的母亲,自己记忆错乱了吧!”
江芥气得发抖,姜静婉见他不太对劲,让他先坐着。
巫礼没好气道:“你这胎生鬼,在幻境中我弄不死你,难不成要在这剔骨监里被我活活气死?”
江芥浑身发虚,想来是症状慢慢显现出来,又恰好被红衣女送来的药缓解了。
江芥笑道:“放心,你不死在我前头,我不会安心闭眼的。”
姜静婉阴阴地看了一眼江芥,警告他别乱说话。而后心思一转,绕到二人之间,笑着说:“哎呀,如今一个要教育的红签犯没了神力,另一个看着我的狱卒半死不活,你说要我这个戴罪的红签犯狱教做些什么好呢?”
姜静婉话里暗爽的意味明显,江芥愣了一会儿,便也知道姜静婉要做什么,顺势道出:“姜静婉!你别乱来啊!”
“你好生休息,就别再操心了。到时候我在红衣女面前说你昏过去了,不会扣你的功德的。”姜静婉越说越兴奋,好似已经想好了要怎么玩弄巫礼,挑着巫礼的脚链道,“那个给你神力的人,这回怎么不来帮你啊?还是说,你一输,他就默认你已经藏不住事,要将你弃了?这可不得了,这样一老,便只有上神和我,反倒能够救你的命了。”
姜静婉从脚链一路摸到手链,力道之大让巫礼动弹不得,拿着她的手链环住了巫礼的脖颈,道:“我来幽都不久,你教教我,若是想让一个人魂飞魄散,勒死她,有用吗?”
姜静婉说着,手上已经发了力,手链深深嵌进巫礼的脖子。
江芥瘫坐在椅子上,道:“轻点,脖子勒出来就真的离散了,很难再聚魂的!”
“噢?是这样吗?那我手劲可不小。把我困在山神殿里十年,让我玩玩怎么了?”姜静婉柔声说着,手上的力度却丝毫不减。虽说巫礼现在用不着呼吸,脖子快被勒断也是很痛苦的。她说不出来,只能用手指了指嘴巴,意思是想说了。
姜静婉松了力气,巫礼的气管都被勒瘪了,只能自己又把脖子的形状再捏回来,用着重塑得乱七八糟的声带开口说:“大商街北街,甄判官,借我神力。”
“所图为何?”
“帮他搜罗妙龄女子,借用山神献祭的名义送至天山上,而后他有办法让这些人不入轮转司,直接为他所用。”巫礼一边说,一边调试着自己的声带,脖子便算恢复如初了。
“要这么多女子干什么?”
巫礼道:“大商街北街,有一个鬼市中的鬼市,里面有卖皮肉生意,比判官靠人头赚的功德多了不知几千倍的利润。”
“皮肉生意?”
江芥道:“大商街沿街商铺均有审查,怎会出现这样的店?”
巫礼笑道:“你们不知道也对,毕竟只是狱卒和狱教。稍微知道点内情的,全都不敢来我这儿,怕得罪了甄判官,你们倒好,自己往火坑里跳。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想怎么办吧?”
说完,巫礼能够感觉出,自己身体里最后一丝神力也消散了。
“看来,甄判官是真的不打算再保我了。”
蔓柔在牢房门口出现,眼神中不复方才的混沌,满眼皆是杀意。
姜静婉问道:“素姑?”
素姑进了牢房,死死地盯着巫礼,道:“两位大人若是审完了巫礼,可否将她转交回老奴手上?我还有些事,没有和巫礼算明白。”
“呃,这……”姜静婉想了想,道,“可以,但现在还不行。等执教完毕的签令下来,她,任你处置。”
素姑退下道:“多谢大人。”
巫礼泄力瘫坐着,道:“看来我横竖是死定了。只是姜静婉,死前我有一事不明,你能不能说给我听?我的神力虽是甄判官给予的,却是源自人们活着时内心的恐惧、敬畏、偏执和求生欲。他是个胎生鬼,我奈何不了他这我理解。你明明初进幻境时很好拿捏,却为何会醒转回来?难道只是因为这个胎生鬼跟着断入进去的缘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