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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打赏 ...

  •   京城南街入了夜后笙歌不断,热闹非凡,赌坊酒肆,青楼瓦肆数不胜数,门头上无一例外点起了红灯笼,将那整条长街照得灯火通明,恍若白日。

      沈殊瞥了一眼身后阴魂不散的护院,眼瞧对方朝她这边走来,她躲在人群里,挤进一家店铺。

      这里是一家瓦肆,足有两层高,正中央还有一个台子,恰有舞姬在此翩翩起舞,婀娜的身姿引来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丝竹之音混合着鼎沸人声,震耳欲聋,她听不清身侧小厮在说什么,只得招招手,示意小厮不用搭理她。

      没走几步,似是感应到身后有什么,沈殊匆忙回头,阴魂不散的护院正站在门口朝里张望。

      她迅速躲到柱子后,顺着窄小的过道往里走。

      越往里,光线越发昏暗,几个衣着打扮相似的红衣舞姬突然朝她迎面走来,吓得晏清欢下意识想勾下脑袋。

      也就在这时,她发现身体丝毫不受她控制,不仅没有低头,反而越发昂首挺胸。

      她还没习惯这种有自我意识,感知不到身体存在的奇异感受,心中莫名有些慌乱,就好像她失去了最后的倚靠,彻底变成了孤魂野鬼。

      而此时,支配着身体的沈殊却显得极为游刃有余。

      眼见舞姬离得越来越近,她的步伐随之渐缓,正准备擦肩而过时,一旁的舞姬突然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

      “你是谁?后台无关之人不可擅入!”

      沈殊没有开口,斜过眼来看向她们,冷漠的眸子里带着些审视与自傲,就好像她们这群舞姬根本不配同她站在一起,更不配同她说出这种话。

      见她反应,另一位舞姬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忙上前一步道:“阁下可是崔乐师?实在是久仰大名,今日可算是亲眼见到您的真容了,只不过......您今日是第一天上工,怎来得这般晚?”

      “路上出了点事,这才耽搁了些!”

      舞姬见她气定神闲,也没怀疑,接着道:“您可算是来了,乐师们还以为您不来,这会儿已经快忙疯了......顺着道子往前直走,右手边就是库房,快些过去吧!”

      “多谢,我这就去!”

      直到身侧无人,沈殊的声音不紧不慢传了出来:“咱们可算是摆脱掉那群狗皮膏药了,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晏清欢听她如此说,突然沉默起来,似是在纠结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鬼神大人,我想小娘了,我想去找她!”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沈殊眉头轻皱,叹了口气,“咱们这一逃,晏家人为了给国公府交差,必然会想方设法去寻你,若此时你去寻小娘,实在是冒险!”

      她说罢,见晏清欢不开口,一时间也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

      共用一个身体的麻烦便在这里,她们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却没办法面对面相谈,就好像飞鸽传书,只要晏清欢不回信,沈殊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

      急性子的她实在挨不住沉默,匆匆开口道:“罢了罢了,谁叫你碰到了我,就算晏家的人找到你又如何,来一个我杀一个,你只管好好安葬你小娘就是!”

      “鬼神大人......”

      晏清欢犹豫着如何说出请求的话,却丝毫没想到,这位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的鬼魂竟愿意陪她冒险,为她清除一切困难。

      她还从没被陌生人如此善意对待过,心底瞬间涌入一股暖流,声音也随之颤抖起来,似乎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与此同时,一直镇定自若的沈殊在这一刻,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她慌了神,匆忙敲敲脑袋,像是在敲门一样,匆忙道:

      “喂,你在听吗?我就随口一说,你莫要太感动了......咱们可是一具身体,你若是想哭得厉害,我也会控制不住的,本姑娘生下来还没流过一滴泪呢,只有像你这样的笨蛋才会哭哭唧唧......”

      “嗯......”晏清欢稳情绪,委屈地应了一声。

      沈殊听她的声音也能想象到她委屈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垂着耳朵可怜巴巴的兔子,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后院的房门突然打开,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厮见院中正站着一位气质不俗的女子,眸光瞬间亮了起来,不假思索道:“崔乐师,你怎么现在才来,待会儿就到你们上场了,赶紧过来!”

      说罢,他见那女子只是站在原地冷着眸子,满脸戒备看向他,顿感心急如焚,也来不及多想,一把将她扯到房中。

      这是一间专为乐师准备的库房,空间不大,一侧衣架上挂着满满当当的衣物,靠门一侧放着数十张琵琶,另一侧桌子上杂乱地堆着各种珠钗和胭脂水粉,此刻正坐着五六个年轻女子。

      他们原本因为崔乐师的无故缺席而心急如焚,此刻见到人来了,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围了上去,二话不说就要去扯她衣服,替她梳妆打扮。

      沈殊摆出一副迎战姿势,刚准备动手,脑中又传来了晏清欢急促的声音:“别......鬼神大人,那些姑娘没有恶意的,小娘曾经当过乐师,就是靠演出谋生,若是不能如约登台,不仅会被斥责,更会因此丢了饭碗......你人美心善,顺手帮帮她们吧!”

      沈殊被迫换上了白衫演出服,为了不引起乐师的怀疑,掩面低声斥道:“小欢子,你别蹬鼻子上脸了,我哪儿会什么琵琶......更何况,这是她们的事儿,跟你又没关系,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管个什么闲事儿?”

      说话的功夫,她已经被推到桌案前,三两个乐师齐上手,手脚麻利地拆掉她的发髻,替她换上新的珠钗。

      “鬼神大人,我就是想到我小娘了......我想帮帮她们!”

      “你确定不需要我了,非要帮她们?”

      “鬼神大人,我想帮她们,但我同样也需要你,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我还要报答你的恩情呢......你对我真的很重要!”

      沈殊听她如此说,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心中暗暗窃喜。

      她压住嘴角笑意,嘟囔道:“要报答我,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反悔!”

      “嗯,我决不反悔!”

      “那你把眼闭上,待会儿可能会有点头晕,忍忍就好!”

      话音落下,晏清欢睁开眼,眼前景象一片恍惚,脑袋闷沉沉的,她使劲闭眼又睁眼,重复了好几次才逐渐看清铜镜里的自己。

      她此刻挽着高高的发髻,头发用桂花油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很是精神。

      因为悲痛而略显沧桑的面容在粉黛修饰下,瞧不出一丝倦容,虽用着最低廉的胭脂水粉,但那张如春日海棠般恬静温柔的脸没有丝毫烟尘气,反而显得越发端庄出尘。

      个子高挑的乐师替她插上最后一支珠钗,欣然赞叹道:“崔乐师,没想到你打扮起来竟如此好看!”

      “待会儿就看你的了,咱们同心协力,一定要完成得漂亮!”

      “是呢,今年的赏银就看这一场了,一起努力!”

      “没错,一起努力!”

      ......

      乐师们相互鼓励着,没一会儿,门外小厮催促声又传了进来,个子高挑的乐师走到架子前,把其中一把最精美的琵琶递到她面前。

      “崔乐师,这是咱们第一次合作,早就听闻你的春月宴名动京师,今日可算是有机会见识一下了,好好弹,不必紧张,还有我们呢!”

      晏清欢原本还忐忑不已,听她如此说,心中宽慰了不少,她点点头,郑重地接过琵琶。

      “诸位看官今日有福了,咱们小店特意请来了京城有名的崔乐师,一曲春月宴献给诸位,望诸位春日多欢愉,年年有今朝!”

      满堂喝彩声中,晏清欢忐忑登场,她没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表演,眼神飘忽不知往哪儿看,抱着琵琶的手也在发抖。

      不过好在,那位赫赫有名的崔乐师很是神秘,登台表演时常以素纱蒙面,私下里为人也极为低调,这也是为什么瓦肆的舞姬乐师小厮一干人等都没怀疑过她的身份,这让她稍稍安心了些,暂时不必担忧会被人认出来。

      待所有人坐稳后,瓦肆逐渐安静下来。

      二楼席位旁,一位身着黑衣的年轻男人倚在栏杆上,皮子做成的护腕轻触扶手,发出一声沉闷声响,他闲散地弯着腰,摩挲着左手上的玉扳指。

      他穿着极为干练,乌黑油亮的头发高高束起,很是精神。轮廓分明的脸上,眉眼深邃望向台上,低垂着,浓密的睫毛遮住眸子,也遮住了他眼底的冷意,高耸鼻梁下,薄唇此刻绷成一条直线,似笑非笑,让人猜不出他心底在想什么。

      “大人,探子还没回来,咱们现在动手吗?”

      “不急!”男人的嘴角玩味般勾起,血红的嘴唇透露出几分讥讽意味来,双眸微眯看向台上,像是在打量自己好不容易才抓回来的笼中雀儿。

      “且让她弹上最后一曲......”

      瓦肆越是安静,晏清欢也越发紧张。

      她环顾周围,台子前围满了看客,二楼栏杆旁也站了满满当当的人,一直在寻她的晏宅护院早已消失不见。

      她应该安心演奏才是,可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那双眼与看客不同,如狼似虎不够准确,更像是猎人,十分有耐心又下手狠绝的猎人。

      “晏清欢,你莫不是怕了?发什么愣,大家都等着你呢!”

      沈殊耐不住性子提醒道,晏清欢这才回过神,她慌张地把手放在琴弦上,深吸一口气。

      随着第一根弦被拨动,曲子如溪流一般从她指尖流出,时而淌过窄小石道,波涛汹涌,时而淌过大地,润物细无声,连带着林间鸟雀的燕舞莺啼、婉转悠扬都描绘得栩栩如生。

      直到夕阳西下,万籁俱静,声音渐渐小了些,似呓语似闲谈,而后有人高声阔论,多人连声相贺,宴会开场,所有琵琶铮铮之音齐奏,欢快场景跃然眼前,金樽清酒推杯换盏,玉盘珍馐应接不暇,歌姬舞女身姿曼妙......让人如临其境。

      嘈嘈切切的琵琶音越来越响,直至到达顶峰戛然而止,这一场热闹豪奢的春月宴就此散席,坐下满客无不沉浸在宴席之中久久不舍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客醒了过来,拍手称赞,越来越多的叫好声充斥整个瓦肆,伴随着坚硬物件砸在台上的声音。

      晏清欢被这等场景惊到,起先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客人高兴了要往台子上扔石头,直到那明晃晃的银子砸到了腿上,她才慢慢反应过来。

      原来,这就叫打赏......

      她第一次得到这么多的喜欢,有些错愕,就好像正在经历的一切是一场梦,梦醒了,她又会回到那个阴暗逼仄的柴房,接受必死的命运。

      但接连不断的叫好声却提醒着她,这些都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

      晏清欢头一次发觉,离开了晏宅,外面的世界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

      她欣慰地环顾四周,面纱掩去了她嘴角微微勾起的笑容,她同别的乐师一样,欣然弯腰去捡银子。

      再抬起头,大门突然涌入十几个腰间别刀,一身鱼纹黑衣的官兵,瓦肆客人认出了那官兵的身份,吓得如林中鸟雀四散开来。

      晏清欢自然也认得那些官兵的身份,毕竟只有皇城司的官兵才可身着鱼纹。

      皇城司专替陛下办案,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官员,只要在皇城司走一遭,基本上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无一幸免。

      更为残忍的是,他们从来不会提前通知,一上来就抓人,进了牢先过一遍二十四刑具,能撑下来再审,撑不下来就定罪,这么多年来不知办了多少冤假错案,枉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故而,皇城司就像是悬在京城上空的一把利刃,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以至于多年来,皇城司一直臭名昭著,上至达官贵族,下至黎明百姓,见者无不又恨又怕。

      十几个官兵眨眼的功夫清理出了一条路,一位气质卓绝,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的高个子男人从二楼楼梯走了下来,一边走,一边拍手称赞道:“崔乐师这一手琵琶弹得可真好,今日似乎比往日更好了些!”

      晏清欢见到这副场景,抱着琵琶不敢动弹,心中直呼不妙。

      她原以为崔乐师只是个小有些名气的琵琶女,冒名顶替也无伤大雅,没曾想此人竟是被皇城司盯上的人。

      如今的她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继续瞒下去不是,表明身份也不是。

      也就在这时,沈殊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脑中,“哦豁,玩砸了吧,我就说莫要多管闲事,你偏不听......罢了罢了,要不要我帮你杀出去!”

      晏清欢在那男人面前不敢开口回应,只得轻轻地摇了一下头,眸中不知不觉泛起些许泪花,不争气的身子又开始微微颤抖。

      男人一步步靠近她,每一步都踩在她心脏的节拍上,她感觉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只好绷紧身体,这才不至于手脚发软瘫倒在地。

      男人的黑色靴子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他缓缓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朝她而来,划过脸侧,冰凉中带着些轻柔。

      指尖勾着面纱,就快要掀开时,晏清欢眼角泪珠再也兜不住,顺着脸颊滚落,浸湿面纱,留下一条明显的泪痕。

      男人悬在脸侧的手一顿,突然换了个方向转而捏紧她的下巴,利落往上一抬,让她直视他锐利双眸。

      “没想到崔乐师这么胆小,牢中的二十四刑具还没上,这就吓破胆了,你......叫我还怎么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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