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渡》加菲马奶提

1、第 1 章

　　第一章
　　月色凄惨，风起呼啸，四周是凄厉的鹃啼，被鲜血染红的南陈东宫之内，尸骸遍地，红绸残断，喜灯破碎，落花凋零。

　　宗政停晚抱着怀中尸身早已僵硬的李长诀，一身大红喜服衬着她的脸格外惨白，零落一地的朱钗，是她一手扯下的，垂地的长发凌乱不堪，嘴角处不知是胭脂还是血迹。她恍若也变成了一副尸体，活着却已经死去。

　　周围握着兵刃的禁军丝毫不敢上前，包括禁军首领燕盛。他实在没明白为何原本的太子妃由相府大小姐变成了如今的二小姐。此刻的宗政停晚手中正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他绝不敢贸然上前，那可是相爷最宠爱的小女儿！若是对方因自己出事，怕是他自己的命都会没了。

　　“阿晚！”宰相宗政焰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眼眶通红，“他是乱臣贼子！是杀死太子的凶手！你怎么还不醒悟！你要抱着一具尸体到什么时候！你难道要连累相府满门吗！”数条罪名压下，却不见宗政停晚半点反应。

　　他刚想要上前，却被喝住：“别过来！”宗政停晚拿着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父亲，权力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可以瞒着我杀死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吗！”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姐姐则是一枚棋子，还是一枚弃子！爹爹，你的心真狠！”她歇斯底里，痛苦至极。

　　“阿晚，你身在世家，你要明白的，很多事情，别无他法。”

　　宗政焰的话在宗政停晚听来，简直虚伪至极。

　　“是吗？我知道，我早该知道的，可是爹爹，女儿不愿你将来下地狱太过痛苦，所以这一次就让女儿先去阎罗地狱，去偿罪！”

　　“阿晚！”
　　“二小姐！”

　　锋利的匕首割裂脆弱的脖颈，喷涌的鲜血宛如洛神山上最热烈的石榴花，在此刻绽放。
　　宗政停晚倒在了李长诀的身旁。

　　口中不断吐出的鲜血，很快堵住了她的嗓子，她痛苦，她后悔，但却在这一刻是解脱的。
　　李长诀，欠你的，欠姐姐的，阿晚下辈子还你们。

　　五百年后，人境洛阳神都。

　　“相传五百年前，凡境西南蜀地曾有一个小国名为南陈国，其宰相有一女名为宗政娉雪，此女天姿国色，出身名门，乃当朝太后亲指太子妃人选，可就在东宫大婚的当晚，玉城侯府小侯爷李长诀与父谋反，带军杀入皇城，直逼东宫！”

　　“但殊不知此事早已被皇帝与宰相知晓，太子婚宴实则乃是一招请君入瓮呐！”

　　丰和坊连着南市，位于神都最中心，周围茶肆遍地，这家雨春茶肆便是以说书出名，所说内容皆是奇闻轶事，上至昊天仙域，下到幽冥鬼界。可谓是遍布九境各域。今日讲的则是五百年前凡境一位世家女的故事。

　　相比较于离了十万八千里的其他各域的故事，凡人们还是喜爱听些自己身边的，尤其是那些皇室贵族的秘闻，相比较那些仙啊鬼的，既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茶坊此刻人多到门口都站满了路过被吸引的听客。

　　“——只见那李长诀手持长剑，下一刻就要刺穿太子的胸膛，却被突然出现在身旁的宗政娉雪用匕首狠狠扎进了前胸。谁也没想到，本该躲在婚房内的新娘却扮成士兵的模样在此时出现，给了敌人致命一击！”

　　说书人手比长剑，话音一落，周围一下子响起震耳的喝彩与掌声。

　　地上堆积起来的果壳被些个鞋底一跺，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裂声，犹如除夕小孩甩出去的鞭炮。
　　此时，靠窗坐着的一位着青色圆领长袍的年轻人，将嘴中的果壳吐出，用手掌接过放在面前的木桌上，往那最前面的方向侧头瞥了一眼，转而嘴角起了些，似乎是在笑。

　　“一知半解的结局，最后只能是张冠李戴。”

　　周围有人听见了她这句不高不低的声音，转头好奇看了她一眼，但奈何这种美救英雄的戏码太过生动，很快又被说书人的声音吸引了过去，不再管她。

　　唯有坐在她面前的另一位白衣玉面郎君，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听过这故事？”他眼神中带着点诧异。

　　贺兰霰这般反应倒让秦枝有些惊奇，便听她反问道：“没有啊，野史逸闻哪一个不是靠后人编造出来，才会如此吸引人？怎么，贺兰大人对这个故事感兴趣？”

　　“随口一问而已。”对方得到答案，显然不想再想对此再多聊几句。

　　也是，贺兰霰这人出了名的目空一切，清冷无趣，别说这些坊间逸闻，哪怕是当今圣人的秘密，他也毫不关心，唯有与他手中案子相关的事情，才值得他多看几眼。

　　秦枝也是自讨没趣，昨日她只不过是稍显客气一下，开口询问，是否需要她一同前去南市巡查，因为玄鸣司的伏妖阵的阵眼就设在南市，贺兰霰顺便加固一下法阵。本以为贺兰霰会拒绝，毕竟以他的脾性，最不喜外人插手自己的案子，谁承想对方竟然破天荒地同意了，这让秦枝一下子愣在原地，差点忘记了回话。

　　如此，堂堂和苑府少卿便和玄鸣司掌使一同便装简服地坐在这喧闹的坊市间听说书。

　　此刻，秦枝只想对还没有被抓到的这只妖说，你何德何能啊。

　　十日前，原本是宫中秘案，由于始作俑者一下子在宫外犯案，导致秘案一瞬间成了如今人人皆知的妖怪剥皮案。此案行凶手段太过残忍血腥，消息传得大街小巷，导致神都人心惶惶，圣人下了最后通牒，五日内必须抓住凶手，否则便让他们二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秦枝也是命里犯太岁，她今年刚上任，她前任太平了十几年都没出事，结果一到她任职，便是如此棘手的案子，不过案子棘手就算了，可为什么是和贺兰霰一起呢？

　　她和他可不是什么能一直相安无事和平相处的关系。

　　“那个，贵司的伏妖阵还没动静吗？这都，都第三日了，距离下官被搁职只剩下两天，贺兰大人，您要不给某个痛快，某好直接去向圣人讨饶。”

　　贺兰霰竟是一点没瞧她，托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放下后才抬眸瞥了她一眼：“秦少卿竟也心急？本官可是一点没看出来。”

　　秦枝：“……”

　　她先前那么淡定，可不是指着能靠着贺兰霰吗，眼瞧着快到最后的期限，一点消息都没有，就算是那神域的四方神主来了，也未必能冷静。

　　这可是铁饭碗，哪个正常人不想抱紧。

　　此刻的说书先生似乎是讲到了最为精彩的一部分，周围皆是一阵倒吸冷气。

　　“那将军之子躺在宗政娉雪的怀中，竟是在最后一口气咽下之前，对她说——”

　　“明明该娶你的人是我，如此，你杀了我，也算是今生今世，再不能与我割去关系了。”

　　此处声落的同时，捏在秦枝手指间的花生壳一碎两半，碎屑落了腕下一片。

　　贺兰霰没出声，只是循声望着她，秦枝抬眼与他对视的一瞬间表情有些僵硬。

　　此刻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是突然间，贺兰霰神色一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一下望向远处的某个方向。

　　“屡道坊？”

　　这是伏妖阵有动静了？

　　秦枝立马也望去，自言自语道：“屡道坊怕是只有那位了。”

　　左相之女，冯若娇。

　　神都美娘素有南娇儿北琳琅的惯称。

　　这南娇儿，就是左相嫡女冯若娇，而北琳琅则是当朝右相上官琳琅。

　　这两人乃是神都公认齐名第一的美人。

　　这桩案子的受害者，无论是宫中最开始死的宫女，还是宫外被杀的官妓花魁世家贵女，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容貌。可见此妖专挑极美的娘子下手，要是一般的，他恐怕还瞧不上。

　　“要不要过去？”秦枝问。

　　贺兰霰摇头：“玄鸣司应该有人赶过去了，但那妖消失得太快了，抓不住的。”

　　“我知道了！明日冯若娇要与新科状元郎成亲，宰相嫁女，或许那妖是想趁着明日人多眼杂下手。”秦枝此刻的神情已经变成一副沉浸分析的模样。

　　“案发到今天，一共是多少天？”贺兰霰也不去管她刚刚奇怪的反应，继续说回案子。

　　秦枝很快答道：“十六天。“

　　“宫里的三桩案子，连续三天作案，隔了三天后，宫外又出了事，接着又是间隔四天第五起，到今日又过去整整五天，可是那妖还是没动静，秦少卿猜他为何不出现了？”

　　“或许我们的部署太过严密，他暂时没办法出手。”秦枝接过话。

　　“ 不，他在忍耐。”

　　此妖既然前几次能逃过玄鸣司的法阵肆无忌惮地杀人，那么他就一定不会轻易暴露，如今突然自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无法再继续藏下去了。

　　“宫中自案发起，到眼下，玄鸣司在神都各处布下的法阵灵符愈发厉害，可是他却能在皇宫中一连三天犯案，如今跑到宫外，间隔的日子变多，像是——像是已经喝够了人血的怪物，暂时恢复了体力，只怕天数一长，他便又要忍不住了。”

　　贺兰霰少见地对别人点点头。

　　“那明日他一定会出现吗？”

　　“无论出不出现，明天一定是个重要的时间点。本官倒要看看他在要耍什么把戏。”贺兰霰视线投向外面的人群，微微侧着身，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

　　秦枝瞧着他那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心道真好看，要是人再向玄鸣司那个副使一样温柔和善点就好了。再一抬头，便见贺兰霰不知何时转过头来正垂着眼看着她刚刚走神的样子。

　　秦枝讪讪一笑，装作无事发生，她看了眼前面正在激情说书的先生，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只是——

　　她缓缓看向贺兰霰，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贺兰大人，您觉得我们也来一招请君入瓮如何？。”

　　她说着便朝着贺兰霰狡黠一笑，这笑容让贺兰霰顿觉不妙，还没来得及拒绝，对方便已经隔着桌子凑近。

　　只是等秦枝说完的时候，贺兰霰的表情已经很僵硬了。

　　秦枝坐直回去，耸耸肩膀，一脸正义凛然的样子：“下官都是为了破案着想呢？大人您也知晓，这妖若不能当场抓获，后患无穷啊，放眼神都，也只有您能有这般本事了！”

　　贺兰霰似乎是咬着牙：“秦少卿为何不自己来？”

　　秦枝站起来，走到他身侧，一脸可惜，压低着声音：“下官做不到啊！那可是妖！下官一介凡人如何能与之相敌？“秦枝嘴角的笑意快要憋不住，只能快些说完离开：“那就明儿见了！贺兰大人。”

　　贺兰霰想起那些官场同年对秦枝的评价，说这位新上任的和苑府少卿，乃是神都第一狡黠多变之人，最是睚眦必报，以笑面虎著称，千万不要被她那温和的外表给欺骗了。

　　不过这一点，他早在两年前便知晓了。

　　从茶肆离开，秦枝沿着大街往东城走，本是准备回和苑府，却感到身后有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索性停下脚步转身，蹙眉扫视，但除去窜动的人头她什么也看不见。

　　傍晚散值后，秦枝一人坐在案前梳理卷宗，突然一道邪风吹开了木窗，窗户向两边打开砸在窗框上，骤然的闷响声让人心悸。

　　但秦枝却没有抬头。

　　窗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远处苍穹之上硕大的琼玉月昭示着今日已到月半，随之片片的莲花花瓣沿着窗边飘落，带来一股不属于这个季节能有的清香。

　　整个屋子里响起只有秦枝一人可听见的声音

　　“王始令到。”

　　秦枝这才抬头，看着在眼前半空中慢慢展现出来的一行行金色灵文，灵文周围有着淡淡的金色莲花图腾。
　　这是九境之一南遥境的王始令。

　　“竟然又到月半了。“她喃喃自语着。

　　但当她看见上面所写之人的姓名的时候，一下子站了起来，来到灵文的面前。

　　“确定没写错吗？“

　　“王始有令，不容有失。另外王始也说了，这次若能成功，渡尹很可能更快地达到满境。元司大人，王始盼你早日归境。“

　　最后一字落地，那原本铺满了窗下的莲花也随着渐渐暗淡下去的灵文一起消散。

　　秦枝站着靠在桌案前面，望向窗外的明月，一双清亮的眼眸此刻沾染着淡淡的惆怅。

　　“这日子过得真的，真的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