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不死》人体骨架

1、第 1 章

　　三天前的半夜23点17分58秒，陈锦添从睡梦中惊醒接到高中死党阿彪的电话，说是因为工作的缘故，要在K市逗留一段时间，问可不可以借住他家。
　　通话的背景是一片震耳欲聋的音乐，有人在电话那边high到不行地大喊：“More! More! More!”陈锦添把iphone手机攥得屏幕影像都发生扭曲，终于闭着眼风轻云淡地吐出一个字：好。
　　阿彪全名叫梁彪，老虎背上插三刀，怎么听都像是香港□□电影里手执西瓜刀出来啦啦啦斩人的古惑仔，又土又俗！所以阿彪一入社会，就帮自己改名叫Ken。阿Ken，摄影师阿Ken，时尚圈知名摄影师阿Ken。而阿彪这个名字，除了高中的死党，再没人知道。
　　此时，阿彪，不，阿Ken，全身只□□围了一条白浴巾，正蹲在陈家客厅的地上逗狗。陈锦添从公司下班回家，一打开门就看到死党肌肉紧实线条优美的后背，而自己家的狗正欢畅地把口水舔满他的脸。
　　“你回来了？”一人一狗同时转头。陈锦添避过视线反手锁门：“嗯。回来了。”
　　陈锦添的狗叫“贝果”，是一只纯白长毛的纯血狐狸犬，眼睛又黑又亮，毛发蓬松丰满，耳朵是尖尖的粉红色三角形，尾巴长长卷卷直翘到背部，可爱到让人尖叫。每次陈锦添外出遛狗，都会因为贝果而受到各年龄层的女性的堵截。
　　“今天‘白烂’很乖哦。”阿彪抱着贝果的前肢坐在沙发上，亲昵地揉着它的脑袋。
　　陈锦添脱下西装，系上米色的小熊围裙道：“阿彪跟你说过多少次，它不叫‘白烂’，叫‘贝果’！”
　　“哎呀，‘白烂’不就是‘贝果’，又没差别。是不是‘白烂’？”阿彪笑着抚弄狐狸犬的下巴，贝果“汪”地叫一声。
　　“那可不行。”陈锦添熟练地抽出菜刀将洋葱切丁，“白烂是白烂，贝果是贝果，读音再像也不能叫错！”说着放下菜刀，洗干净手，从底下的橱柜中拿出一包狗粮，倒在刻了可爱骨头的不锈钢食盘中，轻轻敲一下边缘，叫道：“贝果。”
　　白色的狐狸犬从半裸的男人身上敏捷跳下，欢快地奔向主人，一边不停地摇着尾巴，一边呼呼地用可爱的眼神盯着主人，好像在问：“可以吃了吗？可以吃了吗？”
　　陈锦添微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吃吧。”
　　贝果一头扎向晚饭，连尾巴也暂时停止了摇动。
　　阿彪站起来伸个懒腰，尽显矫健修长的大腿和锻炼得完美的八块腹肌。
　　陈锦添满脸通红地转过身，假借开冰箱找菜的空档让自己冷静下来。
　　“马铃薯，马铃薯，马铃薯。找到了。”
　　陈锦添关上冰箱直起身，后背却正好撞到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
　　“今天吃什么？”男人湿热的呼吸仿佛吐在自己的耳朵边。
　　“……咖喱饭。”陈锦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从容。
　　男人一动不动地靠着他站了一会儿，突然嘿嘿一笑。绕过他的身体打开冰箱，取出一瓶科罗拉，“砰”一声打开，“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口，把一只骨节有力的大掌按在他的肩头，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道：“看你的了，老友。”

　　喂饱了一人一狗，晚餐也圆满地结束。陈锦添洗干净锅碗，擦干净炉台，又切了西瓜端出来，每一片都正好2厘米厚120度角，整整齐齐像用圆规尺码出来。阿彪一生再未见过其他人有如此绝技，连自己老妈也做不到片片精确，不由得叹为观止。
　　“阿鬼，你要是女人，我死也要娶你做老婆。”
　　陈锦添怒瞪他一眼：“要说几次你才明白，不要叫我阿鬼。你可以叫我的全名，或者叫我的英文名James。”
　　阿彪挂起一抹坏笑：“我明白，詹姆士邦的James嘛。”说着哼起电影明日帝国的主题曲。
　　“喂，明天跟我去看电影吧。”
　　“两个男人有什么好看！而且你明天不是还要开工？”
　　“天气好的话要在海边照几组照片，但是我刚刚看了天气预报，明天大雨。”
　　陈锦添打开阳台的门向外观望。月明星稀，哪里有下大雨的预兆。
　　“我明天公司很忙，可能要加班。”
　　阿彪把两手垫在脑后叹气：“太没义气了，老友。”
　　陈锦添瞪他：“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闲？”
　　喂喂，摄影师也是很辛苦的。阿彪虽然这样想，但是却微笑着没有出口反驳。
　　他两脚搭在茶几上一边吃西瓜一边看电视，把西瓜子吐在阿鬼给他的空盘子里，不时把目光悄悄投向浴室。陈锦添正在里面给贝果洗澡，木门内不时传来死党的呵斥声和“汪汪”的狗叫。电视里演着很白痴的综艺节目，几个十几岁的少女出来又叫又跳，露的肉比遮的多，虽然内容很傻但是气氛却一如既往的欢乐。阳台的门半掩着，不时吹来南中国海湿热的带咸味的海风。阿彪懒得动，他觉得这一切都太惬意太舒服，好像他多年前做过的一个梦。他闭上眼睛，然后缓缓地在电视的嘈杂声中沉入了真正的梦乡。

　　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果然天降大雨。陈锦添一边在心里暗骂好友乌鸦嘴，一边用公文包挡着去赶电车。
　　“叮铃铃”，外观油漆成红色的的双层电车由远而近，陈锦添跳上去，丢下硬币后在窗口边找位坐下。
　　如果不算上衣服淋湿后黏答答的感觉，陈锦添还是很喜欢下雨的，整座城市的气温陡降三度不说，那种一眼望去到处一片烟雨蒙蒙，连平日里尖锐冷硬的高楼大厦都变得温润的感觉才是他最中意的。
　　从前下课回家的时候，如果碰到下雨，就会坐在电车上不想下去，有一次在车上看风景睡着了，等到乘客散尽了才被司机推醒，还要打路边的投币电话让妈妈来接，狠狠挨了一顿骂。
　　后来阿妈过世，即使睡到天荒地老也不会有人揪着自己的耳朵怒吼，可陈锦添却再没了看风景的心情，每天中规中矩地上学放学，毕业后又中规中矩地上班下班，变成了这座城市人海中毫不起眼的浪花一朵。
　　等等。其实如果仔细回忆，还有一次做坏学生的经历。那是高中的最后一年，圣诞节的前一周，天气格外的冷，明明快要考试了，却翘了一整天的课去逛街、溜冰、看电影。
　　非常非常的快乐。
　　后来呢？好像有怎样，又好像没怎样，然后就长大了，比如火车过山洞，一下子变成了今天的大人。

　　“嗤吱——”
　　电车在傍晚的百货公司门口停下，不少提着大包小包的妇女挤上了电车，很快将空旷的一层填得满满当当。
　　陈锦添注意到很多人的手中都提着J&K服饰店的袋子，上面印着一位长发飘飘的电眼美女，似乎是最近正在走红的某位模特。
　　阿彪当年也做过模特。他肩膀宽腿又长，从背面看就是一个完美的倒三角，十年前同他走在路上，连七十岁的阿婆都会盯着他看。到同一家水果铺去买梨，他的梨总比别人的个大汁甜，老板娘还会殷勤地送到外面：“下次再来啊，后生仔。”
　　还有前仆后继的女人。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就看到他身边依偎着一位长发女郎，三个月后换成了短发的，再三个月又换成了卷发的，本校的和外校的，皮肤黑的和皮肤白的，弹钢琴的和跳街舞的。旁的人以为他多会哄女人，其实他什么也不做，不主动表白，不主动约会，生日过节也没有礼物。自己曾在学校附近的糖水铺撞见女人跟他谈分手，对方是个身材娇小的教会女校学生，剪着齐肩的短发，穿着整洁的制服，捂着脸哭得十分伤心。
　　“你想我怎样？”他吸着烟一脸淡淡地问。
　　“我想你陪我约会，陪我聊天，生日记得陪我庆祝……”
　　“我不是送过你生日礼物？约会也准时出现。”
　　那女生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是，可是这些都不是我要的。”
　　他开始不耐烦地皱眉：“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要’陪我约会，‘要’陪我聊天，‘要’陪我庆祝生日，不是我同你讲，你才去完成任务！”女生流着泪大叫。
　　“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是不是？”
　　他深吸一口烟，把烟蒂碾息在地上，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地走了出去。
　　那女生在背后大喊：“梁彪你心里到底在乎过谁？”
　　这个问题问得好。陈锦添同他死党这么多年，他身边的女人来了又走了，他总是一副自由来去的态度，从不做任何挽留。事实上，他对很多事都不看重、不在乎。老师说你们要好好念书升学以后才会发达，阿彪迟到旷课打架斗殴，科科成绩都飘红，拿到中学毕业证书之后就直接进社会工作；后来他被星探发掘做模特做到红得发紫，满大街都是模特阿Ken的海报，中国星的老板要签他做影视歌三栖明星，他却突然退出演艺圈去美国做了摄影师。
　　毕业后的同学会他一次也没有参加过。可是每次陈锦添去参加同学会聚餐，都有许多人问起梁彪的情况，有的人甚至不是同一个班，同梁彪连一句话也没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