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蓝山”缘》云上小陌

8、第 8 章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季云山一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他自认为最帅的姿势，内心却万头草泥马奔腾，万分后悔为什么自己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最后苦的还是他自己。现在的他，不仅身体僵硬，腰酸背疼，更糟糕的是饥饿难耐，可是夏语蓝画画的地方离他稍微有点距离，他要是跑过去打断的话又怕找不回原来的位置，影响画作的效果，所以越到后来越焦灼难耐。倒是这只小狗十分悠闲自在，又有灵性，似乎知道夏语蓝在忙，也不过去打扰，而是围着僵坐着的季云山不停转着圈玩，还玩得不亦乐乎。
　　在又过了一小时后，季云山终于等来了夏语蓝的招呼，他开心地站起身，却被早已麻痹的身体带得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这个姿势是要多丑就有多丑。远处的夏语蓝看到，赶紧放下画笔跑来，想要去扶他。
　　“别别别，让我缓缓。”季云山都羞于抬头，把头埋在土里闷闷道。
　　夏语蓝噗嗤一笑，蹲下去替他捏了捏腿，又拍了拍肩背，等他缓过来了才把他拉起。
　　夏语蓝的水彩其实画得一般，和她那些同学们比起来可能只够得上班级的中等偏下水平，可季云山这个外行哪懂这些，再加上自带滤镜加持，他眼中的画简直美得不可方物：只见夕阳西下，粉红色的阳光在青青的条板石上飞舞跳跃，将两侧的房屋层层晕染；远处的青山在蜿蜒的道路尽头探出小小一角，引人无限遐想；画面的视线焦点处便是季云山的侧影，背靠盎然生机的百年香樟，侧头眺望着远方，脚下黒不隆冬的毛绒小狗，也伸着脖子望向同一个方向……
　　看着看着，他发出了一个疑问，为什么那只小毛球一直动来动去的也没影响入画？而他一动不动地坐了这么久才画了一个侧影？看都看不清是谁。
　　夏语蓝解释道“其实我画的是远景，打好底稿后就基本定型了，就算你动的幅度稍微大一点也问题不大，没什么影响。”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季云山顿时觉得浑身更酸了，肚子也更饿了，他不再多言，帮着夏语蓝一起把东西都收拾好，便想拉着她一起去吃晚饭。
　　“不去不去，我不能总请假，晚上老师还要检查一天的成果了。”夏语蓝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她和季云山之间可没熟到可以单独晚餐的程度，赶紧找了个理由拒绝。
　　季云山就知道夏语蓝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于是掏出手机，当着她的面给他们的美术老师打了电话请了假，还约定了时间单独给她补课。
　　季云山的操作把夏语蓝惊得一愣一愣的，他什么时候和自己的美术老师联系上的？这个老师也真是的，怎么能随意批准学生的请假呢。
　　尽管如此，夏语蓝还是没有同意，季云山只好拿出了杀手锏“你不跟我去吃饭也可以，那我跟你回去吃饭吧。”
　　夏语蓝再不情愿，也只能无奈同意了。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夏语蓝选了如何偏僻的地方，都能被季云山找到。她也想过，要不和同学组个团出门，可是看到季云山探头探脑的身影，便吓得乖乖一个人走远了，比起面对季云山，她更害怕面对那群女生们看到她和季云山在一起后的八卦。当然，夏语蓝也找过美术老师，想借着老师请季云山不要每天跟着他，谁知美术老师反劝她道“年轻人，不要太死板，碰撞点爱情的火花出来有时是有助于画画水平提高的。”看着夏语蓝惊愕的表情，美术老师想了想还是两手一摊，诚恳道“没办法，这伙食标准提上来了想再降下去就太难了，你放心，小伙子的身份证压在我这里了，人品也打听过了，老师还是会首先保障你的安全的。”
　　其实仔细想想，季云山并没有影响夏语蓝的写生训练，也没有给夏语蓝带来太多麻烦，一般他会在夏语蓝离开同学们比较远的地方后才出现在她身边，然后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凳子，陪她选好点后就会自己另找位置呆着，看看手机，玩玩游戏，至少在夏语蓝认真画画的时候他是从不打扰的，有时候还会去附近买点饮料、水果什么的带回来，等着夏语蓝休息的时候当零食吃。
　　夏语蓝也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无视，再到最后慢慢的接受，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就像跳脱了宏村以外的现实社会，和当时的赛罕塔拉沙漠一样，由一个特定的环境创造出了相对封闭的世界，他们就在这个世界里建立起独立的相互关系，这种关系纯粹到只需要对当下负责，一起吃饭，一起画画，一起散步，一起聊天，所有一切看似美好的画面，只能被限定在此时、此刻、此处，夏语蓝深刻地明白，出了宏村，他们什么也不是，巨大的阶层差距会让他们重回各自的世界，而他对她的那点喜欢，也会随着好奇心、虚荣心的满足而归于湮灭。
　　季云山可没有夏语蓝想得那么多、那么远，他为这十多日的努力有了成果而开心不已，他在夏语蓝身上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和他过去二十多年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他感到兴奋、激动、矛盾，他想继续靠近她却又害怕吓到她，所以他一直十分克制自己。
　　没有烦恼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为期两周的写生马上就要结束，由于不想让其他同学撞见，这段时间夏语蓝和季云山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宏村每一处偏僻的地方，当然也记录下了独特的景色。由于第二天就是返程的日子，老师放了大家半天假，也算是对大家这半个月来配合学校工作的感谢，一时间欢呼声响彻了整栋房子，一眨眼功夫，民宿大厅里只剩下了没几个人。
　　二十出头的年纪，是青春最悸动的时光，这群血气方刚的大学生们，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平平淡淡地度过这半个月呢，带了这么多届学生，老师早就放弃了他自己刚踏上工作岗位时严厉管束的那套老办法，只要不出安全事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看来，像夏语蓝这样的学生算是十分单纯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季云山是没被人遇见过，所以没被八卦，其实是大家都各自忙着挥洒着青春，谁还有时间关心谁，但凡夏语蓝之前有一两个晚上再提早点回去，就会发现，房间里并没有几个人晚上是没活动的，只是大家心照不宣、互不干扰。
　　大家各自散去后，夏语蓝以为会像之前每一天一样，走着走着就会在某一条巷道的岔口处遇到等候着的季云山。可是今天并没有，她已然一路走走停停，心里从期待慢慢变成失望，她看了看手机，也没有季云山打来的电话或发来的信息，此时她已不知不觉走到了他们第一次相识的地方，虽然这里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但在夏语蓝心里，这里是她和季云山第一次真正地有了属于两个人交流的地方，第一次算得上“相识”的地方。
　　景还是那个景，就连那日的小狗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围着夏语蓝一边打转，一边呜呜叫着。夏语蓝摸了摸它的小黑脑袋，抱歉道“今天没有包子了哦。”小狗似是听懂了般，掉过头摇摇晃晃离开了。看着它一颠一颠的小屁股，夏语蓝自嘲地笑了笑“万物有灵呢。”
　　夏语蓝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霞光再次染满万物，她的心也已经平静下来，回想了一遍这段日子，像是做梦一般，其实这个梦也挺美好的，从小到大夏语蓝从未经历过这般被男生捧在手心里的感觉，有那么一刻也真的是心动了呢，毕竟一个有钱有颜还有心的富家子弟，谁能不迷失。不过，幸好幸好，入梦不深醒得早，提早回到现实未尝不是好事，她掏出手机，将季云山三个字拉入了黑名单，做完这一切后，她抬起头，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闭上眼睛尽情享受晚霞。
　　当太阳没入地平线，黑暗渐渐笼罩整个村落，夏语蓝看时间不早便打算离去，晚上还得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各自回家过暑假去了。她才走了两三步，就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由远至近，抬眼一看，原来是小毛球吃力地拖着一个铁盆子朝她跑来，她赶忙停下脚步，小毛球见她停了下来很是高兴，将盆子拖到她脚边后又朝她的方向推了推，呜呜叫着，抬起头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她，小短尾巴不停摇动着。夏语蓝蹲下身来，看到盆里装了各种食物后，一丝暖流划过心间，她明白了小狗的意思，它以为她今天没有东西吃了，便把自己的东西拿来和她分享，于是她拍了拍小毛球，轻轻道“谢谢你，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解开了误会，夏语蓝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明媚，不过，已经拉黑了的号码也并没有必要再拉回来……
　　还在回家的火车上，夏语蓝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女儿上了大学以后，一开始最不能适应的反而是夏语蓝的父母，虽说女儿在身边的时候免不了总有和父母吵架的情况，但父（母）女哪有隔夜仇，睡一觉早就又“爸爸”“妈妈”亲热得很。前几年儿子出去读书的时候好歹还有女儿在身边，感触没这么深，反而觉得少伺候一个少爷轻松了许多，等到女儿也出去了家里一下子变得冷清，便一时间有些不能适应。
　　不过，那也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夏语蓝的妈妈对他们兄妹俩就是三分钟热度，放假回家的头一个礼拜确实是伺候得周周到到，要啥给啥，时间一长就开始嫌弃起来，觉得他们俩这不顺眼那不顺眼起来，就变成了要啥啥没有。
　　今年夏语蓝的哥哥夏启风正值研究生一年级，在上海找了份暑期实习工作，说是要八月底才能回来几天，这样一对比，女儿的归来自然显得愈发金贵了。夏语蓝的妈妈对一双儿女是有期待的，虽然从学校上看，女儿似乎比儿子读得更好一些，但她历来的观念就是儿子可以放出去闯一闯，女儿还是要留在身边的，她也是这么从小给子女灌输的，所以念完书了要回家工作这个思想深深地根植于夏语蓝的脑海中，也成为为什么她上了三年大学了，却一次恋爱也没谈过的原因之一。
　　云城是个三线小城市，生活富足安逸，节奏缓慢，夏语蓝回来一个多星期了，父母最初的热情早已褪去，也不再管她的一日三餐，让她自己看着解决。她也乐得自在，空下来就看看书画画画，追追电视剧，偶尔陪妈妈逛逛街，去乡下看看奶奶，日子过得十分逍遥。
　　这一日，她的发小申林洁、突然打来电话，问她最近在不在家。这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她们小学、高中都是一个班，幼儿园、初中在一个学校，双方父母又都相识，彼此熟悉到几乎知道对方的每一件丑事，只是高中毕业后一个去了北京，一个去了上海，联系也少了许多，但只要都在云城，就一定要见上一面的。
　　“我都回来好久了，你也回来了？”夏语蓝问。和夏语蓝宅家的属性完全相反，申林洁、是一个喜欢到处游历的姑娘，只要一有假期，她就会全国到处跑，体验各地的风土人情。
　　“嗯，明天回。”电话里还能听到海浪的声音，看来是又去哪里玩了“听说施杰和李燕从美国回来了，班长说想组织大家聚个餐，见上一面，高中毕业后大范围的活动都没搞过，也不知道大家都怎么样了。”
　　申林洁、的话瞬间将夏语蓝的思绪拉回了高中时代。夏语蓝能考上T大，上的当然是云城当地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级，大部分家长都认为，自己的孩子要想成绩好，就必须付出更多的汗水和努力，当然，还有金钱。付出越多，收获越多，从普世的宣教来看自然是没错的，可只有当你身在其中才会明白，那些真正能被称为“学霸”“学神”的，靠的根本不是努力，他们上课看小说，下课打游戏，考得照样比你好，比方他们的班长王大海。
　　当然不是说他们不努力，他们背后其实也很努力（这是夏语蓝后来才知道的），但他们付出十分努力就会有十分回报，而普通人可能付出十分努力只有五分回报，甚至更少，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天才的那百分之一灵感。
　　六年，从高一到大三，整整六年了，王大海这个名字一直藏在夏语蓝内心最隐秘之处，从未宣之于口，但懂的人都懂，不懂的可能也只是不想懂而已。高一第一学期的运动会，那一日天气很好，有太阳却不晒，有微风却不凉。夏语蓝没有什么项目可以参加，她一向不太擅长体育，尤其害怕八百米跑步，所以只能留在观众席给班级同学加油。可是，临近中午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的饭卡不见了，翻遍了衣服口袋，然后又回到教室翻遍了课桌角落，依然不见饭卡的踪影，她想来想去只好沿着早晨从教室前往操场的路线重新寻找一遍。就在她找到网球场附近时，突然一抹阴影罩住了她的身体，她很自然地抬头看去，是的，就是那一瞬间，那一幕景象，成为她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记忆。那一刻，阳光耀眼，照得王大海整个人都似乎在发着光一般，背着阳光的五官轮廓有些看不清晰，可是温柔的声音却直击夏语蓝的心际“你是在找饭卡吗？”边问边递过来一张饭卡。
　　“是，是的。”夏语蓝磕磕巴巴地答道，看着他伸出的手，一时紧张得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根本没想着去把饭卡接过来。
　　“我在前面捡到的，看名字应该是你的。”王大海笑了笑补充道，又把饭卡往前递了递。
　　说实话，现在回过头想想，王大海长得并不十分帅气，整个人黑黑瘦瘦的，但长得还算高，他成绩好、人缘好，所以成了他们班的班长。后来她是怎么接过的饭卡，怎么回的操场，夏语蓝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她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个发光的身影和那个痞痞的笑容，这一记，就是六年。
　　“班长也回来了？”夏语蓝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申林洁、听出自己心中的动荡，就像以往每一次做的那样。
　　“嗯，他说他来组织，定好时间了会在群里通知大家的，你记得留意。”申林洁、知道夏语蓝平日不太看手机，怕她漏看信息，所以特地打个电话关照。
　　挂了电话后，夏语蓝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高中毕业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他去了杭州的Z大，似乎很少回来，为了能见他一面，夏语蓝参加过好几次小范围的同学聚会，但都没有他的身影，每次都是失望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