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叙旧” ...
-
此时,另一艘船上。
舱内空间轩敞,高达五米。四角之上,乌木所制的柱子傲然挺立、纹理细腻。
壁上四周,壁布轻垂,金花点点。青色纱帘坠下,颗颗明亮的黑色珍珠缀于其上。右方,紫檀架上静静摆放一只长刀,漆黑如墨。
小厮抻着脖子,四处观瞧,无意惊呼出声。
这些东西,随便拿一个就够他一家老小吃上一辈子了。
有许多摆件甚至还是他从未见过的,什么字画、珊瑚、翡翠,皆经过悉心设计。
每一个地方,每一处都透露出两个字:奢华。
“咳。”
腰间悬着弯刀的侍卫,哼了一鼻子,虽轻,却带着警示,似在提醒对方切勿肆意打量。
小厮缩了回来,斜斜打量着两旁黑压压两队人,无一不是魁梧健壮,仿若泥塑的雕像,高大挺拔。
头顶之上的牌匾,银制的雄鹰双翅怒展,微风凌厉。鹰眸闪着妖异的光,犹如寒夜鬼火,好似在看着濒死的猎物般,紧紧凝视着他。
下面明晃晃写着八个大字:
‘金银至上,无利不往’。
他呼吸一滞,咽了咽口中的唾沫。
待会儿要见的,可是汴京人人胆寒的‘鬼见愁’:靳昭。
从无权无势的庶民,凭一己之力,混成了汴京首富,毫无底线。手里过没过人命,根本不好说。
暇眦必报、铢锱必较,这就是汴京人对他的全部印象。
“靳爷,人到了。”
小厮回神,手心里冒出了层薄汗。这才惊觉,灯光昏暗一片的主位上,竟坐着本人,伏下的身子低了又低。
那身形露了影:
一袭玄色劲装勾勒出修长,不失壮硕的身姿。
细长又深邃的眸中,却闪烁着锐利的光,宛如夜中的兽,不怒自威。面庞刀削斧凿,剑眉斜飞英挺,坚毅冷峻。
小厮忍不住好奇,往上抬了一眼。
靳昭正半倚在宽大的座椅上,坐姿说不出的慵懒,靴履踩在垫脚的矮凳上,而另一只则轻踏在地面,看似漫不经心,却隐隐透着一股狂放不羁的傲气。
小厮紧忙避开视线,不敢再看,支支吾吾地道:“靳爷,我们家三少说有要事需即刻处理,不若…等他得了空…您再来?”
对方一个冷哼,不怒反笑,让人听不出是恼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侍卫来势汹汹向那小厮走了过来,吓得他魂飞魄散,却只是眼神威胁,将他请了出去。
顷刻间,狂风呼啸,江面波涛汹涌。
几只船迎风而上,好似巨兽从四面八方冲来,劈开层层波浪。眨眼便已将秋承尧所在的船围得水泄不通,困在其中密不透风。
有一支船率先发难,借着风势,狠狠撞了上去,只听一声巨响,又扯出摩擦的尖锐嘶鸣,与木板断裂的 “咔嚓” 声汇聚一齐。
秋妙菱猝不及防,一下摔倒在地。
不光她,秋承尧、应怜,以及在船上的侍从也皆是如此。
外头灯火通明,一粗壮汉子喊话:“秋少爷,我们掌柜的既然有事求见,何不出来见上一见,窝在里面不出声算是哪门子的事?”
秋妙菱闻声,回头急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秋承尧偏过头去,闭嘴不言。
众人还未缓过神来,便又是重重一击。纷纷惊呼,倒在了地上。
一只结实的木凳栽了过来,差点砸中了秋妙菱,还好三弟出手护住了她。
秋承尧顿时怒不可遏,额头的青筋暴起,双眼圆瞪,好像是要喷出火来,‘蹭蹭蹭’撸着袖管,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到外面。
他气急败坏,扯着嗓子咒骂了句:“狗东西!”
接着,又大喊着说出许多不堪入耳的脏话。
迎面那一粗壮汉子,名叫振财。
他见秋承尧暴跳如雷,也不急,待他骂完了,才悠悠张口:“三爷终于舍得一见了?”
秋妙菱满心忧惧,担心弟弟不知轻重,得罪了歹人,急忙跟了出去。
一出门,她望着四周几十只船,傻了眼。
她目光不经意扫向船头,几支风中烈烈招展,且熟悉的旗帜映入眼帘。才知晓,是靳昭的商队。
可靳昭的商队,围着她们作甚?
“尧儿,到底怎么回事?”
她心中不明,轻柔的话音中夹着愤气。
秋承尧羞愧难当,涨红了脸,头不自觉地往下低,无论如何双眼就是不肯直视她,像做了个天大的亏心事。
“我……我……”
他张张合合双唇似是有什么话,即将要吐露出来,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所以咽了下去。
“我说大人为何平白抢了我们一条船,原是在会佳人。”
振财嘴角挂着一抹讽笑,故意提高音量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秋承尧攥紧拳头,一字一顿地道:“你个王八蛋!少胡说!”
“尧儿!”
秋妙菱拉住他。
秋承尧见姐姐柳眉紧紧蹙起,平日里的柔和全然不见,立刻泄了气,乖乖歇声。
“你还不说么?你不说,以后就不要认我这个姐姐!”她怒道。
秋承尧这才肯招。
原有一日,他领着一众兄弟,去酒楼吃席。
刚一入座,便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公子哥凑了过来。
此人巧舌如簧,几句天花乱坠的夸赞大肆吹嘘,捧得他好似世间少有的神人,说他出手必定阔绰不凡,行事定是豪爽大气。
秋承尧也是好颜面、爱结交,哪经得住这等言辞?当即晕了头脑,大手一挥,要请在场所有的哥儿、爷儿吃这一顿饭。
大醉一场后,银钱也让人诓骗去,就赊了账。
“那怎的不还?”
秋承尧叫苦道:“还不起啊!那时,连个不认识的人也要来蹭两下,不给便说我瞧不上他。”
“隔天,那账单送到手上一看,给我吓坏了,谁也没敢告诉。寻思着攒一段时间银钱,再去送上,期间…就…避而不见……”
秋妙菱又问:“那船的事呢?”
“这个我是冤的!”
秋承尧道来原委:
秋亲命他骑着快马,赶来接人,
路上见了有贼人趁夜打劫,不想坐以待毙,所以在港口,随意抢了艘船,好巧不巧,船上有自家姐姐,又好巧不巧,这船是酒楼掌柜,靳昭的船。
秋妙菱心中无奈,眉头几乎要拧在一处。
秋承尧瞧她表情凝重,拽紧了她的衣袖,语气饱含恳求: “二姐姐!我错了!”
她缓缓阖上双眸,沉沉叹了口气,“罢了,你也算个仗义的,若不是你,我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了。”
说罢,对应怜使了个眼神。
应怜得以领会,清脆且不失礼貌喊道:
“请问,你们掌柜身在何处,我们姑娘有事求见。”
振财吩咐手下放出一块又长又宽的木板,稳稳当当地架在两船之间。不一会儿,见秋承尧与一位面生却貌美的姑娘登上了船。
他努了努嘴,阴阳怪气地说道:“没想到,号称‘汴京小霸王’的秋承尧,竟当了回小白脸。”
秋承尧自然是听到了,怒火 “腾” 地一下蹿起,胳膊却被秋妙菱拉住,无声告诫他莫要冲动。
他满腔愤懑无处发泄,只能狠狠剜他一眼。
一前一后踏进了屋,一道做工精巧的屏风静静而立,隔绝了外界与两姐弟。
“他野惯了莫怪。”
秋妙菱缓缓抬手,轻轻褪下腕上温润剔透的玉镯,不舍地摩了几下,最后,下定决心用它抵账。
振财下意识伸出手,从她莹白如脂的指尖中接过镯子,那声细语轻柔舒缓,将他心中腾腾燃烧的怨气平息了几分,心也跟着微微一颤。
一股热意从脖颈处悄然爬上脸,红了面颊,他暗自庆幸:得亏长得黑,不然让人家发现了。
振财喉咙里挤出一声 “哎”,顺从般轻点了一下头,凶气的面容,此刻竟添了些不太自然的憨态。
他走到主座的侧方将它奉了上去,“靳爷。”
那道屏风无情地横亘在眼前,秋妙菱难以看清什么,目光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牵引,情不自禁地瞧了过去。
光影相互交织、碰撞在那朦胧之中,一个轮廓默默浮现,虽模糊不清,可她一眼便认出那正是她朝思暮想之人。
仅是轮廓,便让她呼吸猛烈加快,万千情绪如丝丝缕缕的细线,开始在心底缠绕、汇聚。
前世的回忆一一浮现在脑海。
-
他缓缓地低下头,坚实的臂膀拥她在怀,力度大得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粗粝的手不住地抖,抵住她的后脑。脸埋在她脖颈里,那双棱角冷冽的眸逐渐黯淡,近乎崩溃。
一滴晶莹的泪水,无声坠下,凝聚了痛苦与情绪克制的失败,砸在她冷凉的肌肤上。
再后来,温热柔软的双唇覆了下去,如同羽毛轻触,将眷恋倾注。
终于,意识到怀中人生命以逝,轻轻地咬了她的下唇,烙下浅浅齿印。
-
他对她,是否有情?
秋妙菱知晓,在自己香消玉殒后,他吻了她,也知晓,他上一世终身未娶。
但爱意萌生于心时,自卑感亦如影随形,两者共同滋长。即便知道了答案,内心却也忍不住这样问。
没有,或是……有……
否定了,又迟疑般肯定了。
账房先生扒拉几下算盘,斟酌了会儿,在账上填了个数。
靳昭过了一眼,薄唇紧抿未置一词,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振财走了出来,“帐算完了,算上租船一天,外加船支保养费、修补费、损失费,刚刚好,不过,若是过后有其他的人为损坏还要另算,回到汴京港口我们会派人前来查验。”
秋妙菱如秋水般的眸光,使得他虎躯一震。
振财小心翼翼地问:“可是有异议?”
“劳烦您了……”
秋妙菱恍惚,欠身一礼后款然离去,只余下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鼻间。
振财呆立原地,表情木讷思绪联翩,暗暗思忖:这小娘子含情脉脉瞧着他,莫不是喜欢他罢!
一阵不易察觉的欢欣爬上心头,可转瞬,他双眉紧蹙,徒增几分怅惘。
可是她不是有那个小霸王了么!看着锅里的吃着碗里的!真是个花心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