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几匹粗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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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正已经预料到，那个穿着黑油污领口夹袄的女人是不会轻易对那一袋即将到手的白面放手的。只是没想到那个女人这么不顾脸面。
孙二刚扛起白面，还没转身，那个女人就扑了过来，孙二这么多年在孙家不是吃素的，不然也不会跟在孙家这一代的族长身后了，尽管现在孙二的主要工作是充当杂货铺的苦力。健壮有力的孙二，只用了一只手就将疯狂扑腾的女人拦了下来，那女人还不肯罢休，见抢不下白面，就转向了抱着樱桃的孙正。还没近身，就被孙二拦了下来。
孙正也不打算给那个女人留面子了，“这小闺女是不是你家亲戚，没人能够证明，你也没有证明，这卖的权利你们都做不了主，给你一袋粮食，是看在你们也不容易的份上。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这粮食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那女人仿佛吃准了樱桃的不吭声，顺着孙二阻拦的手，一屁股坐到地上，扑天拍地的哭叫了起来，“你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哟！我这亲侄女还要人来证明，真是好笑啊好笑。我可怜的侄女哟，姨不能给你做主啊，对不起你地底下的爹娘啊！．．．”那女人的女儿见女人在地上扑腾，也开始嚎叫起来：“我饿，娘，我饿！．．．”没人阻拦女人，孙庄的，逃荒的，没人阻拦，都用冰冷的目光探向地上的女人，仿佛在看一个丑角在演着一场并不吸引人的独角戏。
女人哭了一会，假装抹眼泪的时候抬眼看向四周，却见没人理会，只得神色尴尬的站起来，用满是灰尘的手扑打着更加肮脏的夹袄。“我说，掌柜的，咱也有个先来后到，你也是痛快人，我是要把我家侄女卖给这位掌柜的。”夹袄女人将污浊的手指指向了孙旺。
孙正用冰冷的眼神扫了孙旺一眼，将烟杆递给了一旁的孙二，空出手来轻轻拍着樱桃的背脊，“他，他没那胆子跟我抢，他不买了。”
孙旺抖了抖两只抽烟抽的熏黄的手：“大姐，这小闺女我不买了。”女人还是咧着嘴：“你不是说要买回去孝敬你家那口子么？你的价格也合适，又是先来的，我就卖给你呗！”孙旺用余光瞟了瞟孙正，道：“行，那就买回去．．．孝敬．．．”又瞟了瞟一旁高大魁梧神情严肃的孙二，咳了一声，将话说完，“孝敬．．．我家叔”。孙正这才收回定在孙旺旁边那人身上的眼。
这是，逃荒的人群里，终于传出了声音：“这小闺女不是我们的，我们也做不了主。那小闺女要是愿意跟掌柜的你走，就带走吧！”
女人见大势已去，却犹自做最后的挣扎，“这可是我家亲侄女，不给两袋白面，就不卖了。要不信的话，你问我家侄女，看我到底是不是她亲戚。”不知道哪来的信心，让女人认为樱桃宁愿做一个“活哑巴”，也是不会反抗的。
孙正用一直轻抚着樱桃背脊的手，轻轻的摸了摸埋在他脖子里的小脑袋，轻声细语的说话了：“小闺女，这女的你认识不，你要认识，爷爷就给她两袋白面，你要是不想说话，就点头摇头。”众人只见孙正怀里的身子轻轻的动了动，然后抬起了一直埋在脖子里的小脑袋，眼神清亮的看向周围的人群。那双仿佛缺了点什么的葡萄大眼，让周围的人都感觉自己的心尖儿颤了颤。樱桃的小脑袋抬起了一会，眼神在四周扫了一圈，又埋了下去，还悄悄的在孙正的脖子上蹭了蹭那脏兮兮的脸蛋。夹袄女人看到樱桃的表现，更加确定了心中认为樱桃不会说话的想法，她不由得悄悄的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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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岁半的小樱桃，在夏秋交际的时候，变成了五岁的小樱桃。小樱桃瘦瘦小小，口齿伶俐，可不爱主动说话，别人问，才会回答。小樱桃被爹娘打怕了，为了减少挨打的次数，她在那个破烂的家，从不主动说话，以免引起爹娘的注意。挨打的时候，小樱桃也是闷不吭声，她怕自己的哭喊声让爹娘心情更加恶劣。父母打她的时候，一般会一边打，一边骂：“赔钱货，你还听话不听话？你还敢不敢乱跑？”父母会一直打，并要求自己问一声“听话不听话？”，小樱桃就必须回答一声“听话”。一直一直，打到小樱桃没有力气回答，“我会的，我会听话的”为止。从那时起，小樱桃已经放弃了主动说话的权利，养成了别人问就会回答，别人不问绝对不说话的习惯。
小樱桃也哭过，可招致的是爹娘变本加厉的打骂，知道没人关心自己哭不哭，小樱桃渐渐忘记了眼泪是怎么流的。她只能在被打的时候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身子，以免被打倒头。
直到自己成年，小樱桃都还深刻的记得那一阵踢打。她当时在院子里照顾着摇篮里熟睡的弟弟，太累的她看着熟睡的弟弟，也泛犯起困来。小弟弟醒了，想用最快吸引人注意的方法吸引旁边姐姐的注意——大哭。小弟弟哇哇的哭声惊醒了浅睡的小樱桃，小樱桃害怕爷爷奶奶和爹娘听到哭声后会打自己，赶紧用手捂住了弟弟的嘴，想让弟弟别哭。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弟弟，被捂住了呼吸的器官，本就哭的涨红的面色开始泛紫。小樱桃被弟弟的脸色吓到，赶紧放开了捂住口鼻的手。
可太迟了，刚进院子的父亲刚好看见了小樱桃从脸上撤下去的手，再一看面色泛紫的弟弟，小樱桃的父亲愤怒的向小樱桃坐着的小板凳踢去，“砰”的一声，凳子倾翻了，小樱桃的身子也飞向了院墙，在土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后，跌落了下来。被凳子踢痛了脚的父亲简直怒气冲天，又将脚踢向了已经倾倒在地的凳子，轻巧的凳子顺着小樱桃翻飞的轨迹，划过一条抛物线，砰的撞到了墙根底下蜷缩成一团的小樱桃。小樱桃只感觉一阵眩晕，有温暖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了下来，从哪个时候起，挨打的时候，小樱桃就会护住自己的头，她实在受不了头部被击打的眩晕和剧痛，三岁的小樱桃在别的孩子还在爹娘怀里撒娇的年龄，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
小樱桃的父亲并没对自己打成的伤势感到自责，反而向小樱桃的母亲添油加醋的陈述了一番。对于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男孩，小樱桃的母亲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听到父亲的描述，小樱桃的母亲怒中火烧，“你个赔钱货，贱蹄子，我看你是想杀死你弟弟．．．你还敢不敢？”边说，边用笤帚在小樱桃满是血迹的身体上挥舞。从那时候起，小樱桃就开始寒心了，也明白自己其实早就被父母抛弃了。自己的世界，只有自己。
小樱桃除了对自己的父母绝望，也对身边的世界绝望。父母村里的人看见小樱桃挨打，从来都是袖手旁观。所以小樱桃知道，没人会帮助自己，唯一能让自己感觉自己存在的，是粮食，粮食给小樱桃饱腹感，让小樱桃有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感觉。所以在听到用自己能换两袋粮食，而且还是白面的时候，小樱桃其实还是有点高兴的，原来自己还是有点用处的，虽然要把自己卖给不熟悉的人，但是小樱桃觉得反正自己呆在哪里都无所谓，换来的粮食，就算是给陪着小樱桃一路北行的人的报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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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两个争着买自己的人，小樱桃其实还是更喜欢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这个爷爷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抱自己的人，尽管这个爷爷身上有小樱桃不喜欢闻的烟味，但是比起这个温暖的怀抱，烟味是可以忍受的，堵住小鼻子就好了。想到这，小樱桃紧了紧自己抱住爷爷脖子的双手，将自己的小脑袋也埋进了爷爷的脖子，心里悄悄欣喜，这样鼻子就闻不到不喜欢的烟味了。
小樱桃在爷爷温暖的怀抱里，享受得之不易的温暖，小樱桃已经被这温暖熏的昏昏欲睡。正要入眠时，听到了胸腔一阵“嗡嗡”的振动：“小闺女，这女的你认识不，你要认识，爷爷就给她两袋白面，你要是不想说话，就点头摇头。”这震动像轻摇的摇篮，让小樱桃更加想睡了。小樱桃突然意识到这是抱着自己的爷爷在对自己说话，有问必答的习惯，促使小樱桃抬起自己的小脑袋。她悄悄的看了看四周的人群，然后决定任性一次，她先低下头享受爷爷身体带来的温暖，然后才轻轻挣了挣身子，示意抱着她的爷爷放她下地。
孙正以为小闺女不会回答自己的话了，正要斥责那夹袄女人时，就感觉小闺女在自己怀里的小身子动了动，然后抬起了小脑袋，轻轻的挣了挣小身子。孙正明白了小闺女想下地的意思，但他却没有按照小闺女的意思做，他紧了紧抱住小闺女的手，“这么冷的天，风又大，小闺女你穿这么薄，会冷，还是爷爷抱着暖和点？你就告诉爷爷好了，你认识这个女的么？”小樱桃这才发现因为她的任性，刚才爷爷问他的问题，她没有回答，她急了，她张了张嘴，想快速的回答上个问题。可很久没开口，小樱桃觉得嗓子哑哑的，一点都不舒服，发出的声音也像原来家里养的鸭子一样难听：“她．．她．．”。小樱桃越着急，就越说不出来。
夹袄女人轻笑了一声：“我家侄女嗓子不好，我看掌柜的，您也是大户人家，两袋白面对您来说不算什么，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逃荒的，我家侄女你就抱走．别跟我们这些逃难的计较。”
孙正不理那女人，只轻轻拍着小樱桃的背脊，轻声说着，“别急，慢慢说，爷爷听着呢！”小樱桃定定的用黑圆的眼睛看了眼孙正，又将脏乎乎的脸蛋在孙正的脖子上蹭了蹭，才小心的张了张嘴：“爷...爷爷，我不认识那个姨姨。”
沙沙的声音，像一个猫爪子，在所有人的肝尖儿上挠了挠，酥酥痒痒。
夹袄女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她还是故作放松的叉着腰，抬了抬那满脸心虚的头颅。
一阵静默，周围的人开始躁动。
有的人不耐烦了。
“孙二。老爷子善良，你也跟着掺和，赶紧把那女的赶走，带小闺女回村才是正经。”
“就是，这么冷，小闺女别冻着了。”
“就是．．”这话引起了孙庄的人的共鸣。
那些逃荒的人也开始劝夹袄女人，“算了，你别看小姑娘一个人，就贪便宜。”“就是，你要讲良心。”“姑娘，赶紧走吧！”
孙正摆了摆手，周围安静了下来。“大姑娘，你的那点把戏，大家都知道，你也别自找不痛快，现在小闺女也说了，她不认识你，如果你再纠缠不清的话，别说玉米面，你吃不到，你就准备吃牢饭吧！”
夹袄女人这才低下头，拉着犹自哭闹的女儿，抱着敲诈的来的那袋玉米面挤出了人群。周庄的人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声。连孙旺也感受到了欢乐的气氛，抬了抬嘴角，只是一看到孙正的目光，马上就垮了下来。孙正看到孙旺跨下来的嘴角，这才冲孙二说了句：“这些逃荒的也不容易，这袋白面给那些没得吃的小孩，你会铺子里再扛几袋玉米面。在拿上几匹粗布，天也凉了。”
孙正的话让以为逃荒的人们感激涕零，“老爷子真是好人啊！”“是啊，没见过这么仁义的！”“好人会有好报的！”
孙正也不理那些道谢的人们，抱着小闺女，在孙庄人的簇拥下，向杂货铺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几匹粗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