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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感觉尸体暖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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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揽人才,就像是一场面试。
姜沅固然想拉拢陈参,但也要再考察考察对方的能力,值不值得她给自己树敌也要挖墙脚。
这场宴会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互相试探的机会。
“少寨主,如今青龙寨表面风光,实则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在姜沅思考的时候,陈参已经飞快想好了措辞。
听着仿佛在中学课本上见过的恐吓流劝说方式,姜沅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哦?”
陈参叹了口气:“青龙寨收留了不少流民,即便是有敛财的手段,又能撑到几时?更何况大将军如今占领闵州,天奉县亦在他的辖区内,少寨主如此作为,岂不是在挑衅大将军?”
“如今您的义父李望主动投诚,您却对大将军的拉拢视而不见,全然不顾李大人的处境,若是传出去,众人又当如何看待少寨主?”
“少寨主不如与大将军结盟,如此一来少寨主在闵州境内身份大不一样,别家山寨亦不会看轻少寨主,少寨主依然可以行收留流民的善举……听闻前不久,才有山寨妄图攻下青龙寨。”
“少寨主能解决这群山匪,不过是因为他们无精良的装备,又慑于老寨主威名。若是训练有素的山匪进攻,少寨主又当如何?”
他站在青龙寨的位置上将忧患一一说来,听得姜沅频频点头。
倘若她真是一个空有野心没有脑子的人,的确会落到陈参所说的地步。
想想吧,一个圣母心的少寨主,英雄迟暮的老寨主,和经历一场大战将将恢复生息的寨子,还擅自收留数以万计的流民……怎么想都扛不住曾裕的大军吧?
哪怕知道曾裕对寨子没安好心,她除了接受拉拢再徐徐图之,又有什么办法?
一旦她答应了曾裕的拉拢,就彻底上了贼船,朝廷清剿的兵马可不会管她有什么苦衷,只会将青龙寨一并打成反贼,届时唯有死战一条路。
姜沅的确不喜欢处理政务,但她又不是蠢货,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曾裕在打什么算盘。
可是曾裕错估了她。
姜沅轻轻一笑:“先生所言不假,但人总要留些后手不是吗?太守大人只同你们说了青龙寨有来钱的手段,可曾说过青龙寨亦有一支奇兵?”
她的军队逐渐壮大,难道是吃干饭的不成?
她如今只想苟住,却不代表别人打上门来了也要做缩头乌龟。
“曾裕手下的确有许多兵马,但如今全都被朝廷拖住,能派出一万兵马对青龙寨出手已经是极限,他若是敢动我青龙寨,就要做好腹背受敌的准备。先生足智多谋,不会做这种蠢事吧?”
她定定看着陈参,面上无半分惧色,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倒叫陈参有些无言。
想了想,他又道:“如今朝廷无道,少寨主岂不闻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神龙教志在救百姓于水火,久闻少寨主大义,为何不同神龙教起事,推翻狗皇帝?”
姜沅眯了眯眼睛,语气近乎讥讽:“那从天奉县逃出来的难民,也是因为朝廷无道才有家不能回吗?”
“我怎么听说,是因为神龙教大肆征粮,纵容手下士兵大开杀戒啊?”
她眼中笑意全无,只余下一片晦暗:“心系百姓的陈大人,您奉神龙大将军之命来劝降我,可否为我解惑呢?”
一连三问,叫陈参脸色僵硬,再多冠冕堂皇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燥得面色通红,张了张嘴,却无法辩驳半句。
“……至少,至少大将军起事之时,的确是因为朝廷的压迫……”
姜沅不看他,自顾自将手中美酒倒入河中,引得水里的鱼儿争相涌出水面。
“我听过一句话,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神龙大将军出身微末,曾在富商家中做长工,待遇较土里刨食的百姓们不知好上多少,他起事,究竟是想争一争那个位置,还是真的为百姓着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君子论迹不论心,就当他是真的想解救百姓吧,但一个真心疼爱百姓的人,可做不出任由手下士兵欺凌百姓的事。言行不一,你同我谈救世壮举……哈,你不觉得好笑吗?”
陈参喉咙发干,艰难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朝廷逼迫太紧,若非如此,大将军不会剑走偏锋。少寨主不知,若是不征粮,恐怕神龙教连半个月也撑不过……”
对上姜沅越发嘲讽的神情,陈参终究是止住话头。
他没法昧着良心替曾裕开脱。
姜沅酒杯放回桌上,霍然起身:“先生若是无话可说,那不如随姜沅走一走,便当看看风景吧。”
“三青江的风景固然好,但囿于水中,只能窥见两岸的风景,属实有些无趣。”
“两岸埋伏的弓箭手也撤了吧,我姜沅既然敢单刀赴会,难道还怕他曾裕的几个弓箭手?”
陈参大惊,连他都没注意到,曾裕居然瞒着他派人设下埋伏。
自己虽是谋士,但磊落一生,此等小人做派,传出去怕是要叫人笑话死!
他脸色有些不好,却还是强撑着按照姜沅的话命令船靠了岸,又叫来手下人询问弓箭手一事,得了肯定的答复,这才咬牙叫人退下。
曾裕的原话是,姜沅不从,就地射杀。
他以为姜沅是什么人?
普通的弱女子吗?
倘若当真放箭,先不说能不能将姜沅一举击杀,恐怕他陈参要先命丧于此了!
陈参心中暗骂曾裕糊涂,却也深知如今的自己难以改变对方的想法。
自从被朝廷逼到闵州,曾裕就越发偏激,如今自己早就不是他最信任的谋士了。
陈参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吩咐好其他人在原地等候,这才应姜沅之邀,随她到处走走。
只是越走越不对劲。
这条路怎么这么像去青龙寨呢?
陈参要来劝说姜沅,自然不可能不做准备,他早就将青龙寨附近的地图记在了心里,如今姜沅带他走的这条路分明是进寨子的。
不过他知道姜沅不是暗中使手段的人,不会做出将他骗到青龙寨关押起来的事,虽然有些惊讶,却还是骑马跟在姜沅背后慢悠悠进了青龙寨的范围。
如今青龙寨的规模可不小,辖下远不止李村一个村落,随着前来投奔的流民越来越多,房子建了又建,规模较两年前大了一倍不止。
房屋一排挨着一排,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扛着锄头的百姓们又在田垄上,远远见了姜沅,俱是满脸堆笑地打招呼。
“少寨主,今儿又出来视察啊?”
“哟,您身边这位是?”
姜沅亦笑着回应:“这是我朋友。陈老伯,今天怎么是您出来锄地?小陈呢?”
陈老伯叹了口气,嘴中虽然抱怨,面上却喜气洋洋:“近日农业部不是发新苗了吗?我家那浑小子又去领苗了。唉,都说了咱种不过来,他非说少寨主发明的新农具好用,再种两亩地不成问题……”
换了以前,他只会抱怨种的地不够多、家中人口太少,一年产出的粮食还不够交赋税。
如今经过改良的秧苗和新的种植技术以及农耕工具,叫他们的土地不仅产量可观,而且种植效率也大大提高了不少,还不必向朝廷缴纳赋税,日子可不就越过越好吗?
姜沅同陈老伯寒暄了几句,问的大多是能不能吃饱、缺不缺衣物等问题,陈老伯皆一一回答,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样的神情,是在神龙教统治的地方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陈参若有所思。
随着姜沅慢慢往寨子里走,路上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几乎每个百姓、无论老幼,都笑着同姜沅打招呼。
其中有一些姜沅能叫得上名字,有些叫不上,但从只言片语中都能明白姜沅对整座寨子有多熟悉。
在青龙寨统治范围内的百姓们,没有一个是面黄肌瘦的,也没有一个愁眉苦脸。
他们全都朝气蓬勃,带着对未来的希望活着。
以往不是没有百姓对神龙教的到来热烈欢迎,可他们对神龙教的态度与对朝廷官兵无二,都是讨好而卑微。
可在青龙寨,百姓们见到姜沅不像是见到威严的领导者,反而从心底里散发着敬仰,看她像是在看救世主,崇拜又不失亲近。
陈参很难描述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如果这个时代有手机,他就知道有一句话十分契合他此时的心情——感觉尸体暖暖的。
其实一开始陈参不是没有怀疑过姜沅是在联合村民们做戏,可是来来往往所有人脸上都没有表演的痕迹,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微笑,偶然看到姜沅时那惊愕的表情完全不似伪装。
不仅是成年的村民,孩子们见到姜沅也全无畏惧,俱是兴高采烈围在她身边,姜沅也翻身下马,蹲下身和孩子们打招呼。
这种事完全不会发生在曾裕身上。
他虽然喊着“天补均平”的口号,却仍是将尊卑刻进了骨子里。
陈参本以为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如此,可姜沅却好像真的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比土里刨食的村民们高贵。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人吗?
哪怕身居高位,也觉得自己和其他人并无不同。
在阶级分明的社会生活了几十年的陈参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眼前的一切却又在告诉他,姜沅和曾裕是不同的。
姜沅是真心实意收留流民们,她没有将自己的地位高高挂起,而是走到了百姓当中去。
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能养出这样一个人?
陈参想不明白。
他知道姜沅并非青龙寨土生土长的人,可也很难相信一个人在接触到权力之后仍然会保持初心。
曾裕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权力迷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