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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边秋的拥抱像一块浮木。

      林姜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拥抱里三秒钟——精确的三秒,她在心里数着——然后轻轻挣脱。边秋的校服外套被雨水打湿了一小块,摸起来凉凉的,带着夏末雨水特有的尘土气息。

      "蛋糕要化了。"林姜指了指塑料袋,声音还有些哑。

      边秋立刻配合地转移话题,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变形了的纸盒:"都怪那阵风!我的伞直接开花了,像这样——"她夸张地比划着,手臂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弧,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消防栓。

      "嘶——"

      "白痴。"林姜从她手里接过袋子,指尖不经意擦过边秋的手背。那里有一道细小的划痕,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病房里的监护仪突然发出一串急促的"滴滴"声。林姜的身体先于意识行动起来,等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病床前,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护士匆匆赶来调整输液速度,橡胶鞋底在地板上摩擦出轻微的声响。

      "只是输液太快了。"护士对林姜笑了笑,"你爸爸情况稳定,别太担心。"

      林姜点点头,目光落在父亲的手上。那双曾经能轻松举起她的手现在青筋凸起,指节粗大,指甲缝里还留着洗不掉的机油痕迹。她忽然想起小学时父亲用废木料给她做画架的样子,刨花像金色的雪花一样落在地上。

      "林姜。"边秋在门口小声叫她,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住院部的天台堆着几张废弃的藤椅,从那里能看到整个城市的夜景。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柏油马路气味。边秋把蛋糕盒放在积水的铁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看!其实只有这边蹭到一点,"她用手指抹了点奶油,夸张地叹了口气,"只好由我来解决这部分了。"

      林姜接过她递来的塑料叉子。巧克力微苦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她才发现自己饿得胃部隐隐作痛。

      "你爸刚才说什么了?"边秋突然问。她蹲在藤椅上,像只随时准备跳开的猫。

      林姜的叉子停在半空。"他说我和我妈越来越像。"

      "噢。"边秋用指甲刮着藤椅上的裂痕,"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远处有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林姜数到第七声时,才回答:"不知道。"

      这是实话。她记忆中的母亲总是穿着沾满颜料的围裙,手指间夹着三支画笔,能在转瞬间让空白画布焕发生机。但也是这个女人,在某个普通的星期二收拾行李去了法国,只留下一张写着"对不起"的便签纸。

      边秋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给你。"

      那是一管水彩颜料,高级进口货,标签上印着"钴蓝"。

      "上次弄脏你的画......"边秋挠了挠鼻尖,"我查过了,这种颜色最难调。"

      林姜接过颜料管。金属外壳冰凉光滑,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这种牌子的颜料要两百多一管,相当于边秋半个月的零花钱。

      "你哪来的钱?"

      "呃,我把游戏账号卖了。"边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反正那个菜鸟队友总是拖后腿。”

      林姜攥紧颜料管,尖锐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看着边秋明亮的眼睛,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值得吗?
      为了赔她一管颜料,卖掉了自己最值钱的东西。

      "谢谢。"她最终只说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边秋却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夸奖,眼睛弯成了月牙:"不客气!下次我要看你用这个画——"

      护士的脚步声打断了她们。"探视时间结束了,家属可以明天再来。"

      边秋看了看手表,惊讶地发现已经快十点了。"我送你回家吧。"她站起身,拍了拍校服上的褶皱。

      "不用。"林姜摇摇头,"我自己回去。"

      "可是这么晚了——"

      "真的不用。"林姜的声音比想象中坚决。她需要独处的时间,需要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边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点头:"那...明天学校见?"

      "嗯。"

      走出医院大门,夜风带着雨后的清凉扑面而来。林姜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向公交站。街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几乎要碰到道路尽头。

      家里的钥匙在口袋里硌着她的腿。推开门时,熟悉的酒精味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林姜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摸索着走到沙发边,疲惫地坐下。

      父亲的酒杯还摆在茶几上,里面残留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林姜盯着那个杯子看了很久,最后把它收进了厨房。

      淋浴的水流冲刷着她的身体,却冲不走脑海里父亲痛苦的表情。擦干头发时,她发现手腕上的伤痕在热水的刺激下泛着不自然的红。林姜迅速拉下袖子,像是要藏起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床单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林姜蜷缩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条裂缝像极了父亲额头上新添的皱纹,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方。

      第二天清晨,闹钟准时响起。林姜机械地洗漱、换校服、收拾书包。镜子里的人影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嘴唇因为缺水而微微起皮。

      公交车上挤满了上学的学生。林姜靠在窗边,看着熟悉的街景一一掠过。校门口,三三两两的学生说笑着走进校园,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林姜!"

      边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小跑着追上来,马尾辫随着步伐欢快地跳动。"你爸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林姜简短地回答,"医生说需要观察几天。"

      边秋似乎想说什么,但上课铃适时地响起。"中午天台见?"她快速地说完,不等回答就匆匆跑向自己的教室。

      教室里,同学们都在讨论即将到来的月考。林姜翻开课本,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麻雀正在啄食着什么,它的动作让她想起父亲喝酒时颤抖的手指。

      中午的天台阳光正好。边秋已经等在那里,手里举着两个便当盒。"我多带了一份,"她笑着说,"我妈今天心情好,做了红烧肉。"

      林姜接过便当盒,温热的触感透过塑料传到指尖。

      "谢谢。"她说。

      "客气啥!"边秋夸张地摆摆手,"对了,下周的艺术展,你真的不参加了吗?"

      林姜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她确实报名了,但现在..."不知道,看情况吧。"

      边秋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你爸会好起来的。而且..."她指了指林姜的口袋,那里装着那管钴蓝颜料,"这么贵的颜料,不用多浪费啊。"

      阳光照在边秋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林姜突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画过的一幅素描——阳光下的少女,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

      "我考虑考虑。"她说。

      下午的课依然平淡无奇。放学时,林姜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医院的方向。病房里,父亲正在睡觉,呼吸平稳了许多。护士说他的情况有所好转,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林姜站在床边,看着父亲熟睡的脸。在睡梦中,那些因为酒精和痛苦而产生的皱纹似乎舒展开了,依稀能看出他年轻时的模样。

      她轻轻放下从家里带来的换洗衣物,转身离开时,余光瞥见他破旧的钱包上一张照片滑落出半张,依稀能看清那是她小学时的画作。画已经泛黄,但右下角"给爸爸"三个字依然回荡在记忆深处。

      林姜将那张照片抽出来,没有丝毫犹豫,撕碎后扔到垃圾桶里。
      再回头看病床上那张脸,只觉讽刺。

      走出医院大门,夕阳将整个城市染成了橘红色。林姜摸了摸口袋里的颜料管,突然很想画下这一刻的天空。

      也许,她明天会带着画具来学校。也许,她会参加那个艺术展。也许,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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