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浮生若梦（二） ...
-
“陈姐？”
妄初邪小心走上前，右手搭在了陈阿娘的肩上。
她的状态看起来很奇怪，行走时的肢体动作异常僵硬，妄初邪这才以为是在梦游。如今凑近了看，发现陈阿娘的眼睛里是有神的，就是不太对劲。
“天色那么晚了，陈姐你本就睡眠不太好，怎的这个时候出来……”
她句句言辞都是对老板娘的关心，毕竟对于一个精神状态时常较差的人而言，这个点不应该出现在卧房以外的地方。
但转念又想，兴许陈阿娘白日里倦怠的原因就在于此。
深夜时分，两两相遇，妄初邪是好意，但另一位可就不一定了。
还没等自己一句话说完，陈阿娘身上的东西忽的躁动起来。
原本客栈里就着夜色灰蒙蒙一片，那些藏起来的小东西她是看不见的，但似乎是受到了声音的刺激，它们这会儿在陈阿娘的身上肆虐起来，动静大得令人无法忽视。
那些黑色的东西形如一团雾气，在不大的空间里有蔓延的趋势，恍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不知名恶魂。
妄初邪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心头瞬间浮上一层不安：“陈姐你……”
廖廖三个字，是她昏迷前的最后留言。
意识像是被什么药给迷了，晕得无声无息。待她清醒过来，人已经不在客栈的大堂里，而是身处一间狭小的屋子，旁边摆了好几摞草垛。
她身下便是一层稻草，该说将她绑来的人还挺体贴，虽然这草有点扎人，但总归是没让她直接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是她的错觉吗，刚睁眼的时候，胸口的骨笛似乎闪了闪，光芒急促得很。
托着还有些晕乎乎的脑袋，妄初邪从稻草堆上爬起来，才注意到旁边还坐着个人。
那是位年纪和老板娘差不多的大叔，在黢黑的小屋里，乍一看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但只要仔细瞄几眼，就能发现这大叔脸上有好几道狰狞的疤痕，如一条条曲折的蛇攀爬在他的五官上，可怕程度近乎毁容。
大叔注意到她的视线，眼神有些闪躲，说话时抬起右手，有意无意地遮着脸上的疤。
“小姑娘，你和我一样是被抓来的吧？唉，可怜孩子。”
他似乎是真的在为妄初邪哀叹。
“大叔，你也是被老板娘关在这里的？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昏迷前，看见她身上有一团来历不明的黑雾，而且好像还是活的。”
“那是梦貘。”
“梦貘？”
是个陌生的称呼，她从来没听说过，难道又是这个世界独有的什么妖怪？
大叔见她满脸困惑，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为她解释起梦貘的来历：
“梦貘，是上古时代记载的一种奇幻生物，传说中它们以噩梦为食，为人留下愉快的好梦，也可以使被吞噬的梦境重现。也有传言，它们的皮制成寝具，可以驱邪避魔。”
“那这么说，这种生物对人类还挺友好啊……为什么要把我们抓起来？”
以食噩梦为生，为人驱散梦魇，听起来像是为了与人类友好共存而生的，又怎么会在暗地里将人囚禁？
而且陈阿娘的状况可不太对劲，虽说黑气在她身上，但那形态更像是寄生，不是本体。除此之外，她平日里分明就是噩梦缠身的样子，和大叔口中介绍的情况不符。
“因为这只梦貘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种类，它遭受刺激而异变，成为了一只吞噬美梦的恶貘。而且，现在的它对人类梦境的需求越来越大，大到需要捕捉人类进行圈养，利用重现梦境的功能，来造更多的美梦作为食物。”
原来如此，那自己就是被抓来当预备粮的，可如果真实情况是这样，她不应该在做美梦吗？
现在想来，昏迷的时候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梦貘居然没有利用这个机会对她下手，还是说……根本无法下手？
妄初邪下意识轻轻把玩着项链，心里多少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但她还有一个疑问：“大叔，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是专门研究过妖怪吗？”
她怀疑大叔是不是城里的捉妖人士，潜伏进来调查的时候失手了，夜里“梦游”的陈阿娘发现了他的踪迹，才和她一起被关在了这个鬼地方。
大叔昂起头来，望向屋内那扇唯一的小窗，空中一轮孤月，恰好停在了窗口能映照出的位置。
“月色真不错啊，上一次闲下心来抬头望月，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都记不清了。”
大叔岔开了话题，没有回答她。妄初邪也没想刨根问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或许他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吧。
她卸下心里的防备，懒散地靠在草垛上，和大叔一起安静欣赏被框住的月色。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闲，她的脑海里居然浮现出一个该死的家伙。
“平日里注意点自己的小命，别在我找到你之前就被阴了。”
还真被他给说中了，自己这也算是被妖怪阴了吧，真倒霉，这才刚进城没几天。
唤醒了不太好的回忆，为了驱散掉脑子里那个令人不愉快的身影，她只得没话找话，和大叔聊起天来：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我觉得吧，这个妖怪应该不至于杀人，毕竟它吃的是梦，又不是人的血肉精气。”
“……或许吧。”
“好饿啊，我本来是想去厨房找吃的，才大半夜出门，等被放出去以后，大叔你来尝尝我的手艺吧，我做的菜可好吃了！”
提到饭菜，原本蔫了吧唧的大叔多了几分兴头：
“小姑娘，我的厨艺可不比你差，在你顶替我的岗位之前，客栈的后厨可是我负责的。”
嗯？
一道弦在她的思绪中崩开，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情况……
妄初邪呆滞了几秒，嘴唇颤抖着刚想开口，下一瞬，将她弄晕的陈阿娘突然推门进来，气势很不友善。
“都被关起来了，话还那么多？”
陈阿娘身周的黑雾比之前危险更甚，在空中悬浮环绕，张牙舞爪的样子很是活跃。
难道说夜色越深，这玩意的力量就越强大？还是说它刚刚吞了谁的梦，现在吃饱了？
妄初邪在心里分析梦貘的现状，但它此次前来可不是为了送上门被人意识解剖的。梦貘控制着老板娘的行为，一对眼珠子滴溜溜转动，最后定格在自己身上。
“陈阿娘”的脑袋歪向一边，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这种眼神她见过，那些妖怪要吃她的时候，也是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
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陈、陈姐，你还认得我不，我是阿邪啊……”
“我当然认得你。”
妄初邪不禁一喜，难道说陈阿娘还是有自己的意识，她们可以沟通？
下一秒，现实就无情地给了她一巴掌。
“你身上有纯净的灵力波动，吃了你，我就可以变回以前的样子了！”
说完，“陈阿娘”便挥舞着衣袖朝妄初邪扑过来，黑气也如同要吞吃了她般，形状愈来愈大，死亡气息如数降临。
“陈阿娘你冷静一点啊啊啊！骨笛！你给本姑娘出来！之前不是很厉害吗，现在装死给谁看！”
她一边抓起骨笛怒吼，一边朝旁边躲去，小心避着梦貘的攻击。
胸口的骨笛项链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谩骂，抗议般地亮了几下，随后便恢复沉寂，如同一件死物，任她如何呼喊都再没半点反应。
陈阿娘的下一击就要打在她身上，妄初邪向后撤去，却被一道力度推向了黑雾的正中间。
在跌入梦貘的掌控范围之前，她惊愕地回过头，望了一眼前不久还和她谈笑风生的大叔。
或许是心理因素，妄初邪觉得他脸上的疤痕变得更加可怖，一切深藏在怀疑之下的恐惧都在此刻具象化。
果然是这个老毕登！她就知道！
妄初邪怀着死不瞑目的心情等待梦貘的吞噬，但片刻之后，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她没有跌在“陈阿娘”的爪牙里，反而停在了半路，腰间还被另一个人环住。
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她慢慢睁开眼睛，对上一位故人神色玩弄的双眸。
“第二次见面，你居然还是这般狼狈，还不如当时乖乖被我吃了呢。”
小屋的门被人踹开了。
委蛇依然是那身熟悉的装扮，与她视线相对之时，微微挑起眉毛，带着一种玩味的态度，似乎救下她只是顺手的一件小事，梦貘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呃，多谢……那啥，可以放手了吗？”
两人正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僵持着，妄初邪的身体前倾，保持即将倒下的姿势。她试图起身站稳，但腰部被委蛇锢得牢靠，根本挣不开这家伙的控制。
委蛇的力量强得可怕，被他救下的那一瞬间，“陈阿娘”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重重摔在草垛上。
所幸梦貘关人的这间屋子里有不少稻草，陈阿娘应该只是被附身的可怜人，囚禁人类的事她大概也是不知情的。
若是因此被波及，在打斗中失了自己的命，那就太可惜了。
毕竟她待自己很不错，妄初邪虽不是什么圣母，但对于帮助过自己的人还是会在意的。
“这么嫌弃我？你真当我是特意前来救你这条小命的啊。”
如她所愿，委蛇毫不留情地松了手，而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她腰间突然没了支撑的力度，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倒下去，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咚”的一声，证明这下摔得不轻。她十分费力地爬起来，揉了揉被磕到的下巴，一脸哀怨。
“委！蛇！”
“那么火大干嘛，本来就是你让我放手的啊，抱着你又不愿，松手了又要怪我，你这女人的心思可真难猜。”
不说还好，他这一开口就是把事情拱火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妄初邪气得腮帮子鼓成一只仓鼠，扑过去拽住他的袖子，“你松手之前不会吱一声啊，我看你就是故意的，非要等我摔惨了，再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见这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被打伤的“陈阿娘”趁机爬起来，意图从身后偷袭委蛇这个不速之客。
但这些动作在委蛇眼中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哪里逃得过他的法眼。
“陈阿娘”刚出手，委蛇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提着妄初邪的衣领躲过攻击，然后如没事人一般又将她放下，甚至还理了理被她拽乱的衣袖。
“咳咳……大哥，你怎么每次动作都如此粗鲁，我差点被你勒死。”
妄初邪在被提起的一瞬间人是懵的，只感觉脖子上忽然多了一股力量，使衣服的领子狠狠勒住了脖颈，滞空的时候传来一股窒息感。
变故发生得太快，等到她被放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抚上脖子，忍不住咳了几声。
委蛇跟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他那把折扇，然后悠闲地扇了几下。在惊险刺激的战斗中，他就如同一位只是偶然路过的老大爷，丝毫没把敌人放在心上。
“情况那么危急，你难道还要我公主抱不成？”
“是是是，我真谢谢你了，救命之恩再欠一笔好吧。”
情况危急？对他来说就是过家家的级别吧，真能装。
当然，他帮了自己是事实，妄初邪分得清是非黑白，自然不会无理取闹下去，只是回他话的时候，难免带了几分怨气。
“这位兄台，看你身上的气息，你也是妖吧？为什么要来妨碍我？”
“陈阿娘”又一次攻击无果，自认打不过委蛇，于是选择质问他插手的原因。
委蛇听见它的话后，只是淡淡地看过去，保持着大妖的高傲，一言不发。但周围隐隐降下几分威压，引得梦貘神色警惕了些许。
他们对峙着，妄初邪偷偷观察藏匿在一旁的大叔。在这场闹剧之中，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陈阿娘”本身就没打算对他做什么，而委蛇更是完全不在意他的存在。
感受到妄初邪在盯着他，大叔扭过头来，对上她探究的视线，毫不避讳的态度仿佛在说：没错，就是我推了你，可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她确实拿这位大叔没办法，但这不代表若是委蛇成功杀了陈阿娘身上的东西，他依然会平安无事。
恰好，委蛇此刻已经等不及了。
“我来到这里……当然是冲着你的妖力啊！”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猩红，瞳孔中透露出浓浓杀意，身下又一次显现出了蛇尾，朝着“陈阿娘”的方向急攻过去。
“陈阿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自然落入了蛇尾的席卷之中，然后被举到半空，被委蛇吸走了身上的黑雾。
委蛇手里托着一只勉强能看出形态的生物，它由黑雾幻化而成，象鼻犀目，牛尾虎足，样貌诡异。
“原来就是这么个小东西，还敢在我面前叫嚣，就让我尝尝你的味道配不配得上对那女人的狂傲吧。”
什么叫那女人？这家伙会不会说话！
不过她也确实没说过自己的名字……
妄初邪只敢在心里腹诽两句，天知道等他吃完，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自己了。
任其挣扎也无果，委蛇一把将化形的黑雾吞进腹中，吃完之后表情还略带嫌弃。
“嗯……难吃的小妖，而且妖力如此微弱，根本填补不了多少我的伤势。”
话音刚落，他还未褪去杀意的视线转移到妄初邪的身上，嘴角轻轻上扬，形成一个讥笑的弧度。
“你你你，看我干嘛！一只妖怪还不够你吃啊？！”
委蛇无奈摊手，“我也没想到啊，奔着它的气息而来，本以为吃了之后能恢复许多，谁知竟这般不管用……我也更没料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妄初邪的嘴角略微抽搐：“呵呵，我也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倒霉。”
“所以啊，小家伙你也别怨我，都是缘分使然。既然老天安排你再一次落到我手里，就乖乖从了吧，当我救你两次的报答好了～”
委蛇渐渐逼近，他的语气比之前更加臭不要脸，奈何妄初邪又敌不过他，原先召出雷光的骨笛现在就跟死了一样，怎么着都没动静。
这次没人救得了她了……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死个痛快！
她摆烂了。
但上天似乎又想继续玩弄她的人生，一批黑衣人破门而入，涌进本就狭小的房间。
“温惊雪，你真是让我好找啊，现在，你觉得自己还能跑得掉吗？”
黑衣人们皆腰缠佩剑，将委蛇团团围住之后，纷纷拔出利剑指向他。
那道声音来自众多身影的背后，似乎在这群人中有着极高的地位。当其他人让开了位置，声音的主人才迟迟在门口现形。
这位初次登场的神秘男子与其他黑衣人不同，那些家伙都是统一的制服，而他却身着一件风格迥异的红衣，发型也不如手下一般梳起来，只是用丝带随意捆起了尾部，散落在一侧的肩头。
如果说黑衣人身上的气息是肃杀正直，那么他就是魅惑风情但潜藏危险，虽是笑着，却让人感觉可能随时都会死在他的手里。
神秘人的做派很是招摇，但妄初邪的关注点根本不在他们身上，她满脑子都是刚刚听到的那句对委蛇的称呼。
温惊雪？这是他的真名吗？居然意外的好听。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浮生若梦（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