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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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站好啦！三、二、一——”
“茄——子！”
伴随着相机的“咔嚓”一声，高璐璐的小学生活也就此画上了句号。
小学六年的生活仿佛还历历在目，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享受来之不易的暑假啦。沉重的书包和沉重的考试在假期的快乐下，被遗忘在了生活某个角落，高璐璐捧着毕业照片，从学校一直蹦蹦跳跳的跑到妈妈的茶点店。连衣裙上的棕色跳舞小熊拉着手转圈圈，彩色的马卡龙堆叠在裙摆角落，细细的粉色蝴蝶结丝带缝在领口，被风吹动着飘荡。
高璐璐家的茶点店在江汉北路。这里距离赫赫有名的武汉江汉路只有几百米。江汉路非常值得武汉人说道呀，这里有许许多多外形各异、风貌独特的历史建筑。它们穿越岁月，成为武汉历史的见证。而且这附近还有黎黄陂路街头博物馆、中山公园、武汉剧院……所以经常有许多文化节庆活动在这里举办。
在这片长江、汉水交汇的土地上，历来商贾云集，码头林立。“车马如梭人似织，夜深歌吹未曾休”，周围的街道热闹非凡，摊贩们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鲜花、美食、手工艺品让人目不暇接。武汉的热闹与喧嚣，仿佛是一幅生动的画卷，展现了它的独特魅力。
不远处的街角，几名工人正在烈日下摆放着黄黑色的围栏，隐约看见路面上又挖出了一条沟，许多碎石四散在路边。
“又在修路了。”高璐璐想，“这路总是修个没完。”她轻快地走进店铺。
“妈妈！我放学啦！”
陆妈妈在店里忙着将核桃酥装盒、称重、打包、收钱。她说：“我今天下班还早，你去给爸爸打个电话，让他下班了过来接你回去，手机在柜子里。”
“嘟、嘟、嘟……”爸爸没有接。
现在高爸爸越来越忙，连电话也常常不接了。近几年，璐璐经常听到爸爸谈到长江，让她也耳熟能详了。高爸爸说，武汉的长江水运是世界先进，但问题就是小航运企业的业绩越来越差，发展前景不太妙。高璐璐对这些话语不太明白，只知道每次聊到这里，高爸爸总是脸上似乎有些不高兴，自言自语：“如果哪天不在长江上走了，就看不到江豚了。”
高璐璐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旅游啊？”
“等你爸爸有空了，我们马上就去。”陆妈妈说。
电话终于接通了。“爸爸，你什么时候下班呀？我在妈妈这里，你下班了过来……”
“好的我知道了，你看看书，不要影响你妈妈。”电话那头，高爸爸小声说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旅游？你答应我了等一放假我们就出去玩的。”
“七月底吧，等会再聊，我有事呢。”那边声音说，然后就挂断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真是欠捏。”璐璐很不高兴地放下电话。
店铺里面空调呼呼的工作着，三三两两的顾客围绕在玻璃柜台前，琳琅满目的点心摆在暖黄色灯光下，香喷喷的气味从后厨钻出，溜到大街上。
高璐璐翻看着《红茶与蛋糕》。漫画上大眼睛、长卷发，穿着精致宫廷裙的人物在她脑子里流动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最爱的漫画书也变得味同嚼蜡。是去海边还是去爬山呢？杭州？重庆？深圳？天津？璐璐的思绪就像搭上了飞机。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有什么好吃的？穿哪条裙子？要坐飞机吗？……各种小小的疑问和烦恼在脑海中层出不穷。不过最重要的是，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啦！
夕阳西下的时候，璐璐牵着爸爸的手：“爸爸，我们去哪里玩呀？”
“璐璐来选好不好呀？”爸爸说。
“好！”
“爸爸，你看这是我们班的照片！”高璐璐兴奋地把毕业照片递给爸爸。
“爸爸，我晚上要吃烤鸡！”高璐璐提议。
“行，听你的。”高爸爸听到吃鸡肉，习惯地摇了摇头。他只爱吃鱼。
“那么——爸爸，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啦！”高璐璐又说道。街角处，一台挖掘机隆隆的开过来，咣当咣当的运作着。爸爸拉着璐璐小心的避开施工处：“别乐了，看路。”
接下来几天，高璐璐更是连饭都没心思吃了，满脑子都被“旅游”两个字塞满了，恨不得下一班飞机就能载着她和她的愿望起飞了。
最后高璐璐决定：“我们去厦门！”苦思冥想的钻研了一个星期后，她在某一天早晨宣布了这个消息。爸爸妈妈听了，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可以。”妈妈说。
“没问题，我有时间。”爸爸也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璐璐问。
“下周吧。”
高璐璐兴致勃勃的在房间里收拾着行李箱。粉蓝的波点裙、橙子黄的泡泡裙、红白相间的方格裙、嫩绿的有着大摆荷叶边的蛋糕裙……粉红蝴蝶结对夹、黄色星星发夹、红色小草莓发绳、铃兰花发圈……运动鞋、凉鞋、还是皮鞋？都装上。她又翻出一顶奶白色宽檐防晒编织草帽，帽檐上系着浅咖色的细丝带，点缀着一个圆滚滚的格纹花朵。
青蓝的天空像一张巨大的幕布，渐渐抹上一层紫色，又挂上一道淡红色的光晕。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球从光晕下颜色最黑的地方爬上来。街道上，小推车的上铁锅“刺啦”的响着，香喷喷的油饼出锅了。桂花米酿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冒出幸福的小泡泡。
等待的每一天都被无限延长，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钟表似乎也变成了一个缓慢的漩涡，里面的指针如同一只只小蜗牛，这些迟缓的爬行者慢慢地挪动着，每一步都慢得让人心焦。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璐璐第一次理解了“度日如年”的意思。
几天后，璐璐趴在床上看故事书，听见钥匙插进门孔的声音，她迅速翻身坐起来，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爸爸妈妈下班了。
卧室的门半关着，高璐璐看见爸爸妈妈进了门，他们一边换鞋子一边轻声商量着什么。爸爸妈妈走进厨房，关上门，抽油烟机嗡嗡地转动起来，锅碗瓢盆声叮当作响。爸爸妈妈的谈话声被柴米油盐的动静压住，璐璐几乎听不清他们商量了什么，只能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语——“旅游”“周末”“钱”。
高璐璐坐在餐桌旁等着吃饭，她不住地瞄着厨房的门，倾听着厨房里拖鞋在地板上发出的嗒嗒声。她心里似乎有个小动物在激动的跳脚，但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什么。今天晚上爸爸妈妈会不会说有关旅游的事情呢？她感觉自己的脖子都等得僵硬了。
晚餐非常丰盛。排骨藕汤、肉沫茄子、蒜蓉虾……高璐璐吃得不亦乐乎。填饱了肚子，璐璐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出去玩？是周末吗？”
餐厅里有一些安静，空气也仿佛凝结了。
高璐璐浑然不觉，转头看向爸爸，问：“爸爸？你们定时间了没有呀？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我东西都收好啦！”
高爸爸斟酌了一会儿，说：“是这样的璐璐，我和你妈妈这段时间都很忙，所以没时间出去了。”
璐璐心里猛的咯噔了一下：“为什么呀？不是说好了有时间的吗？”
陆妈妈说：“现在店子收入不太好，附近都在进行街区改造，变成了大工地，很多客人都不来买东西了，说走不进来。你爸爸决定从明天开始晚上去吉庆街摆摊卖面塑，也能多挣些钱。”
高爸爸说：“虽然这个暑假旅游是去不了了，但下个暑假肯定可以去。”
窗外的蝉聒噪地叫着，搅得人心烦意乱。高璐璐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好吧，那我们下次再去吧。”她夹了一块藕放进碗里，筷子在上面戳来戳去。夏季燥热的夜晚，汤还冒着丝丝缕缕的水汽，但菜凉了。
陆妈妈说：“你平时呆在家里一定要乖乖的，不要动厨房的东西，有人敲门一定不要开，注意安全，就看看书写写字。我和你爸爸晚上就回来了。”
高璐璐说：“知道啦——”
高爸爸夹起一只虾放到璐璐碗里：“来，多吃点。”
高璐璐的肚子装得满满的，她的脑子似乎也被食物填满了，但心里却凉飕飕的。就像这个冷掉的虾。她盯着饭粒，努力用食物压住心里的异样感受。
“我吃饱啦。”她说。
高璐璐回到房间，把收好的东西都一股脑扔进了衣柜。看着一团糟的柜子，她的脸也忍不住垮下来。心中的异样感受像潮水一般涌上来，堵在喉咙里，大脑里像装了录音机，餐桌上的对话不断重播。一切声音都被隔离在外，愿望的小泡泡“啪”一下碎成了空气。
高璐璐还没来得及伤心一段时间，又一个消息传来了：
爸爸辞职了！
爸爸和妈妈在客厅又吵了起来，电视剧成为了他们吵架时嘈杂的背景音。璐璐坐在沙发角落看他们吵架——或者不如说是在趁机看电视吧。从小到大，除非逢年过节，她很少有机会能接触到电视。电视里播放的频道并不好看，甚至有些无聊，但她不能换台，否则就会吸引爸爸妈妈的注意，她可不想被连带着臭骂一顿。
挂钟过了九点，眼看着他们差不多也快吵完了，高璐璐溜下沙发进了卫生间，急急忙忙的开始刷牙洗脸。
妈妈走了进来：“单位不景气自然有老板去想办法，工资再低也可以慢慢耗着嘛。你爸倒好，轻轻松松就辞了职，还说什么想专心搞面塑艺术。以后啊，我们就喝西北风吧！”
高璐璐吐着嘴里的牙膏泡沫，打开水龙头。
“谁让你这么浪费水的！要多少钱水电费啊！不洗了就关上！”妈妈阴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还是被训了。高璐璐蔫蔫地回到房间。大人总是这样——就算骂我，我也没什么办法让钱变多啊。哎，爸爸辞职后，天天呆在屋子里研究面塑。有这么个大人在家，高璐璐只能被迫呆在家里装模作样的看书。天知道这几本书她都看得快能背下来了。虽然高璐璐小时候确实挺喜欢面塑，也挺喜欢爸爸，但经过这几天的折磨，她也不免有些烦躁。更何况吵架这同样的场景已经在家里轮番上演了许多次。最开始，高璐璐还会惊愕和不知所措，但现在她只感觉到厌烦。真希望能赶紧消停几天。爸爸也真是的，就不能不辞职吗？这样不就没事了？大人的世界真复杂——其实高璐璐早就能理解了，那个船厂又老又破，爸爸不辞职又能再混几天呢。但是高璐璐真的好累哦，又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装傻好了，当个家长和老师心中单纯的好小孩。不然她又能怎样呢？
后来，高爸爸经常白天也出去了，带着他巨大的面塑箱子，晚上很晚才回来。差不多和妈妈前后脚进门。家里没有人吵架了，也可以自由的看电视了。高璐璐没有再去旁敲侧击地打听什么——只要悄悄观察爸爸妈妈疲倦的脸色。在爸爸妈妈回家之前，她就在床上躺下了，看起来像个乖宝宝。
爸爸妈妈也变得温柔了：“璐璐早点睡，晚安。”
尤其是爸爸。“看来爸爸从船长的岗位上离开后，也不能马上就适应。”高璐璐想。
一个晚上，高璐璐隐约听见爸爸在房间里对妈妈讲他白天遇到的一件事。
只听高爸爸说：“我今天在街上摆摊，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走到我旁边，不是要买面塑，而是在哭。我问她怎么啦，是不是迷路了。她说爸妈出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所以她就出来逛街了。我说小朋友，别哭，爸妈工作忙，你一个人要乖哟。叔叔给你捏一个小江豚吧，它会对你微笑哦。小孩说她没有带钱，我说送给你，不要钱。然后我给她捏了一只小江豚，她很高兴地捧在手里。”
“这不是挺好么。”高璐璐听到妈妈说道。
“感觉糟透了！”只听高爸爸继续说道，“小孩的妈妈来了，问她怎么跑出来了，叫她回去做作业。”
“这又有什么不对呢？我看你白天干活不累，快去帮我搞家务活！”妈妈不想再听下去了。
高璐璐也差点噗嗤笑出声来，这是个什么八卦，一点也没意思。
“那个女人把我捏的江豚扔到了地上，还把小姑娘的耳朵揪得长长的，小孩叫唤得直哭，拉回去做作业去了。”
顿了一下，高爸爸接着说道：“最可气的是她对小孩说，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只能摆地摊，一点也没有避着我。我感觉自己的脸直接红到了后背。”
高璐璐只听妈妈“哦？”了一声。
高璐璐忍不住想：“这女的太可恶了，说话好难听啊。”
“你说说，我当时是不是真的应该在公司里继续混？”高爸爸问道。
房间里许久没有传出声音，高璐璐觉得妈妈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她蹑手蹑脚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好在到了吃饭的时候，爸爸和妈妈都似乎已经忘记了这段不愉快的聊天。没有人戳破这短暂的、和平的假象。仿佛辞职这件事并没有影响什么，一切都没变。
有时候，高璐璐也会想：“要是爸爸没有辞职就好了。”
暑假接近了尾声。知了还是没日没夜的哀嚎着，但是气温其实降低了好几度，高璐璐的心思也转移了——《幸运豆》。
一天午饭后，高璐璐躺在床上出神，外面附近也在修路，睡觉也睡不着。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隐约传来周棠的喊声。高璐璐赶紧爬起来，去给周棠开门。周棠进得门来，满脸大汗，嚷嚷道：“救命啦，赶紧拿冰冻的阔乐来！老周马上就要勒死啦。”
高璐璐笑道：“知了天天在外面没空调、没冰冻可乐，也没热死呀，你真是夸张过度，不许说方言哦。”
周棠两眼一瞪，骂道：“知了躲在树阴里，能比吗？外面的路都晒化了，快把我晒得沾上了。快拿饮料吧，冰水、西瓜都行，别废话啦！”
“好了，好了，给你。哎，这么热的天气急着出来找我干嘛呀？”高璐璐好奇地问。
“下午打算干嘛？我们一起看《幸运豆》吧？”周棠说，“这部剧是真的好看哦，我给你说啊----没有比这个更好看的了！”
“有这么夸张吗？行啊，听你的安排。”高璐璐知道周棠如果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而且她也一直相信周棠的欣赏眼光，所以不如痛快地答应喽。
高璐璐这几天也总是听说《幸运豆》。这部热播的动漫比较火，迅速挤占了大街小巷的屏幕，播放着宣传片。中小学附近的书店里都贴出了海报宣发图。商家更是趁机推出了漫改书、立牌、玩偶、卡册、钥匙扣……
看完《幸运豆》，高璐璐又和周棠出门逛了一圈。周棠用手指戳了一下高璐璐的肩膀：“太热啦，我觉得自己像是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一样。”外面真的太热了，各回各家吧。走在回家的路上，高璐璐怀里的袋子装得满满当当，全都是《幸运豆》的各种周边。听说前几天又推出了联名冰淇淋，要不要买一盒呢？高璐璐想着。
爸爸妈妈今晚应该又要到九点钟才回来了。高璐璐走进路边的商店，拿了两盒冰淇淋：“叔叔，这个怎么卖？”
“一起30元。”
高璐璐从口袋里掏出三张10元纸币：“叔叔给个袋子吧。”
她拎着冰淇淋走过江汉北路，炎热的太阳仿佛烤的人要脱层皮，人们都躲在空调房里或躲在树阴下行色匆匆。以前不修路的时候，高璐璐偶尔会在路边的小餐馆解决一下晚餐。吃一碗热干面，加个卤鸡蛋，再喝一碗米茶，几块钱就搞定了。但这眼下，到处灰蒙蒙，只能吃个锤子了。
大型机器铲车不断进进出出，扬起许多灰尘。人行道被围栏束缚住，只留一人通行的余地，又细又长，一眼望不到头。路边的商铺都被蓝色的铁板包裹着，门厅寂寥的可以喂鸽子。
高璐璐走到路口，有几个人在等绿灯。临时通道没有遮阳棚，大家都晒着。一个老伯伯大声嚷嚷：“这鬼天气，好勒啊，真是勒得像鬼！”武汉人总是把“热”发音成“勒”。高璐璐听了这句汉腔汉调，快要笑死了，在心里回应了一句“个板板滴，勒不死你”，顿时觉得很有趣，忽然又感到哪里有点不妥，好像不太文明？
夜深了，客厅里的电视还在源源不断地工作着，垃圾桶里丢了好些冰淇淋包装纸。沙发上的高璐璐一边啃着冰淇淋一边看，不时发出一阵笑声。除了客厅，屋子里其他地方都黑洞洞的。
或许爸爸妈妈十点钟才会到家。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