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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p5】爱慕者 ...
0.
人会为了他人而改变自己吗?
—————————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清楚,毕竟「他人」这个的定义范围很广,从亲朋好友到马路上随便一个陌生人都包含在内。我个人持比较消极的态度,但如果有人过来问我,那我会回答:大概吧。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亲是公司职员母亲是家庭主妇,标准的日式家庭结构。母亲每日会将家中打扫的干净整洁,三餐会准备可口的饭菜;父亲早出晚归,偶尔会为母亲带些礼物,在纪念日的时候会空出夜晚的时间陪伴家人。
任谁看了都会称赞一声:多么幸福的家庭啊。
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父亲从很早之前就出了轨,这是连还是个孩子的我都察觉到的事实。我相信母亲比我更早知道,但她总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依旧每天准备可口的饭菜,对父亲笑脸相迎。
我知道的,父亲每次回家为母亲带的礼物,不是为了讨母亲开心,而是出于愧疚。
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我曾经也愤怒过。父亲是多么的过分啊,与此相比母亲太可怜了!我向母亲这么表达了,但母亲却露出了一副被吓到的表情,勉强着笑起来安慰我说,没有啊,你父亲其实很爱我哦。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撒谎,明明父亲送她的礼物她从来就没有拿出来过。她岔开了话题,不管我怎么努力的证明,她也只是借口说自己累了,然后把我赶回房间。
晚上餐桌上又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父亲笑呵呵的抱怨今天的菜有些咸了,母亲尝了一口也跟着笑了起来,说我真是糊涂了,居然把糖当做了盐。他们都在笑,只有我一个显得格格不入。
但几天后我就加入了他们。
前些日子的沉默被当作了学习压力太大,轻飘飘的被一笔带过,没有人在意这件小事——对,这就是一件小事,我想,就连最该生气的母亲都还在忍耐着呢,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替她生气呢?
我这么想着,学着母亲的样子一起笑了起来。
我变成了一个虚伪的人。
四月的时候班级里来了一个转校生。但事实上我们开学没多久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身上背着前科,因此才不得不转入我们学校。传闻说他抽烟、酗酒、深夜飙车、还爱打人,直到我见到他的那天,严重程度已经上升到他在路上看人不爽就杀了人了。
可他看起来和我们没什么两样。既不像传闻中满身横肉的样子,也不是想象里的一脸凶相。厚重的刘海和老土的眼镜挡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双手插兜猫着背的阴沉模样。
他事实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没有人会在意这点。传闻已经将他的性格到人品全部重塑,有说他抽烟喝酒样样都会,那他们便相信他抽烟喝酒样样都会;有说他脾气不好见人就揍,那他们便相信他脾气不好见人就揍;有说他是因为杀了人才背上的前科,那他们便相信他是因为杀了人才背上的前科。
真相是什么呢?没有人在乎,即使他本人跳出来大声的说不是这样的,也不会有人在乎。
我也是这样。
学校女生的团体之间关系复杂,落单往往意味着被欺负和霸凌,我很有幸没有被她们排斥在外。女生之间会聊些什么话题呢?关于时尚的,关于恋爱的;关于爱好的,关于恋爱的;关于八卦的,关于恋爱的……总之无非就是这类话题,但在谈论自己观点的时候总希望有别人来附和自己吧?我就是充当那类的角色。类似于“橘色和浅草色哪个颜色更好看?零花钱不够只能买一件我好纠结。”“哪件都很适合你,毕竟你的皮肤很白穿什么都好看,但是我的话会更喜欢浅草色。”之类的。虽然内心觉得无聊透顶,但还是会扬起笑脸说出恭维的话。
月中时热议的还是「排球部的女生跳楼了」的话题,到了下月又变成了「我就知道鸭志田那家伙是个混蛋」这样的议题。明明前不久还在商量着想去找鸭志田老师要个签名的事,现在又满脸愤恨的模样,感同身受的仿佛自己才是受了不公待遇的当事人。
当然也有人去向本人道歉了的,但那些人中绝对不可能有我。要问为什么的话——“我们也是受害人啊!被鸭志田蒙在鼓里,谁知道他是那种人啊!”——只要这么说就好了,所以不用特地去道歉也没有关系,只要把错都推给鸭志田就好了,没错,都是鸭志田的错!
这样想着,就能轻松愉快的将过去一笔带过,转头去聊其他的话题了。
我变成了一个卑劣的人。
大约是在六月的时候,某一天,小团体里一个爱凑热闹的女孩子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向我们求助。
“怎么办,我被拍下来了,他们只说把东西带到那里就行,可我完全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怎么办,我不想去坐牢啊!”
她如此哭诉着,就算我们安慰也无济于事。
这说的是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涉谷钓鱼诈骗的事。她平时就是一个爱张扬炫耀的人,衣服也好化妆品也好,最喜欢用的就是名牌。她家中做的是外贸生意,日常给的零用钱也足够她挥霍,做局的人大概也是因此才盯上的她。
「真是蠢人!居然会上这么明显的当。」我的内心划过一丝快感,嘴上却说:“没事的——会没事的,要不要去找老师或者家长商量一下呢?或者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没想到她却突然拼命的抓住了我,一边疯狂地摇头:“不行!绝对不行!绝对不能告诉我父母,他们会骂死我的!”她的反应如此激烈,以至于我被吓了一跳。
“呐,澪,帮帮我——你帮帮我!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对不对?”她期冀的抓住我的肩膀,尖锐的指甲隔着衣服抓的我生疼,“他们说只要给钱就可以了,只要给钱的话就会删掉那些照片,呐,澪,你帮帮我吧!借我些钱吧!”
「开什么玩笑,谁要为了你把钱丢到无底洞去!」我一瞬间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但很快调整过来,将她搭在我肩膀上的双手强行按下,语气强硬道:“总之,还是先找其他人商量一下吧——我看到学生会贴出的公告了,也就是说被骗的不止你一个。而且,我觉得就算你把钱给他们了,他们也不一定真的会删掉照片,毕竟你现在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好用的钱包。”
大约我平日里从未用过如此刻薄的语气,她一时间愣住了。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又用回平时委婉的语气说:“既然不能告诉父母的话,那就先去找老师或者学生会商量一下吧,这件事已经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了,还是告诉大人比较好。”
一直在旁围观的其他人此时也纷纷出言附和。我看见她先是露出了惊慌茫然的神情,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解之中又变的更加无措,约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平日里如此要好的朋友此时竟也不愿意站在她这边。
大家耐心的劝导了一会,第一个人借故离开了,很快陆陆续续的大家都离开了,接下来的一整天里都没有人再去打扰她。
放学的时候我路过她的班级,发现她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脸无神的看向窗外,一副孤零零的模样。
但我也只是停顿了一下,随后自顾自的走了。
之后的几天我都在涩谷的街道上游荡,有时是去家庭餐厅,有时是去游戏厅,也不玩游戏,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然后,终于有一天,有人来向我搭讪。
“哟,这位小姐,现在有空吗?我这里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哦。”
我配合的露出了感兴趣的模样,男人立马热情的介绍道:“别担心,不会很难的,就是人们常说的运输工。你是高中生吧?光靠零用钱不够花吧。”
我装作犹豫的点了点头,男人又信誓旦旦向我保证了「不会收取费用」「简单轻松」「来钱快」这样的条件,眼看着这笔交易即将达成,在我们的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原来你在这里啊,远山同学。”
我略感诧异的朝着那边看去,而后,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人。
“哈?你是谁啊?”男人的语气间带上了恼火,他向我确认:“小姐,是你认识的人吗?”
我还处于惊诧之中,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反倒是那人快步走来挡在我的面前,“你找远山同学有什么事吗?”
“这关你什么……啧,算了,我还是去找别人吧。”
男人迅速的离开了。
也许我是应该道谢的,毕竟从行动上来看是他救了我。但感情上我依旧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是他——我是说,他为什么要来救我?
这一瞬间的犹豫似乎被误解成了其他的情绪,他主动与我拉开了距离,又抬手扶了一下滑落的眼镜。
“……抱歉。”他道歉道。
……再怎么说让帮了自己的人道歉也太过分了。我有些慌张的摆手,结结巴巴的开口:“不不,应该是我道谢才对,谢谢你,雨、雨宫同学?”
是雨宫莲,那个转校生,传闻中抽烟喝酒品行败坏、还背着前科的人。
……也不对,虽然他背着前科是事实,但是那些前缀却无从考证,倒不如说,我是亲眼见证了那些流言是如何一步步发展成这个样子的。
那他事实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在这瞬间产生了好奇,于是嘴先一步自己行动了起来。
“稍微有点意外,雨宫同学你,难不成其实是个好人?”
——我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呀!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赶紧捂住了嘴,拿书包挡在自己面前,用余光偷偷地瞄他。
“不。”雨宫莲却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他意义不明的再次扶了下眼镜,“也许是小偷也说不定?”
小偷?这是什么最近流行的比喻吗?我不明所以,只听得他继续说:“说起来,远山同学你刚才是在?”
提及此事,我犹豫了一会,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运货人……就是涉谷最近很流行的那个。”然后没忍住劝诫他:“雨宫同学还是不要相信为好,那群人会拿着高佣金当幌子让你运送违禁药品,等送到目的地之后再拍下你的照片进行敲诈勒索。”
他看上去十分不解:“那你刚才这是……?”
我在犹豫——我很犹豫,我并不想将自己的理由和盘托出,但只凭这种一面之词又很难让人信服。雨宫莲刚才确实是想帮我,于情于理我都不希望看到他坠入不幸的深渊。
“我有一个朋——认识的人。”我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前不久因为信了他们的话,被拍下了照片。她不敢报警也不敢告诉父母,只能跑过来找我们求助,她想花钱消灾,于是来找我们借钱。我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那群人只会变本加厉而已,结果她不信,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话题有了个开头,我说的也越来越顺畅。
“那个家伙真是又蠢又天真,不过是恰好生在了一个有钱的家庭里,就希望别人天天都围着她转,每天在我们面前炫耀她的那些名牌——谁想知道那些东西有多贵啊!每次还都要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也考虑一下我这边的感受啊!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简直要笑出来了——「真是活该」——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不知道为什么,一不小心将心里话也说了出来,但是心情轻松了不少。对着雨宫莲的这张脸我此时格外的有倾诉欲,真奇怪啊,明明只是不太熟的同学……不,也许正是因为不熟吧,有些事情还是对陌生人倾诉的比较好。
我看他的模样,似乎最开始的时候有被我的突然爆发给吓到,但是很好,他暂时没有要逃跑的迹象,那我也就继续把他当做树洞好了。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我又重复了一遍,接着说道:“可是我就算了,毕竟我只是一个跟班,但是其他人——其他的家伙也是一副完全不想管的模样!明明之前她们很要好,过生日的时候她还送了一套化妆品,结果出事了就恨不得完全撇清关系。”
“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去说她们,我和她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但是我也收过她的礼物,所以想着至少要努力一下。那些人手中的药,要是能拿到手送到警察那里,就算他们再无能也该有所行动了吧——我是这么考虑的。”
“而且我家里和她比起来没有什么要顾及的名声,就算之后被叫去辅导也没关系。但是结果你也看到了,我失败了。我已经试着努力过了,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已经决定要放弃了。”
“也许现在放弃还太早。”雨宫莲突然这么说到。
“怪盗团,绝对会让他们悔改的。”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心想「这是在说什么呀?」。我知道他口中的「怪盗团」,毕竟发源地就是我们学校,听说前不久还让一个一直剽窃弟子画作的知名画家在媒体上痛哭流涕的去自首了。
但这真的不是什么校园怪谈吗?话说也确实有看到预告信啦,但原来真的有人信哦?可要是他们真的存在的话,我觉得我这样的人才更需要被悔改。
也许是我脸上不信的表情太过明显,雨宫莲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最后再扶了一下眼镜,颇有一种「那就走着瞧」的意味。我回到家简单洗漱之后躺到了床上,一整天的疲劳涌了上来,我困倦地闭上眼。
真是神奇的一天。
时间很快按部就班的走到了七月,在第一周的最后一天,涉谷的街道上被人贴满了红黑色的传单。
「致对金钱贪得无厌的大罪人,金城润矢先生……」
很难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巨大的荒诞感与震惊将我包围。我一整天都没什么心思听课,好在我这样症状的也不在少数,班上的同学都兴奋的议论着这件事,没过几天就连先前被骗了钱的当事人也激动的跑过来告诉我们说对方将一切都一笔勾销了,她被拍下的照片也删除了。
荒诞感持续包裹着我,大家嘴上都在说着恭喜的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亲亲热热的凑到一块去了。
这不对,我想。
我的日常在松动,有什么东西在悄然之间发生改变。
“所以说——那群警察明明什么都没做,新闻上却说的好像功劳全是他们的一样。”重新拿回话语权的女生向我们抱怨道,俨然已经成为了怪盗团的铁粉,“没有怪盗团他们什么都做不到,根本就是一群税金小偷嘛!你说是吧,澪?”
被提到名字的我骤然回神,略感茫然的道歉:“抱歉,我刚才在发呆,是在说什么话题?”
“真是的,你振作一点啊,最近已经好几次了吧,是没睡好吗?”
她有些生气的埋怨了两句,很快就略过我,继续说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去了。
这才对,我想,这才是我熟悉的日常。浮于表面的关心,不管说什么都有人赞同的附和,每个人脸上都是轻松的笑意。这样就好,我想,这样就好。只要大家都还在笑着,我就不用去关心她们笑容面具下的真实情绪,只要跟着一起笑起来,不管什么样的事都是可以被包容的——只要笑起来就好,我理应也在那之中。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我做的与以前没什么两样,日常却逐渐离我远去了。
“对了对了,你们知道吗?怪盗团他们有留言板哦,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在上面说,运气好的话也许能被他们看到呢!”
她这么说着,一边打开手机将网页展示在我们面前。
这是由红与黑组成的网站,同样的配色前不久刚铺满了涉谷的大街小巷。网站上的留言五花八门,有质疑的,有聊天的,有求助的,以及虽然不起眼,但是偶尔会夹杂在众多留言之中的:
「——谢谢你们,怪盗团。」
红色刺痛着我的双眼,这是我头一次不得不去正视什么。
……原来真的存在啊。
怪盗团。
暑假的时候怪盗团解决了梅吉多,人气再一次迎来爆发式的增长。我从粉丝那边要来了留言板的网址,勤勤恳恳的刷了一个暑假,直到校外旅行开始,手机上已经会定时跳出弹框:
「是否需要打开网址:https://………………」
首先声明我还不是怪盗团的粉丝,只是对于这件事感到过于荒诞才持续关注而已,其次我也没有收藏这个网站,只是恰好每次搜索弹出来的第一条就是它罢了。
……话说这种行为已经和粉丝没差多少了吧。
我有些绝望的想。
但这并不能阻止我继续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从夏威夷回来的第二天,学校在紧急朝会上宣布了校长意外身亡的消息。下课后我打开怪频一看,已经有人开了新贴在讨论这件事,一看就是本校的学生。
「果然是怪盗团吧?」「真是自作自受。」「干得好!」
整个贴子仿佛是暑期狂欢的后续,无处安放的负面情绪在此处得到释放,将贴子稳稳的挂在怪频首页。
我有些烦闷的关掉网页。不可能是他们,我想,怪盗团不会做这种事。可心底却悄悄泛起了涟漪,一个念头迅速划过:
那万一呢?要是真的是他们怎么办?
我不敢细想,快速地将这个念头赶出脑海。
没过几天奥村食品是黑心企业的话题又冲上了怪频的热搜,其董事长奥村邦和更是一跃成为改心榜的榜首。怪盗团的人气至此空前的宛如邪教,每分每秒都有新的发言,但无一例外都是催促改心的,殷切的完全插不进其他声音。
先前一些眼熟的ID近期也都没怎么发言,灰下去的头像令人感到不安,偶尔有几条感谢怪盗团的留言,但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更多的催促声中。
而后,以奥村邦和的死亡作为分界点,怪盗团的风评迎来了大反转。
怪频上已经吵翻了天,起初身边还有人试图为怪盗团说话,但自从期末考试以后警察来学校盘问,大家便都把他们当成了犯罪者。
我本是抱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态减少了看怪频的次数,可没想到更加的心烦意乱,干脆就把怪频加入了收藏方便随时查看。网上骂怪盗团的人还是占了多数,甚至前不久还在声援的人现在也来反踩一脚。
……果然如同明智所说,使用私刑是不对的么?怪盗团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么?
“你还在支持怪盗团吗?杀人什么的也太超过了吧。”
“但是总不能放任坏人不管吧,而且他们还救过我……”
“你想太多了啦,正义使者才不会干这么可怕的事吧?谁知道这当中有什么阴谋,你只是运气好没被卷进去而已。”
“是这样吗……?”
午休的时候,小团体内发生了这样的对话,劝告方的女生转过头来问我:
“绝对就是这样,你说是吧,小澪?”
“小澪?”
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附和,她有些奇怪的又喊了一遍。
我该怎么回答她呢?要面带微笑轻松的回一句「嗯,就是这样。」这样皆大欢喜的发言吗?可又有谁来问过我的感受?我不喜欢这种平时你好我好等遇到了事的时候就把对方弃之不顾的行为,也不想为了不受排挤一直说一些合群的话。我好不容易才从怪盗团那边摄取到一些可以不这么做的勇气,难道事到如今还要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变回原来的样子么?
“……我、我相信他们。”
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语气间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现在这样也太奇怪了,明明怪盗团他们之前帮过很多人,现在却要反过来被大家责怪,为什么?就因为警察说他们是犯罪?因为杀了人?可奥村邦和分明是所有人一起投的票,那岂不是说所有人都是凶手?这样的事也太奇怪了!怪盗团至今为止所做的都只有让坏人改心吧,谁都不能拿出证据说奥村邦和就是他们杀的吧?为什么大家都把错推到他们头上啊?”
“冷、冷静一点,我没有那个意思……话说澪你原来是怪盗团的粉丝吗?”
女生脸上露出「糟糕,说错话了」的表情,班级里其他的人此时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她尴尬的与我拉开距离,敷衍的道歉道:
“好了好了,我以后不会再说这个话题了,就饶了我这次吧。”
每个人都是这样。要是我再继续深究下去,就会变成「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样」的争吵,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来指责我,说我「太小题大作了」。可我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已,难道就连这样也是错的吗?我到底应该怎么办?要闭上眼睛捂紧嘴巴,就像所有人都一直在做的那样吗?
那种事情……
我突然觉得窒息。名义上是朋友的人正在用看奇怪东西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四周空出来一圈,谁都不想接近我;围观的人之中传出了窃窃私语:「吵架?」「看起来很糟糕。」「要去叫老师吗?」,可又没有谁会真正的行动起来,就好像我是什么珍奇动物一般,被他们指指点点的围观。
……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吗?
鱼要是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在赖以生存的水中游动时会怎样?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
……至今为止我都在做些什么呀?
道歉的女生还在等我的回应,围观的人也在等我的回应。我知道应对这种事的方法,只要说一句「没关系,刚才是我太激动了。」就好,这样的话事情就会翻篇,谁都不会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
——对,这就是一件小事。
……这是一件小事。
日常突然如潮水一般从我的世界中剥离而去。
我逃跑了。
推开人群,不顾一切的逃跑。
朋友也好,日常也好,甚至是怪盗团——这一刻什么都与我无关了,我只是想逃离那里而已……明天一定会被人说闲话的吧,那也不重要了,我只是想离开令我窒息的一切而已。
隔天便是秀尽的学院祭,这天本来就是让学生们放松的日子,我提不起兴致,于是就告了假。后来听说今年的特邀嘉宾是明智吾郎,我恍惚了一会,才发觉事情好像才过去一个晚上,再点开怪频,里面依旧是乌烟瘴气的骂声一片。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把它移出收藏。
“……好像笨蛋一样。”
怪频的图标在我松手的那一刻被系统粉碎,虽然有一些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一切结束之后的怅然若失。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切,怪盗团救不了我,我身边的人虚伪、卑劣、粉饰太平,但他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根本称不上是穷凶极恶。他们只是随波逐流,没有对错之分,是我自己庸人自扰,无法融入他们。
果然应该被改心的人是我自己吧。
我疲惫的叹出一口气,将手机朝下扣在桌上。
之后不管再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了,我想。我已经累了,现实无法被改变,痛苦无论如何都会存在,既然这样的话……
“好想就这样消失掉。”
因为先前的事情,我逐渐被排挤出了小团体,学校里也没什么人会来找我搭话,于是我干脆自暴自弃的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但由于怪盗团的名声太大,我还是不可避免的听到了一些消息,什么警方的高额悬赏,逮捕了团长,团长在审讯室内畏罪自杀。一连串的事情疾风骤雨般的砸来,不知不觉间时间就到了12月。
怪盗团在涉谷劫持电波信号向狮童宣战的那天,我正在参加课外补习。透过补习大楼的玻璃窗正好能看到涉谷巨大的荧幕,红黑色的信号光覆盖了整个地区,驻足围观的群众越聚越多,场面甚是壮观,最后就连补习班的老师也停止了授课,专心追起直播。
我坐在教室的座位上轻叹口气,继续背我的单词。
怪盗团现在在做的一定是什么好事,我想,就像他们过去一直在做的那样。一定会有什么人因为他们的行动而得救,社会也会因此而变得更好一点。但那个「一点」于我而言可有可无,我的生活不会产生什么变化,所以怎么样都好,他们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日子一天天的在过去,狮童在当选首相的那天突然当众忏悔。由于这件事和秀尽的期末考试撞在一起,我没怎么关注,等好不容易考试过后抽空去看一眼,却发现大家依旧在支持狮童,反而是怪盗团变成不存在的了。
“哈?”看到新闻后产生的巨大的荒唐感令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想这个国家真是没救了,明明证据都快怼到脸上了却愣是装作看不见,一时之间我都在怀疑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他们不正常。
首相选举至此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场闹剧,在狮童本人都承认自己有罪的情况下民众却依旧试图让他当选。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网上的发言,心想要是真是这么发展的话世界还不如就这么毁灭算了。
随口一提的吐槽应验于第二天的傍晚。
我如同往常一样放学后去补习班上课,天空中却突然下起了红色的雨,巨大的骨架拔地而起,不一会就覆盖住了涉谷的天空。周围的人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仓皇茫然的我与他们对比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异类。
“发生了什么?”
高耸入云的巨大骨架之上传来了隆隆巨响,惊雷声与怒涛声一同炸裂,似乎有人在怒骂什么,却因为距离过远而听不真切。
周围终于也有人发现了不对,慌张之下一屁股做到了地上。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到了异常,惊叫声,求救声,怒骂声混做一团。在混沌之中,有人开始消失。
字面意义上的消失。
上一秒还在与人拉扯的男人突然灰烬一般的散开了,与他对峙的人张大了嘴,呆愣在原地。看到这一幕的人更加的惊慌,无序的到处乱跑,下一秒却也跟着一起消失。
用世界末日来形容此时也毫不为过。我因为巨大的震撼无法动弹,未知的恐惧令我浑身颤抖,差点就要背过气去。虽然我昨天确实想过世界毁灭的事,但真的到了这一刻,我还是希望它永远不要到来的好。
“滋……绝……滋……滋滋……对……”
涉谷街头的巨大荧幕中传来了微弱的电流声,黑白的噪点上有一个标志正在成型,而后那道声音逐渐清晰:
“——绝对、绝对要夺回世界!!!”
人们惊讶的朝着屏幕看去,那上面怪盗团的旗帜正在闪烁。不知从谁开始,微弱的声援声响了起来,而后一圈圈的扩大,将所有人都纳入其中。
微小的光点从人们身上飞出,朝着那高耸的天际飞去。那一瞬间我似乎看清了巨大的神明,以及与其对峙的、明明已经筋疲力尽却仍不愿后退的,怪盗团。
许久之前埋于心中的那颗名为不甘的种子,此时终于摄汲了足够的力量,决定生根发芽,破土而出,我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在无数的声援之中,我终于可以呼救出声:
“——救救我,怪盗团!”
或许确实如神明所说,人类既愚蠢又渺小,可能到世界毁灭的那天也不会改变。但是即便如此,只要还拥有着名为「明天」的希望的话,世界会变得比「昨天」更好一点也说不定。
从我心中诞生的微弱光芒,朝着那遥远的天际飞去。
雷声炸响,厚重的云层之中,恶魔之王,降临。
·
等回过神来,涉谷的街头已经恢复了原状,人们来去匆忙,全然看不出刚才世界就要毁灭了的模样。
我站在中央大街的十字路口发呆,绿灯换了几波,我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同等待的行人偶尔投来几个疑惑的目光,但也仅止于此,一到绿灯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最终还是没过马路,回到中央广场上找了个长椅坐下。天上飘起了雪花,我坐在椅子上打开手机,日期显示是12月24日,圣诞夜。
“已经要到圣诞节了啊……”
我发出了没什么意义的感慨,这个节日与我关系不大,就算是圣诞节补习班也不会放假,最多只是早放罢了。
但我实际在想的却不是这个。
刚才发生的事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可心中却平静无比。就算是假的也没关系,它说,因为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我在长椅上又缓了一会,起身的时候,余光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是雨宫莲,我想。
一个不认识的灰发女人正在和他说些什么,我走了过去,隐约听到了「怪盗团」「认罪」这样的字样。那一瞬间我福至心灵,嘴巴忘记了要如何发声,张张合合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灰发的女人朝我看了一眼,又和他说了些什么,转身离开了。
我不知所措的停在原地,心想刚才自己是不是撞破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现在是去道歉为好还是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转身离开?却见那曾经是怪盗的少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他微微扬起的唇上,朝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就这么看着他融入了人群。
往后的日常又恢复了和平,雨宫莲在新学期转回了故乡上学。班上的人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会提起一句,但很快就去聊别的话题了,与他刚转学过来的时候相比简直是大相径庭。
一年后我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在樱花飞舞的日子中去学校报到。校门口有负责各系新生指引的学长,我在他的指引下顺利的填完了手续,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在他的强烈推荐下我决定去食堂看看。
但告辞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隔壁系的学长,他手中的文件散了一地,我道歉之后也跟着蹲下去捡。那大约是新生名单,上面已经有着不少的签到记录,我抓起那张纸,着急忙慌的向他询问:
“前辈,名单上的这个人,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啊,啊?”前辈被我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好在他有印象,也非常好心的告诉了我:“他不久前才来报道,我记得是往教学楼的方向去了吧。”
我匆忙的向他道谢,收拾完现场之后就朝着教学楼赶去。
由于是新生报道,教学楼内的人不是很多。我从上到下的跑了一遍,最后是在教学楼后边的樱花小径上抓到的他。
“等一下!请等一下!”
我跑的气喘吁吁,前面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请给我一点时间!一会就好!我有话想说。”
我撑着膝盖大口喘气,那人转过了身。他和一年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蓬松的头发和土气的眼镜,猫着背站在那里,唯一改变的是他周身的气质,与记忆中相比,似乎要开朗不少。
“请问……?”他看上去有些困惑。
“我!”我打断了他,这是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如果现在没有一口气将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的话,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决心,对方做出了倾听的模样,这令我安心不少。
“你转学之后,我拼命学习,考上了现在的大学。”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表述更加有逻辑,但一开口就现了原形,嘴巴自说自话的动了起来。
“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我和母亲商量想要搬出来自己住,她一开始很反对,但我重新和她谈过之后她就同意了。”
母亲一开始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的,直到我重新谈起父亲当年的出轨。我平静的向母亲叙述了我当年的心情,以及这么多年来的想法和情绪,我说我不想再呆在这种虚假的幸福中了,连餐桌上的饭都会变得难吃的。母亲沉默许久,最后终于还是松了口。
“双亲虽然依旧想要给我生活费,但是我拒绝了,所以现在应该算是在勤工俭学中。”
我找母亲谈话的时候父亲也在场,但不知为何他始终一言不发。生活费的事是他之后提起的,也许算是一种道歉,但我依旧拒绝了。或许我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原谅了他们,只是一直不能原谅自己。但现在我决定原谅自己。而且说到底这是父亲与母亲之间的事,只要他们做了决定就好——人应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我去便利店打工的理由也同样如此,这是我的人生,我理应为自己负责。
“从秀尽毕业的时候,我和朋友大吵了一架,把平时看不惯对方的事全部都说了出来,动静大到把老师都引来了,结果最后反而和好了。”
我被小团体排挤的那段时间,被骗了钱的那个女生偶尔会来找我,但每次都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直到在秀尽的毕业典礼上,她说当时的学生会长后来去找过她,告诉了她我曾经在涉谷街头试图帮她报仇的事。她说她其实很感谢我,但是当时周围的压力太大了,她害怕又被排挤,只能私底下来找我,结果我一头扎进了学业之中,搞得她都不怎么敢过来搭话。
重新提起当年的事,她骂我是个笨蛋,居然敢一个人去以身入局;我不甘示弱,反击说,被骗了钱的才是笨蛋,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她说我土气,不懂时尚,像个应声虫;我骂她说虚荣,品味糟糕,像个暴发户。
我们两个几乎把平生所有骂人的词都拿了出来,周围围观的人站了一圈,眼看着我俩还要再继续,有人去叫了老师。过程之中不知道是谁先笑了出来,等老师赶到的时候,我俩已经在地上笑成了一团。
最后还是在毕业典礼上被骂了。我们并排站在一起听班导的训话,途中无聊的眼神乱飘,又正好和她撞在一起,结果又笑了出来。
她因为成绩不够最终去了另一所大学,我们至今都还保持着联系,相约下次放假的时候一起出去玩。
“我报考了社会系,虽然接触这方面的时间尚短,但我希望未来能有用到它的那天。”
这是从怪盗团那边得来的勇气。怪频之后重新恢复了它留言板的属性,尽管活跃人数大不如前,但依旧有不少粉丝留了下来。时至今日仍然会有人发帖求助,在怪盗团已经解散的当下,贴子下面还是会有人留下真诚且详细的建议,特地上来道谢的也不在少数,版主后来甚至单开了一块区域专门用来发这类留言。
报考社会系的想法也是在咨询了频友的建议之后才诞生的,我希望日后能够从事帮助他人的工作,就像曾经的怪盗团一样。虽然具体要怎么做,如何去做这点完全没有头绪,心里也没有底,但总算是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
“我知道这话由我自己来说会很奇怪,但那次的事情之后,我已经改变了,我非常——”
人类真是非常不可思议的生物,我现在的想法、愿望,是以前的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曾经觉得无可理喻的事,现在也能坦然接受了。
「这是不可能得事,绝对会失败的,到时候不去给别人添麻烦就不错了。」过去的我是一定会这么想的,但是现在的话,「要是我现在的行动可能在未来帮助到某个人,那便去试试吧,即使是失败了也没关系,但要是成功了的话,这个世界也许会变得更好一点。」
“我真的非常——”
真正想要传达的话语在最后关头却不知为何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我急出了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只好把头埋下去不敢让对方看见。
“非常……”
勇气宣告殆尽,羞涩和委屈涌了上来,我沮丧的闭上嘴。
是了,雨宫同学他都不一定会记得我。我气馁的想,他现在一定觉得十分困扰吧,毕竟被陌生人叫住还被迫听了一堆莫名奇妙的话,是个人都要生气的。
于是我忍住羞耻感向他道歉:“对不起,突然把你叫住还自顾自的说了一堆……”
“不用道歉。”他打断我,而后语气温柔的又重复了一遍:“你不用道歉的,远山同学。”
我惊讶的睁大了眼。
“我才是应该道歉的那个。”他说,“现在才认出远山同学来,真是抱歉。”
“不不……是我不好,没有提前说明身份……”我语无伦次的摆手,心脏砰砰直跳。
雨宫莲朝我走来,他停在了一个令人舒适的社交距离。风带起了地上的花瓣,枝叶摩擦发出了沙沙作响的声音。
“虽然现在这么说可能有些晚了。”他看着我,态度十分认真:“但是我觉得有些话确实是需要对远山同学说的。”
我紧张的等待着他的审判,这时突然刮来一阵大风,风停之后,伴随着漫天落下的花雨,他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怪盗团的支持。”
眼前的世界模糊了,心中被巨大的幸福感所填满。我羞赧的将脸埋在双手之中,一直以来的心情终于可以顺畅的诉诸于口:
“不,我才是……救了我这样的人,真的是非常感谢。”
后来我又去了食堂,果然如同前辈所推荐的那样价格实惠还十分美味。我随便点了一些东西,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在周围的人看到奇怪的人的表情中,放松的,愉悦的笑出了声。
—————————
人会为了他人而改变自己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清楚,毕竟我也还在实践之中,但如果有人过来问我,那我会笑着回答他:
“大概吧。”
写完了,最后明明是个超适合告白的场景但因为是路人女主愣是被我搞成了粉头追星(烟
没加p5s,但女主大概率会是和长谷川茜一样的怪盗团超级粉头。
这篇本来只是因为我加到群以后,群内跟了三个跑团结果全是be,所以想搞个无始而终的暗恋小苦饼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写成了这样,还把自己给写萎了……otz
我要去咕一段时间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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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p5】爱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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